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墨九把耳朵貼過去,卻不撩簾。 “有事?” 蕭乾也怕她凍著,沒有撩簾,只隔了一層布帷,放輕聲音道:“你若累了,便歇一會。此間無事,你無須擔心?!?/br> “哦?!蹦判睦镆惶?,一種無法言說的暖意便從四肢百骸傳往入心臟。蕭乾為人是冷漠的,可他對她卻是極好的。那種受人關心與愛護的幸福感,讓她褪去了先前的擔憂,下意識翹起唇角,笑著回答:“可是我擔心你會冷???要不要上來,與我一道坐車?” “不用?!?/br> 他很堅持。 墨九嘆:“真是頭倔驢,一個人坐與兩個人坐有什么不同一樣?馬車反正是要前行的么?” “不同?!彼活D,又沉聲補充:“我是男人?!?/br> 好吧,墨九不再與他爭論了。 蕭六郎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漢子,他有他自己的堅持、固執與思量,她從來不喜歡對旁人的心甘情愿的決定指手畫腳,更何況對方是他? 既然要在一起,那就得給彼此最大的自由,而不是以愛為名的管束。這般想著,墨九心底又有了點戀愛的小甜蜜。 第一次戀愛,她有點ld不住。靜靜地想了很多心靈雞湯,結果還是忍不住打開馬車簾子去看他。 他也看過來,目光里有責怪之意,“風大,不要調皮?!?/br> “哦?!庇质枪怨缘貞艘宦?,墨九卻沒有放簾子,看著他的眼睛里,像有一萬顆心形的小星星在閃動,“蕭六郎,你長得真好看?!?/br> “嗯?!彼抗獾?,“你不必自卑?!?/br> “……”媽蛋啊,她這是自卑嗎?她是在向他表白好不好?她對“木頭男”無語,吸了口氣,提醒他道:“我才不會自卑,我以前也很招男生喜歡的。我上學……不,我上私塾的時候……” “女子上什么私塾?”他不解。 墨九一愕,再吸一口氣,“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很招男生喜歡?!?/br> “哦?!彼懖惑@,似乎不太在意。 墨九服氣了,“你就不緊張?” “為何要緊張?”他淡淡道:“縱有千萬男子心悅于你,又有何人可堪與我一決高下?” 墨九翻個白眼,“撲”地放下簾子。 對于這個悶sao的自大狂,她無言以對了。 可沉默半晌,她又反應過來,被他歪帶著,她依舊沒有表達出想說的話。無奈地將手肘著車櫞,她懶洋洋一嘆,與他隔簾說話。 “蕭六郎,男女之間相好呢,是必須男人主動的,你懂不懂?女人比害羞,所以男人要多向女人表達欣賞之意……” “可……”他遲疑,“阿九從不害羞???” 墨九雙手捂臉,悶頭又想了無數條心靈雞湯,終于把自己治愈了,平靜地教導這個榆木腦袋一些戀愛知識,“鑒于你太笨,我給你列舉一個成功的案例吧。就比如我上私塾時候那個同桌,她的相好聽說她喜歡金魚,就每天畫一張不同顏色不同各類的金魚圖,寫成情節送給她,持續了九十九天之后,終于拿下了女神,可浪漫了……” 一個人叨叨著,外面只有冷風。 “蕭六郎?”墨九無趣地喊。 “嗯?!彼麘?。 “想什么呢?”她問。 “沒想?!?/br> “那你聽懂了嗎?” “沒懂?!?/br> “……”墨九無語了。 “喜歡金魚,送她一池子金魚不就行了?要黃的有黃的,要紅的有紅的,想怎么養怎么養?!彼J真分析道:“堂堂丈夫,不務正事,竟癡畫金魚九十九天,真是奇談!再有,若這男子不會作畫,那豈非一輩子都得不到女子歡心,豈非要錯失一段姻緣?怪哉!” 墨九無力的倒在馬車上。 “蕭六郎,你可以去承包天下的魚塘了?!?/br> “……我又沒瘋!”他吃著風,聲音悶沉。 “對,是我瘋了?!