第199節
他久久無言,看著彭欣的臉,一直怔忡。 這個婦人與他第一次見面在臘梅園,原以為她說“王爺長得像我一個故人”是女子搭訕他的伎倆,草草應付了她,他也沒有上心。 說來彭欣長得也算是好看的,而宋驁對美人兒向來不會拒絕,尤其是送上門來的美人兒??纱蟮质桥硇捞^高傲冷漠,他始終沒有對她生出歪心思。 艮墓里,他看見了她。 可她始終默默不語,他幾乎很少感覺她的存在。 然而就這樣一個婦人,他居然與她有了一夕之歡,還珠胎暗結。雖然山洞里的過程與細節他都記不太清楚,但也并非沒有半點意識,只是刻意不想去回想。偶爾掠過腦子,也如同夢境…… 他睡了她,是無可辯駁的。 她懷上了他的孩子,更是板上釘釘的事。 所以他愿意負責,納她入府。 對一般婦人來說,能嫁入安王府做王爺的姬妾,那也應當是一件祖上蒙蔭的榮寵之事了,可沒想到,他第一次差人來說,她卻斷然拒絕。 原來是心底有人了,那情有可原。 但既然有人了,又怎能帶上他的孩子? 皇嗣血脈,斷不能流落民間。 這不單單是他的意思,也是至化帝和蕭貴妃的意思。 當然,宋驁荒唐了幾年,卻一直沒有子女,蕭貴妃對彭欣的懷孕是欣喜的。若依她的意思,這個孩子是無論如何也要的,便是彭欣不肯,也得肯……其實那個“可以放她自由”的選擇,是宋驁好不容易爭取來的。 江湖女兒多率性。 他以為彭欣會同意他的建議。 畢竟兩不相欠,各自安好是最好的處理。 可她居然要這個孩子,還是以這樣的理由。 “彭姑娘——”宋驁看著她,難得臉上沒有那種風流情種的戲謔笑意,“你的遭遇小王也很唏噓,但此事已是我能為你想到的最好解決辦法。你若一定要生下孩兒,就必須隨我回安王府?!?/br> 彭欣不看他,只冷笑。 宋驁討了個沒趣兒,俊臉僵硬一下,曲指敲敲腦袋,“你不必擔心別的。我王府里也沒有王妃,一群姬妾,誰也不是女主。你若去了,除了我,沒人敢欺負你。當然,我也不會欺負你……你是自由的,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會拘束你,一切等生下孩兒再說,你看可好?” 生下孩兒,她能帶走嗎? 彭欣再一次露出冷笑,突地問宋驁。 “王爺懂得愛嗎?” 宋驁又是一怔。 半晌兒,他搖頭,“反正這件事也不急,姑娘仔細思量思量,看我說的可是道理?,F在,你先讓長淵給你診診脈?!?/br> 說罷見彭欣不為所動,他嘆一口氣,“長淵過來之前,我母妃特地召見了他……囑咐一定要為你好好安胎。所以這個孩子,并非不受人喜歡的,安王府也非人間地獄,你暫時也無地可去,暫時居住著也成。等你什么時候想走了,就什么時候離去?!?/br> “不管什么時候離去,都帶不走孩子,是嗎?” 彭欣反問一句,見宋驁抿唇不語,又輕聲道:“王爺,我的決定不會改變。孩子我要,安王府我不去。若王爺定要強求,那便把我的命拿去好了?!?/br> 這般決絕的姑娘,讓墨九嘆息。 怎么就不懂得變通一下呢? 這么硬撐著,她怎會是南榮皇室的對手? 看來關鍵時候,還得她出馬。 墨九冷不丁輕笑一聲,按住彭欣冰冷的手背,把“寶兒”從她懷里奪了過來,放下地去,然后笑瞇瞇道:“和你說了,懷孕不可以抱寵物,你愣是不聽。還有啊,嫁個人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看我,嫁了一次,又一次,嫁了一次,又一次,不也活得好好的嗎?你何若這么糾結?” 這話說得…… 蕭乾面孔一沉,臉色難看了。 