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
方姬然微微抿下唇,眼皮便耷拉下去,“我沒有什么事的。如今墨家正在風口浪尖上,你們都顧著自己便好,不要花太費多心思在我身上。我的身子我知道,活不好,也死不了,可卻是個廢人,什么都忙不上手,只會為你們添麻煩……” 似有感慨,方姬然說得有氣無力,艱澀不堪。 墨九被她的情緒感染,盯著她失顏的臉,“你的臉色比我上次見到,似乎又差了許多。方姬然,你得保重身子啊,你不說蕭六郎很有本事嗎?相信他肯定會有辦法的,可前提是,你得等到那個時候吧?” “蕭使君是有本事,可他已經盡力了?!?/br> 方姬然似乎對恢復容貌已經死了心腸,干澀的唇角帶著自嘲的笑意,嘆一口氣,“也不知是什么怪病,竟會代代相傳。如此玄乎的事,若非親歷,旁人說了我都不肯相信的?!?/br> “不管什么病,只要是病,總會攻克的?!边@個墨九倒是能理解,遺傳性的疾病太多了,偶遇一兩個長得調皮的,也是沒法子的事。她鼓勵著方姬然,其實也是在給自己打預防針,如果她也有那么一日,可以淡然面對。 一盞油燈放在桌面上,燈火閃爍不停。見方姬然似乎不想說這話題,墨九不經意轉頭,望向油燈下方的機關圖紙。抿著嘴巴,她隨口笑道:“你還在看這個哩?” “是?!狈郊晃⑽⒁恍?,“解不開,便放不下?!?/br> “我與你一樣,有強迫癥。不過我運氣比你好一點,小時候在先生家看過不少類似的古籍,正巧有涉及那些機關題目的?!蹦艛D過去一點,挨著她的肩膀往圖紙看,不經意地輕聲問:“哪一個難住你了?” 方姬然側目,借著火光看她<="r">。 好半晌,她抬手指向上面的一個題目,聲音喑?。骸斑@個?!?/br> 得了她的回應,墨九對她報以一笑,再次看向機關圖。 “這個啊……” 拖長聲音,她話未說完,身子便僵住了,心臟都差點停止了跳動。 她看見了什么?居然是阿拉伯數字。 在那個機關圖上,其余地方都用繁體漢字標注,卻有一組怪異的阿拉伯數字置于圖形的邊側,似是無意間寫上去的,很潦草,很凌亂,上面還有墨筆匆匆涂去的痕跡,若非她太過熟悉阿拉伯數字,恐怕也無法從形狀上看出劃痕下方到底是什么符號。 穿越這么久,再次見到來自后世的東西,她只覺心跳加快,一種不能自抑的情緒涌上腦海,連聲音都帶了些不易察覺的顫意,“這是哪里來的?” 方姬然奇怪她的反應,“我找曹元拿來的?!?/br> 對于看不懂阿拉伯數字的人來說,那組數字就像一個奇怪的花紋或者符號,而且被人涂掉了,方姬然更是看不出來絲毫異常??茨耪痼@的樣子,她不由皺眉。 “九兒怎么了?有問題?” 墨九暗吸一口氣,慢慢平靜下來。 “沒什么,就是忘記怎么解了,以為你與我的題目是不一樣的?!?/br> 等把幾個讓方姬然頭痛的題目解釋罷,已是四更過了,她以研究難題為由,向方姬然借了圖紙,便急匆匆回屋,天都快亮了,她卻毫無睡意,精神得很,甚至來不及等明兒,便把阿陳叫起來,低低吩咐他,“去,喚曹元來見我?!?/br> “現在?”阿陳很驚奇。 “是,現在?!彼仨汃R上見到曹元。 墨家大會結束后,墨九沒有心思去理會機關屋的事,只吩咐了乾門長老與申時茂等人,繼續尋找那個叫易展風的家伙,也沒有想到讓曹元給她看一看當初設計機關屋的圖紙……對破過的機關,她興趣不大,卻沒想到,機關圖紙竟然給了她一個這樣的信息。 這意味著什么? 有一個人與她來自同一個時代。 而且極有可能就是那個叫易展風的男人。 那個潛藏在暗處,曾經讓她舉步維艱的家伙。 這個發現是讓她震撼的。以致在等待曹元到來的時候,在屋子來回踱步,心情竟難以平復。 