蹦乓灿X得有些好笑,與一個古人說她學生時代的事兒,與對牛彈琴有什么區別?男尊女卑價值觀與男女平等的價值觀,也確實有代溝。 她無奈一嘆,覺得要把蕭六郎糾正過來,實在任重而道遠,不如先讓他記一點公式化理論好了。 “六郎啊,以上都不是重點,我的重點就兩個。第一,我是很招男人喜歡的,你不要太自戀。第二嘛,男人要主動一點,多向女人示好,這樣才能討女人歡心,明白沒有?” “嗯?!彼麘宦?,稍頃,又認真補了一句中:“那我明日閑了,畫兩顆蛋給你?!?/br> “噗”一聲,墨九快崩潰了。 “為什么要畫兩顆蛋給我?” “你同桌喜歡金魚,她的相好就畫金魚送給她。你喜歡吃蛋,我畫兩顆蛋給你,有什么不對?”他淡然的聲音,正經得沒有一絲玩笑的成分。 “好強大的邏輯推理?!蹦艧o言以對,好半晌,她還是覺得牙齒縫有些漏風,正準備與他辯論一下,卻聽外面的男人又懶洋洋道:“若不行,兩只鴨梨也行?!?/br> “唰”地拉開簾子,墨九吃了一嘴風,捂了捂嘴巴,望著他嚴肅的臉,一字一頓問:“蕭六郎,你什么意思?” 蕭乾狐疑地看來,慢慢把她的手握在掌中,默了默,又推入簾內,替她把簾子拉下擋了風,不溫不火地道:“除了喜歡吃蛋,你也喜歡吃鴨梨,還有……香蕉?!?/br> 腦門上三條黑線飄過,墨九覺得這貨一定曉得了她上次與董氏說的話,肯定是董氏那個嘴巴不牢的便宜婆婆在私底下叨叨了些什么出去……可當初她對董氏是行為藝術,是暗示,蕭六郎這卻是真真兒明示了。 “我以為你是個正經人,如今才曉得……”嘆口氣,她又忍俊不禁,一個人趴在馬車里頭憋笑不止,好不容易才說出剩下的四個字:“越悶越sao?!?/br> 悶sao六沒有回答她,許是沒聽見,許是默認,許是不好意思與從來不懂得害羞的九姑娘探討梨花與鴨梨的梗。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再開口,話題已飄出了千里之外,“阿九先頭為何會與辜二在一起?” 墨九無奈的從越悶越sao的話題里收回神來,“我來找你啊,他不愿意幫我進御史臺獄,于是我威脅了他,他便無辜地從了我。這辜二,實在是個仗義的男人?!?/br> 說到這里,久不聽蕭乾回答,她抿了抿嘴巴,又對著簾子道:“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哩。那個叫蘇逸的家伙,你認識吧?他為什么會莫名其妙的幫你對付謝忱?還有喬占平,居然沒有死……而且,謝忱那匹夫雖然有些可恨,但蘇逸指證他的罪名,好多他確實沒干過,比如我知道的一件……仕女玉雕?!?/br> 她并沒有隱瞞仕女玉雕在自己手上的事兒,問題一個接一個,放鞭炮似的砸向蕭乾,可他卻一個都沒有正面回答,只道:“謝忱為官多年,素來剛愎自用,對人不假辭色,得罪的人原本就多,沒準哪里得罪了蘇逸也是有的?!?/br> 他的聲音很低沉,隨著風飄過來,有著慢條斯理的閑適之態。墨九一默,微微抬高聲音,“這些事,都與你無關?” “無關?!蓖饷嫠坪跤腥伺e著火把走近,那一晃一晃的光芒,讓他停住了話。簾里的墨九也瞇了瞇眼,不再多言。 很快,火光過去,她聽他問:“仕女玉雕的事,你為何要告訴我?” 以前這事墨九悟得很緊,因為她對誰都不信任,可這次卻毫無壓力地輕松說出來,不僅蕭乾奇怪,連她自己也詫異了一下。 幸許這便是信任吧。 畢竟他們現在的關系是……地下情侶。 她撫了撫鬢角的發,“我不說,你不也知曉了?” “嗯?!彼朴腥魺o地應一聲,聲音幽暗不少,“阿九還在怪我嗎?” 墨九懶洋洋地問,“怪你什么?” 他沉吟片刻,“墨家大會的事?!?/br> “之前是怪的,我不喜歡別人拿我當傻子,什么事都瞞著我,但后來想想,也就不怪了。