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說罷她直起身來,輕松地望向至化帝,“這廝果然什么都不肯說。陛下,我問完了?!?/br> 至化帝點點頭,“鉅子辛苦?!?/br> 沒想到皇帝會這么客氣,墨九錯愕一下,報以一笑。 美人一笑可傾國,她完全不知這瞬間綻放的笑意短縮了殿內光陰,也蒙住了好些人的視線。 蘇逸見眾人不吭聲,看一眼墨九,“鉅子說完,那便該我了?!?/br> 墨九瞟著他少年老成的古怪樣子,又有點想笑,“蘇使君請便?!?/br> 蘇逸默了默,耳朵根上有淡淡的紅,似害羞般挪過面孔,語氣再次冷厲起來,“來人,把調查宗卷呈給陛下過目。也讓大家知曉,這位喬占平,到底是怎樣變成易展風的?!?/br> “喏?!焙芸毂阌惺虖某噬暇碜?。 宦官李福把它捧到至化帝的跟前,恭順地垂著頭,“陛下?!?/br> 至化帝面色凝重,就著那樣的姿勢,靜靜翻著。 金瑞殿里再次陷入寂靜。 皇帝不說話,誰也不敢開口,只聽得卷宗翻閱時的“涮涮”聲,很輕,很慢,卻似含了某種催動神經的東西,刺耳得讓人緊張??商K逸似是受不得這樣的安靜,趁著皇帝翻閱卷宗的時候,就對著滿朝文武復述起卷宗的內容來。 一聽,殿內更靜了。每個人都大變了臉,尤其是謝忱,隨著蘇逸抑揚頓挫的聲音響過殿內,他一張老臉慢慢從蒼白變成了灰敗的姜黃。 那個卷宗內容很詳盡,且人證物證皆有。 包括謝丙生如何與珒人勾結,暗中授受,利用轉運使職務之便,將監守自盜的大量軍備物資轉賣給珒人謀利,包括謝丙生案發之后,謝忱為了給兒子善后,與珒人的數次秘密聯絡,包括謝忱指使喬占平畏罪自殺,逃避審訊,以免應謝丙生的案子被朝廷挖出一個謝家通敵叛國的罪名來……當然,也包括他讓喬占平改巽墓機關,用以儲存那批軍備物資,最后被蕭乾找到巽墓,他先是指使劉貫財殺害蕭乾滅口不得,其后又轉移了軍備物資,將其運往北方珒國等等。 另一個便是趙集渡曾四的死,卷宗也有詳述。 曾四是個二道古董販子,偶爾也會與人合伙干些摸金之事。這人在道上跑,平素也機靈得很。喬占平等人在趙集渡逗留,尋找巽墓之時,曾四便已經察覺了他們的意圖。他是個要財不要命的,趁著喬占平等人不備,偷偷混入他的隊伍,跟入巽墓,結果卻摸走了巽墓的仕女玉雕。 卷宗上還說,等喬占平發現玉雕不見時,找到了曾四的頭上??蛇@曾四偷走了玉雕,本該低調些,可他傻,不僅不歸還玉雕,反拿他們摸金的事情相要挾。于是為了滅口,謝忱指使喬占平殺了曾經,便奪走了巽墓仕女玉雕。而這個玉雕,至今在謝忱身上,他從來沒有只言片語向至化帝交代。 墨九驚了驚,想到那日在曾四家謝忱的多番阻撓,覺得曾四是謝忱殺害的可能性極大,至于巽墓的仕女玉雕么?……不明明在她的手上嗎? 她抿唇看向龍椅上的皇帝。 這個時候的至化帝,已是滿臉怒意。 做皇帝的人,都想天下事盡在掌握。 謝忱瞞他至此,他又怎能放過? “啪”一聲把卷宗丟在地上,他沉聲道:“謝忱,還有何話可說?” “不,不是,陛下,老臣是冤枉的,是他們害我的?!敝x忱冷汗涔涔,已然軟倒在金鑾殿上,“陛下,蕭乾與蘇離痕勾結,欲致老臣于死地,這些事老臣沒有做過,更沒有拿什么玉雕,請陛下明察啊?!?/br> “那曾四可是你殺?” “……是?!敝x忱垂下頭,“可老臣殺他是為了……” “為了什么?”至化帝眸色微厲。 “為了……”謝忱像是羞愧,垂著臉道:“犬子荒唐,與他家娘子有些不清不楚的事……原本這是你情我愿的事,可曾四卻見錢眼開,勒索老夫……還說,還說他家娘子懷了老夫的孫子?!闭f罷他抬頭,“陛下,這事辜二郎可作證,老夫當時信以為真,曾托辜二找過曾家娘子核實??珊髞聿艜缘帽辉拿沈_。一怒之下便……” “便要了他性命?”至化帝重重一哼,“國有國法,你身為丞相,怎可草菅人命?” “陛下!”