而彭欣卻是微微一愣。 她掙扎下手,再次被墨九重重按住。 彼此對視一眼,她終是慢慢松手,安靜下來。 墨九拍拍她,又笑開了,“男未婚,女未嫁。多好的一件事情?左右你是要嫁人的,與其嫁個熟不相識的王八蛋,還不如嫁給小王爺呢。他混賬是混賬了一點,好歹皮相不錯,又有錢有勢,可以給你富足的生活,為什么就不肯考慮考慮?” 彭欣看著她的眼,嘴皮微動,沒有吭聲。 墨九也不管旁人怎么想,一臉和事佬的樣子,又回頭看宋驁道:“小王爺放心好了,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負責說服彭姑娘,你啊,回去準備著抬她過府就是。當然,雖不是王妃,你也不要太寒酸,該給什么彩禮,一樣也不能少。要不然,我這個娘家人,可饒不了你?!?/br> 她自動升級為彭欣“娘家人”,讓幾個人都錯愕。 但墨九臉皮厚,不以為意地打個哈哈,“為了南榮皇室的子嗣大事,為了小王爺的兒子……我也就犧牲一下好了?!闭f到這里,她笑望蕭乾,“蕭六郎,我得在彭欣這兒住上一陣子,好好說服教育她,非把她那顆榆林腦袋扳正不可?!?/br> “不行!”蕭乾想也沒想就拒絕。 “為什么不行?”墨九回瞪他。 “我說不行就不行?!?/br> 墨九一怔,笑了,“可你是我的誰???” 每次問到這個問題,二人之間就會有小小的烽煙燃起。說到底,他們兩個的關系確實尷尬,也并不是那么見得光,而蕭乾管束她,更非名正言順。 “我樂意你管呢,你是我男人,我不樂意你管呢,你就是我小叔子……再說,蕭大郎還活著呢,六郎這般公然管束長嫂,是哪來的道理?” 墨九那張嘴,向來是得理不饒人的,眼看蕭乾清俊的面孔越發鐵青,她不僅不怕,還不怕死地朝他與宋驁揮了揮手,趕蒼蠅似的道:“今兒飯菜做得少,沒你們的份,二位爺,請吧?” 宋驁胸膛有點起伏:“小寡婦你……” “我什么我?”墨九大眼珠子瞪他,“你是王爺了不起???有沒有聽說過虎毒不食子?一個親生孩兒都想殺死的父親,禽獸不如。說你是禽獸,那是抬舉你……哼哼,就這么的吧。九爺累了。退下!” 這一番說教,讓貴為皇子的宋驁想撞墻殺人。 可終究他被蕭乾擋住了。 拽住宋驁,蕭乾默默掃了墨九一眼,一句話都沒有,便轉身出了院子。她這一句比一句厲害,連珠炮似的,是個正常男人都抗不住,更何況是他與宋驁? 墨九借了三寸不爛之舌,把人攆走了還不解氣。 看著二人的背影,她還特地笑著囑咐。 “小王爺別忘了啊,咱等你的彩禮吶?!?/br> 宋驁出門的時候,氣得踢到門檻,差一點摔倒。 出了門兒,他便恨恨問蕭乾,“這小寡婦,當真是被你給慣壞了。你自家婦人就不知管束管束?今兒可以罵老子,明兒她不得上天???蕭長淵,我說你怎么就生生受了,你的脾氣哪里去了?我同情你、可憐你、鄙棄你……等著看吧,你真栽在她手里,這輩子的日子,就別想美了?!?/br> 蕭乾回首望向庭院,好一陣沒說話。 等跨上馬,他突地側目,對宋驁道:“她原不是這樣的?!?/br> 宋驁像聽了個笑話似的,打個冷笑的“哈哈”,然后盯著他道,“我說蕭長淵,你該不會告訴我,其實墨九很善良、很溫柔,還很善解人意吧?” 蕭乾目光微暖,“是?!?/br> 宋驁差一點從馬上栽下來。 “瘋了!都他娘的瘋了!一個小寡婦不可理喻也就罷了,你也跟著她敲我的悶錘。還有那個彭欣……你說這世上怎會有這樣固執的婦人?沒有過門就為男人生孩子。如今也是,什么都不管,愣就要生!