不過蕭六郎,你有沒有想過,不管以什么名義的隱瞞,私自為他人做決定,其實都是不尊重別人的行為?尤其我們,更不必要這般,我是個好說話的人,只要你說,我便肯聽。不要說什么為了我好,就把我一個人蒙在鼓里?!?/br> 這套理論,墨九說得隨意,可蕭乾卻未必能理解,畢竟時下的男子根本不會明白為什么要對婦人尊重。價值觀的不同,會讓彼此的思想離之千里……墨九沒抱希望,他卻應了。 “好,不過我有條件?!?/br> 這也要條件?墨九正色道:“蕭六郎,你學壞了???好的不學我,壞的學我,動不動就講條件……” 他淡淡道:“你允是不允?” “好吧?!蹦盼鼩?,“給你個機會,說?!?/br> “可不可以不要表白?”他很嚴肅,墨九腦袋轉了轉,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聽他沉聲道:“不管是兩顆蛋、兩顆鴨梨,還是一根香蕉,我堂堂樞密使,天天畫這個,似乎都有不妥?!?/br> “……” 墨九胸口一陣起伏。 “蕭六郎,你不是故意損我,我跟你姓?!?/br> 他低頭,那俊美的面孔便借著外面的火把光線在簾子上映出一個淡淡的輪廓來,像皮影戲似的,一晃,又一晃,而他溫柔魅惑的聲音,也順著風,低低劃過她的耳際。 “你早晚跟我姓?!?/br> 墨九一怔,意識到他話里的意思,心里突然像被塞入一只小鹿,七上八下的跳動著,既然隔了一層簾子,也被瞬間浮上的曖昧氣氛搞得雙頰火辣辣的發燙,下意識低斥一聲,“禽獸!” 她話音剛落,耳邊突地傳來隱隱的抽氣聲,還有幾道似乎憋到極點的笑聲,暴露了出來。仔細一聽,分明就是聲東、擊西、走南、闖北四個人。他們似乎專程與墨九做對的,很快笑聲變成了低低的議論聲。 “擊西,九爺在罵你是禽獸?!?/br> “分明罵的是你,你才是禽獸?!?/br> “禽獸才會罵人?!?/br> “阿彌陀佛,你們為何要侮辱禽獸?萬物皆為生靈,但凡生靈皆有靈性,人是靈物,禽獸也是靈物……” “假和尚,滾!” 聽著幾個人嘰歪,墨九這才頭痛地想起蕭乾的四大隱衛來??蛇@四個家伙,到底什么時候出現的?為什么他們總是出現在不該出現的時候?該出現的時候,卻統統不在? 一種蕭乾分明養了四只飯桶的感覺,深深扼住了她的心。墨九撫了撫燒紅的耳根,壓下那臊意,重重道:“偷聽人說話,長針眼?!?/br> “擊西,你偷聽了,你長針眼?!?/br> “你也聽了,你也長?!?/br> “我是用耳朵聽的,不是偷的?!?/br> 眼看那幾只又議論不停,墨九終于忍不住了,懶洋洋咳嗽一聲,使出了殺手锏,“六郎……” 于是在寒冷的北風中,蕭乾低聲斥出寒氣颼颼的兩個字,“閉嘴!” 整個世界瞬間就清靜了。 墨九輕松地倚在馬車里,唇上抿著笑,看外面的樹影、人影,一個一個變幻不停地倒映在車簾子上,像在看一出人間喜劇。一顆心,突然被填得滿滿的。 這一晚的雪一直沒停,冷風灌過來,呼啦啦吹著馬車頂篷,有節奏的呼嘯聲緩緩入耳,尖銳、冷厲,可墨九卻像聽著催眠曲,不曉得什么時候就睡了過去。 這一睡,她睡得有點久。 一個夢連著另一個夢,漫長得像經過了一生?;秀敝?,她又夢見陰山皇陵,又做了那個怪異的夢。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皇陵里,熱氣騰騰的白霧中,石壁上那一行字,還有哪個輕柔呼喚他的男人,清晰入腦,仿佛就在眼前。 “九兒,我等你很久,跟我回去吧?!?/br> “你是誰?為什么在我的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