謝忱重重嗑在地上,“老臣承認殺了曾四,可曾四該殺,老臣有罪,也罪不至死……至于旁的那些事,屬實與老臣無關,仕女玉雕,老臣更是沒瞧見過影子?!?/br> “你沒做過,那是誰人做的?”至化帝從卷宗上抬頭,目光涼涼,“謝忱,上次在荊棘園,你早知墨九是鉅子,卻不告之朕,反倒用他來設計蕭乾,那事朕沒有與你計較,是念你世代忠良,又是貴妃生父,太子外祖,且雖有私心,卻也未曾誤國??扇缃?,你不僅動用私刑,殺害百姓,還指使劉貫財竊殺朝廷命官,將千萬擔軍備糧草轉給珒人,讓朕如何還饒得你?” “陛下,老臣冤枉啊,冤枉??!”謝忱面色發青,“咚咚”磕著頭,已是語無倫次,“老臣曉得墨九是鉅子,設計蕭乾是真,可老臣雖與蕭家有冤,也只是對付蕭家,又怎會將軍備糧草運轉出境,拱手送給北方珒人?……陛下吶,老臣與珒人并無往來,丙生犯的事,老臣…老臣真的冤枉啊……” “謝丞相死到臨頭,還想誆騙陛下?”蘇離痕冷笑著,“都招了吧,免得受苦,牢里頭的滋味兒,丞相還沒受過哩?!?/br> “蘇逸,你個無恥之徒,你陷害老夫!”謝忱大聲怒罵起來,那面紅耳赤的樣子讓殿上眾臣都覺不可思議。謝忱乃國之宰相,貴妃生父,太子外祖,素來高人一等,什么時候失態成這樣過? 至化帝似是看不下去,眉頭緊皺,“來人吶,把謝忱和喬占平先行羈押,此案……” 頓了頓,他環視一圈,威嚴地道:“朕定要查個水落石出?!?/br> 禁軍涌入殿內,便要拉人,謝忱又是磕頭又是哭嚷。 “陛下,老臣冤枉啊,冤枉??!蘇逸,你為何要害我?為何要害我?” 蘇逸看著他被禁軍拉出殿門,笑道:“我與蕭乾素無來往,此番調查是領旨辦差。謝丞相恐怕想多了,我并不想害你?!闭f到這里,他往前走了幾步,將謝忱掙扎時掉落在地上的帽子撿起,走到殿外,親自把帽子戴在謝忱的頭上,壓著嗓子小聲道:“若非你使下三濫的手段害我,我又何必趟這渾水?謝忱,惹到小爺,你活該?!?/br> 謝忱一愣,“老夫何時……” “不必謝我!”蘇逸笑著打斷他,又拔高了聲音:“陛下尚未治罪,謝丞相又何苦自丟烏紗?戴著好些,牢里清苦,免得受了冷?!闭f罷他看禁軍,“拉下去?!?/br> 謝忱想問的話,終是來不及問。 禁軍的速度也很快,不一會就沒了蹤影。 金瑞殿上又恢復了平靜,眾臣皆惶惶然,憂心自己的命運。墨九看著殘留在地上的血痕,腦子里反復想到喬占平先前一無所知的反應,始終理不清頭緒,以至怎么謝的皇恩,又怎么捧著金寶出的大殿,都有些茫然。 腳步跟著眾臣往外移,她正在思量,背后便傳來那小正太的聲音。 “站??!” “有事???”墨九回頭看他,目光不善。 “你不怕我?”他道。 “我為什么要怕你?”墨九看他小小年紀,非得像成年男子那般嚴肅的樣子就有些想笑:“蘇使君都賠錢了嗎?道歉了嗎?” “小爺正想找你算賬?!碧K逸哼一聲,不肯回答。錢是賠了,可道歉么,這小爺又怎么肯?他慢慢踱上前,看著墨九似笑非笑的臉,“賠償的五十兩銀子,你出,害我遲到,讓人看笑話的五十兩銀子,你出?!?/br> 墨九漠然看他,“你缺錢?” 蘇逸板著嫩白嫩白的臉,“缺?!?/br> 墨九大吃一驚,像碰見知己似的盯他半晌,哈哈一笑,“好巧啊,我也缺?!闭f罷她斂住笑容,轉身就走,“回頭蘇使君學學做人,不要欺負百姓了,便不用賠錢了?!?/br> 蘇逸伸臂攔住她,“這就想走?” 墨九愣住,轉眸剜他的臉,“你想請我吃飯?” 蘇逸抿緊唇,審視她片刻,低低道:“你不該感謝我嗎?我不僅幫了你,還幫了蕭乾?!?/br> 在墨九眼里,這人太像個孩子。 于是她毫無壓力地嘆口氣,“你幫了蕭乾,該找他討賞,找我做甚?”說罷她又彎了彎唇,給他一個自以為滿是嘲弄其實媚態生香的笑,“再說,你還不是為了幫自己?依我說啊,有謝家和蕭家在,你蘇使君便難以出頭,或者永遠被人壓上一頭。做官的人,哪有不想往上升的?當然,你不傻,在沒有勝算的時候,你肯定會韜光養晦,可趁著這股東風,不管搞掉蕭家,還是搞掉謝家,對你都是好事?!?