你真該給他診治診治,腦子指定壞了——” 蕭乾瞥他一眼,不予理會。 —— 藍姑姑扒著門縫看了一眼,又縮回院子。 “姑娘,小王爺和蕭使君走遠了?!?/br> 墨九懶洋洋地揉額頭,“走了好,免得看著鬧心?!?/br> 藍姑姑看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似乎松了一口氣。這件事說到底她是怕她家姑娘受到傷害,既然墨九對蕭乾是這樣的態度,那也就沒事了,她也不用白cao心了。 藍姑姑張羅著泡茶去了,墨九叉著腰愉快地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美其名曰“飯后消食”,一個人消食不算,她想了想,又回頭讓孕婦彭欣一起消食。于是,她拉著彭欣,旺財跟著她,二人一狗就一直“消食”,可消食還沒完畢,墨九又開始細數晚上要吃的菜了。 彭欣忍不住皺眉,“你還吃得下?” 墨九瞪眼睛,“我為什么吃不下?” 彭欣眉頭微蹙,“你當真要我入安王府?” “噗”一聲,墨九笑出來,“說你傻你還真的傻,他們要做什么事,是他們的事,咱們要做什么,是咱們的事,忽悠一下他又有什么關系?再說,指不定你明兒又改變主意,想嫁給小王爺了呢?畢竟他長得好看,又與你的……故人神似?!?/br> 于是這天晚上墨九又吃了一頓湘菜。 當然還是彭欣親自做的。 吃著香噴噴的飯菜,墨九突然有點同情小王爺了,像彭欣這種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女人他要不著,卻整天醉生夢死,真是一件人間悲劇。 夜幕慢慢拉開。 春季的夜間,似有青草的味兒。 兩個月來墨九第一次沒有睡在樞密使府蕭乾的房間,從一開始的舒坦,慢慢就有些不自在了……先前在府上吧,她總是天一擦黑就犯困,而且每次睡下去都稀里糊涂,人事不省。這好不容易出來輕松了,居然沒有半點困意。 “姑娘,吃藥了!” 藍姑姑對墨九的事兒向來盡職盡責,下午的時候,趁著墨九與彭欣在屋子里研究*蠱的事兒,她特地回了樞密府一趟,拿了墨九的藥過來,這會子才剛剛在灶上煎好,趕緊端進來。 看墨九懶洋洋倚在榻上發呆,她念叨著就拿勺子盛了喂她,“姑娘的傷還沒好透呢,不能受涼的,夜里風大,坐著也不在膝上搭個被子……把身子骨將息好,一切從長計議,乖乖的,來,張嘴……” 墨九努嘴偏頭,看向床側的高杌子。 “先放那里,等涼一下再喝?!?/br> “唉,好?!彼{姑姑小心翼翼放下藥碗。 “姑姑?!蹦爬洳欢〈騻€噴嚏,扯了扯身上的被子道:“你去找彭姑娘那個管事的婆子,再幫我拿一床棉絮來,這個被子也太薄了……” “薄嗎?這都入春了……”藍姑姑狐疑地捏了捏被子。 “倒春寒你聽過沒?”墨九狠狠瞪她一眼。 住在人家的地方,她們就是客。主人的東西,不能不問自取。藍姑姑生怕墨九受涼,趕緊出去找方婆子,然后回稟了彭欣要被子。這等小事,彭欣自然不會不允。 等藍姑姑抱著被子回來的時候,看墨九已經把藥喝光了,只剩一只碗在那里,不由欣慰的一嘆,“姑娘也是,往常在府里吃個藥,還得我哄來哄去,這出了府吧,卻是乖巧了?!?/br> “廢話!我一直很乖好不好?”墨九打個呵欠躺在床上。 藍姑姑曉得她最近犯困,見她睡下了,也不再啰嗦,趕緊把要來的被子搭在她的身上,放下帳子就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