曹元早已睡下,被阿陳喚醒時,聽說鉅子有請,緊張得來不及穿戴整齊便匆匆套個外袍過來,臉上還有枕頭的壓痕,眼圈也是通紅,想來這幾日他也不好過,見到墨九,他畢恭畢敬的揖禮,滿是疑惑,“鉅子深夜叫曹元來,不知有何吩咐?” 墨九看了阿陳一眼,示意她先下去了,方才向曹元招手,讓他看向桌上攤開的機關圖,“這個圖紙是你畫的?” 曹元不解她的用意,懵懵地點點頭,又搖頭,羞愧地道:“是弟子親筆所畫,卻,卻是受了易展風指點<="r">?!?/br> 墨九指向那一組被涂掉的阿拉伯數字,“這是誰寫的?” 曹元一愣,似乎也很奇怪,“這是什么東西?”問完他才發現自己答非所問,又不好意思地拍了拍額頭,“這個弟子識不得。當時做這組機關時,弟子在邊上計算,易展風接過來,便隨手寫畫了幾下,爾后又涂掉了,想必是他所寫?!?/br> 猜測得到了證實,墨九卻已無震驚。 她安靜下來,又看向那數字,輕嗯一聲,“下去睡吧?!?/br> 莫名其妙被喚來,又莫名其妙被叫走,曹元覺得這個新鉅子有些古怪,不由喃喃道:“這便走???鉅子沒其他事了?” 墨九翻個白眼,“莫非還要留你吃飯?” 曹元一怔,嘿嘿笑著下去了。 一個人獨立坐著,墨九瞧著靜靜燃燒的燈火,腦子有些混亂。 當初破七七四十九局,她就覺得那些知識點太多太多,包羅萬象,原本以為出自團隊之手,等后來得知出自一人之手時,除了對易展風感到好奇,也沒往這個方面想。 如今看來,如果易展風真與她來自同一時代,也就能更好的解釋了。只不過,他究竟是誰?這般熟悉機關的人,即便來自她那個時代,也不可能是普通人,會不會是她的熟人? 怔怔看了許久,她也未洗漱,合衣躺床上睡去了。 玫兒和藍姑姑都在怡然居,她不習慣陌生人伺候,更不喜歡人家打擾,于是一覺睡到天亮,也沒人來喚她起床。睡到自然醒,本是樂事,可昨夜睡得太晚,她打著呵欠直流淚,半點精神都無。 “來人啦?!?/br> 她正想喚個人來幫她打水,便見墨靈兒坐在角落里打盹。 墨九一怔,“靈兒什么時候來的?” 靈兒微微睜眼,窘迫道,“靈兒來一會了,鉅子睡了,靈兒不敢打擾?!?/br> “哦?!蹦牌乘谎?,“有事?” 靈兒咬唇,“靈兒是來找鉅子拿回圖紙的?!?/br> 那圖紙墨九都仔細翻看過了,除了那一組涂掉的阿拉伯數字,再無其他可疑之處,她留著也沒有什么用,既然方姬然要,她便給她好了。 徑直入屋拿了圖紙還給靈兒,她想想又道:“靈兒也幫我個小忙?!?/br> 靈兒意外的看著她,喜了喜,福身道:“但憑鉅子吩咐?!?/br> 墨九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幫我梳個頭,再換一身干凈衣裳?!?/br> 來了這個世代這么久,墨九還沒有學會自己綰發,平常沒人伺候的時候,她大多隨便挽個簡單的發髻了事,但今日要去金瑞殿,雖然她不待見至化帝,卻不能不當回事兒,就算是敷衍,也得稍稍莊重一點敷衍。 “鉅子今日真好看<="l">?!?/br> 伺候她洗完了臉,墨靈兒將墨九扶坐在椅子上。 “嗯?”墨九半闔著眼,“是嗎?” “是,好看得不得了?!蹦`兒在她頭上輕梳著,說得很認真,可墨九深受醉紅顏的“毒害”,對自家的容顏早已不抱希望,她閉著眼睛養神,不看鏡子,也不相信墨靈兒的安慰之詞,只笑了笑便催促,“隨便弄弄就,得快著些,一會去得晚了,我怕被皇帝砍頭?!?/br> “好?!蹦`兒看一眼她的臉,沒再多說。 這邊廂墨九梳妝打扮妥當,還沒有吃完早膳,藍姑姑和玫兒就急匆匆從怡然居趕過來了,看到墨九的臉,兩個人也驚訝了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玫兒驚訝道:“姑娘的臉……” “臉怎么了?”墨九瞪她,“第一天看見我?討厭?!?/br> 玫兒閉了嘴,藍姑姑卻上前道:“姑娘吃飽了嗎?” 