/br> 微微頓了頓,看蘇逸眸中波光沉浮,她又笑道:“至于你為什么會選擇了蕭家,而放棄了謝家,我雖然目前還不得而知。但我可以肯定,你一開始便不準備幫蕭乾,要不然,也不會都這個時候了才出手。呵呵……”皮笑rou不笑地看著他,墨九抿了抿唇,笑容燦若春花,“提前恭喜你了。如今看來,你很快就可以成為南榮史上最年輕的宰相了?!?/br> 蘇逸面色一變,似有訝色。 “你真是那個蕭家娶回來的小寡婦?” 好久沒聽過“小寡婦”三個字,墨九笑了笑,不答反問:“我沒說錯吧?蘇使君也是有野心的人?!?/br> “你這小姑娘,到是生了一張利嘴,只可惜,小爺卻非你所想?!碧K逸面色如常地哼了哼,負著雙手,轉頭大步離去,那個仰首闊步的樣子,配上他小鮮rou似的正太五官,讓墨九憋了好幾次,終是沒有憋住,笑了起來。 不遠處的輦轎上,宋熹靜靜而望。 雪花淅瀝未停,一片銀白色的天空下,那女子一襲純白的裙裾,外罩一件紫貂風氅,與那少年說著話,時而笑,時而怒,時而皺眉,時而展顏,像一朵開在潔白雪地上的紫色小花,沒有華貴的衣裳,面容卻姣好如斯,絕代芳華。 “殿下!”宦官李順看著他沉醉似的目光,試探道:“可要奴才去喚九兒姑娘過來?” 宋熹的眸子,倒映著一地的白雪。 他微微抬手,落在輦轎上,“不必。走吧?!?/br> 待墨九轉頭時,只看見那遠去的輦轎。 今日她與東寂并未說話,可她卻知道,以食會友那些美好,恐將不再復返。謝忱落馬,對東寂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其實墨九不太清楚。在他未做儲君之前,應當是需要謝忱來推他上位的……可他已為儲君,還愿意讓謝忱把著手走路嗎? 不會。墨九很肯定。 東寂這個男人,優雅、俊氣,渾身都散發著溫潤的氣息,就像那質地上好的絲綢,是柔軟的,溫和的,但誰也不敢肯定,在那張絲綢之下,有沒有藏著一把鋒利的鋼刀。 墨九在原地站了片刻,方才嘆口氣繼續邁步。 阿陳、藍姑姑和玫兒三個人,在寒風中搓著手等她。 見她施施然過來,三個人都歡天喜地的迎上去,叫“鉅子”的叫“鉅子”,叫“姑娘”的叫“姑娘”,都好奇地盯著她手上明黃絲綢包裹的金寶。 “姑娘,我們現在去哪?” “是回怡然居,還是去臨云山莊?” “……或者要回國公府?” 看三個人問長問短,墨九翻個白眼,“去御史臺獄?!?/br> “??!”三個人異口同聲,不明所以。 墨九抿唇,隱不住的笑意,“去看蕭六郎?!?/br> 也隨便問問他,那些她想不明白的疑惑…… ------題外話------ 看到妹子們想見六狼的申請了^ 嗯,明兒就會有暖暖的六郎出現,有暖暖的二人互動噠。 坑深108米 二人一馬 一路上,主仆三人興高采烈,可去了御史臺獄才曉得白跑了一趟。 金瑞殿上,至化帝雖說令人將謝忱下了大獄,卻也未曾將蕭乾等人無罪釋放。整個案件仍在審理階段,一切證人證言都有待核實,也便說是,整個案件合并一起來查,蕭六郎還得繼續蹲大獄,而御史臺的守衛,仍然不讓墨九入內探監。 墨九沒找著上次那個沈牢頭,與這些人也說不通理,只得悻悻出來。 不管古今,辦事總得靠些人情,她沒有與獄卒置氣,繞道便去找辜二。 這辜二也是個有本事的角色,不過短短幾個月,便高升了好幾級,與在招信時早已不可同日而語?,F下的他,已是殿前司副指揮使、從三品的歸德將軍。墨九去殿前司托人帶了話,還使了點銀子給門房,方才見著了辜二的人。 他急匆匆出來,似乎有什么要事待辦,都沒顧上平素的禮儀,只把墨九帶到無人處。 “九姑娘找辜某有事?” 墨九也不拐彎,“辜家郎君,幫我個小忙?!?/br> 辜二狐疑地點點頭,可聽他竟然又要去御史臺獄見蕭乾,當即黑了臉。 “這是小忙嗎?不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