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盡管她有點無辜,可解釋起來,還是很躊躇。 “其實我與太子殿下,并不太熟?!?/br> 謝青嬗沉陷的眼睛微微一閃,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如今,看見了,也明白了?!?/br> 慢吞吞轉了身,她再沒有一句話,拖著不太穩當的步子,由著兩名丫頭扶著出去了。墨九看著她瘦削的背影,張了張嘴,可終究沒有再解釋,也沒有喊住她。 受了情傷的女人,惹不起。 這個太子妃,樣子太痛苦,卻偏要刻意壓抑。還有她對東寂似乎有著一種太過強烈而偏執的愛意——因為她太恨她。對她有多恨,想來對東寂就有多愛。 墨九回去的時候,獨自關上了門。 整個怡然居的人都不知道她怎么了,可這姑娘平常性子很好,很少有黑著臉不言不語的時候,這般突然就沉寂下來,大家雖然莫名其妙,卻也不敢輕易去招惹。只玫兒膽子大些,生怕她一個人生悶氣,硬著頭皮捧了一壺新做的臘梅花茶,推門進去。 把茶放好,她吐了吐舌頭,雙手直摸耳朵。 “可燙死我了?!?/br> 墨九頭也不抬,更不說話。 玫兒咳一聲,“姑娘,茶可新鮮了??珊煤攘??!?/br> 墨九依舊不作聲,玫兒終是無奈了,她慢慢蹲在墨九身側,雙手扶著她的膝蓋,抬頭偷瞄她的臉色,“姑娘這是怎么了?先頭來找你的那個女人……真的是太子妃嗎?長得還是挺俊的,可比起我們姑娘差了不止一截,也難怪太子殿下……” “玫兒!”墨九呵止了她,卻是喟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哦。不懂?!泵祪和峦律囝^,“姑娘是因為太子妃不高興,所以不痛快了嗎?可這事與姑娘何干?又不是你去找太子殿下的,是太子殿下要把那個宅子送你的,而且你又沒接受,何必和自己過不去?” 玫兒小小年紀,勸起人來,一套一套的。 墨九瞥她一眼,從桌案上拿過臘梅花茶,輕輕抿了一口,忽而感慨,“我真傻,真的。我單單知道小說里長得好看的太子爺都是潔身自好的,都是不近女色的,都是沒有婚配過的,都是在默默等待真命天女出現的……哪里曉得,東寂早有婚配?!?/br> 想了想,看玫兒目瞪口呆一臉不解的樣子,她又道:“我怎么就沒有想到,東寂這樣的年紀,又貴為太子,怎么可能沒有婚配?” “姑娘究竟怎么了?”玫兒的樣子很崩潰。 “我不該與他吃喝玩樂,不該與他與食會友,不該開玩笑向他要那個菊花臺的?!蹦琶嗣祪旱哪X袋,想了想,又在她腦門兒上敲了敲,“你不懂,與有婦之夫走得太近,不管有心還是無心,都是犯賤吶?!?/br> 玫兒急得哭了,“姑娘莫非傻了?” 墨九瞪她一眼,“你才傻了?!?/br> 玫兒白她一眼,直起身來,摸了摸被墨九敲過的額頭,“姑娘不傻,又怎會說這些話。你道太子爺是什么人?……他娶了太子妃,就不能找別的婦人了嗎?太子爺喜歡姑娘,喜歡送宅子給姑娘,與太子妃有什么相干?她管得著嗎?也就是她了,換了旁人,哪個敢找上門來質問?” “她沒有質問我?!?/br> “那比質問還要過分好嗎?陰陽怪氣的,哦,我就是來看看,看什么看???且不說我們家姑娘如今是御賜的墨家鉅子,便是姑娘的人品才貌,也比她好上許多好吧?她也是傻得很,就不怕惹惱了太子爺,一個不高興,休了她出東宮,她又能如何?” “噫!”墨九打斷她,翻個白眼,“我發現你這丫頭,最近嘴利索好多???” 玫兒笑嘻嘻道:“那是,近墨者黑嘛?!?/br> “噗”一聲,墨九不由想到了“近豬者吃”,從而想到蕭六郎,她心情敞亮了不少。 “好了好了,趕緊滾蛋吧,你姑娘我要靜靜?!?/br> 入夜時分,鵝毛似的大雪,紛紛揚揚,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墨九這一日沒有去樞密使府,吃過晚飯,等天兒完全黑下來,她披了一件帶風帽的大風氅出門,也不要任何人跟隨,只偷偷讓阿陳趕了車,直接把她送到了御史臺獄的舊址。 