墨九放下筷子,嘆道:“看見你,我就飽了?!?/br> 藍姑姑哭喪著臉:“……為何?” 墨九的視線落在她渾圓的腰上,幾近絕望的搖頭,“這rou滾子似的腰吶,讓我沒有了勇氣再吃。走吧,飽了飽了,不吃了?!?/br> 藍姑姑無奈,“那姑娘什么時候上路?” “……會不會說話?”墨九打個飽嗝,瞪她,“那叫啟程,不叫上路?!?/br> “哦,啟程就啟程吧?!彼{姑姑又瞄向她的臉,一臉的疑惑。玫兒也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就像看見怪物似的。二人這樣的表情,讓墨九有些受傷。想想,這可都是她日夜相處的小伙伴,連她們都看不下眼了,可以想象她的臉有多可怕。 難不成醉紅顏又病變了? 她苦不堪言的捂臉道:“哪個再看,剜眼睛了?” 玫兒抿著小嘴笑了,“姑娘生得這樣好,可不就是給人看的?” 墨九心里揣了事,智商一直不在線上,可把玫兒的話與先前墨靈兒的話一綜合,她終于回過味兒來了,“玫兒,快,拿銅鏡!” 銅鏡的面前,墨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個姑娘是她嗎?肌膚白得賽過屋外的雪花,又嫩又滑,柔柔的帶了一點點桃花似的粉,完美得找不到半點瑕疵。只一夜之間,不僅醉紅顏褪去了顏色,她的肌膚的光澤度比從前更好,顏色更為白皙。這感覺,便如同鳳凰涅盤、蝴蝶蛻變,經過一段長長時間的煎熬,終于綻放出了艷美的容顏。 “明日金瑞殿受封,打扮得美美的去……” 昨夜在御史臺獄里蕭六郎是這樣說的,當時墨九以為他與她玩笑,是奚落她,損她,根本就沒有在意……可這才是真正的驚喜哩!她雖然弄不清楚是蕭六郎昨晚上吃了她做的飯菜,被感動了良心發現為她解去的,還是確實醉紅顏的時效到了,自動解去的,但醉紅顏確實沒有了,她再不是關公臉了。 “太美了<="l">!我快被自己美哭了!” 她哈哈一笑,笑不可止地親一口銅鏡,又將它捂在胸口,長吁一聲,“蕭六郎,我不該罵你大爺。我錯了……我該感謝你八輩兒祖宗才對!” “姑娘在念叨什么?”藍姑姑看她發瘋就緊張,“蕭使君人在獄里,又哪里惹著你了?” 墨九抿著唇偷樂,也不解釋,“你們年輕人,不懂?!?/br> 突然從丑女變美人,這種轉變讓她實在按捺不住欣喜,突然覺得這身衣裳都配不上她的臉了,更覺得這張臉不能讓蕭六郎第一個欣賞,有些不合適,“算了,今日還是先低調點吧。玫兒,給我撲點粉,畫畫眉,不要太好看?!?/br> “姑娘……?”玫兒,“你沒說錯?” “沒有?!蹦艊烂C點頭。 “姑娘……”藍姑姑湊近,“你沒發瘋?” “瘋了?!蹦诺伤?,“不瘋我怎么能讓你這么拉低智商的家伙待在身邊?” 扮美難,扮丑也不易,尤其是墨九這種令人挪不開眼的絕美之容。玫兒不知她肚子里的小九九,只得依言行事,把她眉毛畫粗了,添了英氣,把她臉上撲多了些粉,看上去更加蒼白,可即便這般,她們出門的時候,還是讓無數墨家弟子驚呆得以為鉅子又換了人。 “都認不出我了?”墨九挑眉。 “認,認得出,可也太……太好看了點?!?/br> “認得出就好?!蹦咆撝p手,大步出了臨云山莊的大上,放下心來。 如今臉上顏色一變,人家如何連她是誰都認不出,那就要出大事了——不等蕭六郎從御史臺獄出來,恐怕她也要因為欺君之罪進去陪他。 —— 這一天是南榮至化三十年臘月初一。 寒風卷著飛雪,飄入臨安府的千家萬戶。 入了臘月,已有年味,集市上的商家也都上了年貨,墨九馬車經過街市,瞧著這番情,默默閉了閉眼,在心里默念一通,希望今日入宮一切順利,希望這個年可以不必去牢室里陪蕭六郎過。 “讓道!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