白日里,這里有不少人守衛。 可入了夜,又是這樣大的雪,守衛都偷了閑。 雖然這里是艮墓上方,可那墓不是誰都開得了的,說白了,這里就是一片廢墟,被燒過的尸體早就清理了,一件值錢的玩意兒都沒有,哪個吃飽了飯沒有事,會往這樣晦氣的地方來?還是大半夜的來? 所以,守衛都在背風的地方小聲說話。 沒有人注意到墨九偷偷地溜了進去,她走得很順暢。 這次偷偷進來,她是想先觀察一下地勢,也好有個心里準備。 一步一步,她跋涉般走在雪地里。 鵝毛般的大雪下,整個天地似乎都被籠蓋在那一片銀白色的蒼茫里,偶有一些殘梁斷垣露出頭來,也被積雪覆了一層,再不見那日大火焚燒時血紅的顏色與咆咽的悲涼,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平靜。 那一天,這里死了不少人。 這會尸體沒有了,可白雪之下的血水……也許還未干透。 墨九提著風氅的下擺,往里越走越遠。她不懼怕死亡,也不懼怕死過人的地方,但這里雖然已經看不見那些掙扎過最終死去的靈魂,可為了一個八卦墓,為了一個武器圖譜,將一個可容納數千人的監獄,用這樣血腥慘烈的方式變成了一座廢墟,這樣的驚悚的畫面,還是讓她起了一陣雞皮,心里掠過一抹不忍。 墨九閉了閉眼睛。 人世間,最可怕的莫過于戰爭。 可她尋找的……卻是用于戰爭的武器。 “九兒怎么也來了?” 一道低低淺淺的聲音,伴隨著漫天的風雪傳入耳朵。 墨九激靈靈一怔,回過頭來。 就在她走過的地方,一排深深的腳印未散,而重疊在那些腳印上面的,是另外一排更大的腳印。她不知道是碰巧遇見,還是東寂有意隨了她過來的,但今兒被謝青嬗“找事”之后,她對東寂本來就存有的忌憚之心里,更添了一點距離感。 她微微福身,“民女給太子殿下請安?!?/br> 因為不習慣束縛,她半夜出門時,長發并沒有挽髻,柔順地披散在身上,如今一福身,飛雪便將她頭發吹得高高揚起,可她任憑頭發飛舞,情緒不變,眼皮微微低垂,似乎并不肯正眼看他。 這樣的疏遠感,讓宋熹溫若暖玉的面孔,微微一澀。 “免禮?!彼麤_她抬手。 墨九道了謝,曉得今天晚上的探查要泡湯了,也不再逗留,轉身便要告辭離去。 “太子殿下慢慢玩,我先行一步?!?/br> “聽人說,你病了,嚴重嗎?”他立于她的身前,輕袍緩帶,俊美翩翩,一如那夜月下泛舟時的樣子。墨九微微窒了窒,沒有抬頭。 這個“稱病不出”的謊言,無非是她懶得應付朝廷那些難纏的官吏而已。 可東寂在這個時候看見她,想來也曉得她是撒謊,又何必再問? 當然,她不曉得,他在無話找話。 考慮一瞬,她道:“好些了。多謝殿下掛心?!?/br> 宋熹點點頭,“想來也是好了,若不然……也不能在這兒遇見你?!?/br> “呵呵?!蹦判Φ貌惶栽?,沒有被當面拆穿,她曉得是東寂這個人向來都喜歡給人從容的空間。既然他不折穿,她也不會找不自在,再一次謝過了太子殿下的“關愛”,她從他身邊錯身,就要離去。 可東寂卻穩穩抓住了她的手腕,就在她錯身而過的瞬間。 “九兒……”他聲音微涼,“我新得了一缸梨觴,還采足了今年金秋的桂花,何時可與我以食會友?” 墨九怔了片刻。 咽了口唾沫,她想起一件事。 “幸虧你提醒?!彼χ龔牟弊永锍槌瞿且桓K子,將上頭掛著的玉扳指解了下來,低頭塞入東寂的手里,順便把他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輕輕扳開,“以前是民女不曉事,不知這扳指是殿下之物……如今曉得了,是萬萬不敢再收了。太貴重!” 宋熹看著她慢慢放手,眉頭深皺,“是她找你了?” 墨九微一蹙眉,“與她無關,是我確實受不起?!?/br> “嗯?!彼戊洳⒉幻銖?,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 他將玉扳指緊緊握住拳心,看著微微低頭的墨九,目光里的顏色像是染上了冷風,一蕩一蕩間,說不出的艱澀,“若有什么誤會,九兒可當面問我?!覍δ?,并無企圖,只是千金易得,知己難尋,我有些想吃你上次拿來的松花蛋了。九兒,往后,我是吃不成了么……” “太子殿下!”墨九打斷他,笑道:“你千金之嘴,想吃什么沒有?粗鄙之食,您就不要掛在心上了。還有,你為什么覺得好吃,那是因為你吃慣了山珍海味,突然見著粗茶淡飯,這才覺得好,上了心,也不過因為新鮮,并非因為粗茶淡飯,真就好過山珍海味……” 她意有所指,宋熹自是聽得出來。 看著墨九急著離去的樣子,他面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看來我還是讓九兒有些誤會了,我對青嬗是有虧欠,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我是皇子,一出生便由不得選擇。我不愿娶她,卻不得不娶她,我給不了她幸福,卻也不能違心去愛她……” “娶都娶了,便是不愛,也當有尊重?!?/br> “你怎知我不尊重她?” “對女人來說,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背著她對別的姑娘好。當然,我們之間雖然只有純潔的吃貨友誼,但這與夫妻感情是相沖撞的,所以,東寂,對不起,我愿意交你這個朋友,卻不能做別人的眼中釘,rou中刺,更不能做一個你幸福路上的絆腳石……” “我的幸福?”宋熹淡淡一笑,“青嬗是我表妹。九兒以為,我可以與我的表妹有幸福嗎?” 表妹……時人不是不在意這個嗎? 墨九默了默,覺得這孩子也忒苦,身為皇子做不了自己的主。而且感情之事,確實勉強不得,非得讓他對自己的表妹……根本就沒有男女之情的表妹生夫妻之情,做夫妻之事……換了她,也做不到。 她緩了口氣,“對不起,我言過了?!?/br> “無礙?!彼戊漤佣⒆∷?,聲音有絲絲苦意,“我想問你,我不能追求我要的幸福嗎?難道就因為我被硬塞了一個我不要的妻子,這一生就不能再擁有幸福了嗎?” “你可以?!蹦盘ь^凝視他,“但我要的幸福,你給不了?!?/br> 她是個死心眼的人,認定了,便會一無反顧的走下去。不管是不是因為*蠱,既然她選擇了蕭六郎,那么不管蕭六郎是誰,有什么樣的身份,從此,她的幸福就掛在他的身上,而旁人的幸福,再也與她無關。 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宋熹突地一笑。 “我給不了的,他就能給得了?” 這個他是誰,東寂沒有明說,可墨九卻心知肚明。 他們的事,一定逃不過他的眼睛。 事以至此,辯解毫無意義,她勇敢地迎上了他的眼睛,“是的,只有他可以。我喜歡和他在一起,哪怕他什么話也不說……” “那你不喜歡和我在一起?” “東寂……”她失口喚出他的名字,又凝重道,“那是不一樣的。就像你的表妹,你并不討厭她吧?可不代表你就能愛上她。其實我也不一樣,我不討厭你,甚至也喜歡和你在一起吃吃喝喝,吹牛神侃。但男女之情,它不一樣,我很難說得清楚……” “我懂了?!睎|寂打斷了她,臉上依舊帶著暖暖的笑,可仔細品之,那笑里卻添了一層剝離不開的凄楚,他抬頭望著蒼茫的天際,幽幽道:“總歸怪我……比他晚到了一步?!?/br> “不在早晚?!蹦琶虼?,“只是剛好……是他?!?/br> 宋熹一愣,看著墨九毫無懼意的目光,苦澀一笑。 “你好殘忍,也很大膽。對我說這些話的婦人,普天之上,唯墨九你一人?!?/br> ------題外話------ 孩子生病,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