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她嚴肅的樣子,讓東寂笑著搖了搖頭,也不再追問,只將盤中食物逐一品嘗,贊不絕口。 做廚子的墨九自然也得意,尤其這些東西斷然不是東寂常吃的,看他又驚又喜的滿足樣子,那種身為現代人的優越感更加強烈。而且,她有一種回報了他的舒坦。 喂飽了東寂的胃,她提出了要求,“你曉得我的身份,我若就這樣和你去墨家大會,肯定不太好。所以我準備喬裝打扮一下,還望你為我保密?!?/br> 東寂目光微閃,“喬裝?” 墨九笑出幾顆白白的牙來,“對啊,我喬裝成你的侍衛可好?扮成個男的?!?/br> 東寂眉頭輕皺,“我侍衛沒這么矮的?!?/br> 墨九拍額,瞪他:“好吧,那我喬裝成你的侍女怎么樣?你總該不會說,你的侍女沒我這么丑的吧?” 雖然這是一個事實,她臉上的醉紅顏沒有退,確實不怎么雅觀??伤幌M@句話從東寂的嘴里說出來,先封了他的嘴。 東寂忍俊不禁,“你的臉,不管喬裝成什么,都很難藏得住?!蹦四?,他突然問:“記得我上次拿來玩耍的那個鐘馗面具嗎?” 墨九當然記得,那天晚上差點沒把她嚇死。她皺了皺眉,“墨家大會去一個鐘馗,似乎不太合適吧?再說,也沒有我這么瘦小的鐘馗吧?” 東寂眸中含著笑意,“我當然不止一個面具?!?/br> 墨九輕“哦”一聲,仔細打量著他的臉,一點一點觀察,看得很仔細,“東寂,你沒有戴面具吧?” “當然沒有?!睎|寂失笑,撫了撫自己的臉,“哪有這般精致的面具?” “王婆自夸?!蹦殴笮?,“不過也是?!?/br> 由鴛鴦和翡翠伺候著,墨九換了一身裝扮,穿了與鴛鴦和翡翠同款的丫頭裝,臉上戴了一層薄薄的人皮面具。墨九不知這是不是真人的皮做的,心里有些膈應,但往臉上一戴,居然很服貼。戴好之后,在臉上鋪一層淡淡的水粉,遮住連接位置,描上眉,畫上唇,眉心點一粒朱砂痣,她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姑娘的樣貌。長相平平,不丑,也不美,這樣的人丟到人群中都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 昨兒的暴雨之后,今日大晴。 一陣舒適的涼風從車簾的縫隙吹進來,墨九瞇了瞇眼,讓鴛鴦掏出銅鏡給自己瞅了瞅,滿意地點了點頭,便大著膽子撩開車簾,坐在東寂的身側,看臨安府的街景。 不多一會,臨云山莊到了。 一抹炫目的霞光落在臨云山莊門口那一座墨子的雕像上。墨九半瞇著眼,在心里默默拜了拜祖師爺,就轉開了目光。 臨云山莊門口有一塊極大的平地上,這會兒,大大小小的馬車停在上面,很有秩序,可她并沒有發現蕭乾慣常用的那一輛。想到昨夜,她心里微微一沉,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馬車往這邊停?!?/br> “這位大哥,你把車駛那邊去?!?/br> “來來來,這位弟兄,跟我這邊來?!?/br> 臨云山莊的門口,吆喝聲不斷。 來的人太多,太擁擠,一些沒有邀請帖的人也擠在外面瞅熱鬧??扇思也蝗肭f子,墨家弟子也不好上前攆人離開。這些人嚴重影響了道路,讓他們不得不花費大量的人力來疏導,很是頭痛。 馬車停了下來。 東寂從墨九的身側探頭望了一眼。 “明遠,把帖子遞上去?!?/br> “是,公子?!敝苊鬟h在車外朝他躬了躬身,匆匆往臨云山莊大門去。 墨九看著他的背影,想著他臨走時,若有若無瞟來的一眼,心里微微怔愣。其實她很想曉得帖子上面,東寂到底是什么身份。 是如他所說,是某位皇子皇孫?或是像蕭乾一樣,是一個有著境外勢力的他國龍子鳳孫? “九兒?!?/br> 東寂的目光突然轉過來,落在她變得陌生的臉上。墨九“嗯”一聲,回過頭來,與他對視。 他的眼神里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歉意,似乎很難開口。她怔了怔,笑道:“你我有食友之誼,直言便可?!?/br> 東寂看著她燦爛的笑容,不由想起她未中醉紅顏之前,那一夜在蕭府湖畔所見的傾世容顏。他唇角輕輕一牽,“我曾說,你我相交,以食會友,不必管對方的身份??扇嘶钣谑?,又不得不涉及身份。我不想瞞你,你也不必驚訝?!?/br> 墨九靜靜的看著她,點頭。 “不管你是誰,對我而言,只是東寂?!?/br> 東寂一怔。 慢慢的,他綻開一個笑容。 和煦、溫暖,滿足得仿佛擁有了整個天下。墨九奇怪他會這般在意這個事情,就算他是皇子皇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她好早之前就認識小王爺宋驁,也不覺得他有什么特殊的。 “放心,我不‘以名取人’的?!?/br> 她對他報以友好的一笑,可不待她笑容收住,臨云山莊門口就匆匆過來幾個人。打頭的人正是方姬然,墨妄、尚雅,還有申時茂等一些長老。他們從中而出,排開墨家弟子,恭敬的對馬車致禮。 “太子殿下大駕光臨,恕我等未能遠迎?!?/br> 墨九笑容一收,頓覺不妙。 ……東寂居然是太子宋熹?謝忱的外孫、謝貴妃的兒子,還與宋驁和蕭乾處于敵對陣營? 坑深093米 各有心思 太子殿下駕到,臨云山莊門口的喧鬧聲倏地停止,短暫的靜謐狀況中,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東寂的身上,打量一瞬,似乎都同時回神,紛紛跟著請安。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br> 皇權天授的時代,皇帝與天比齊,地位凌駕于一切事物之上。太子是儲君,是皇權的延續,也是皇權傳承的重要人物。除了皇帝便是他的地位最為尊崇了??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于老百姓來說,那便是一種神圣與威嚴的存在,堪比神邸,他們某愿做小,叩拜得心甘情愿,甚至有生之年得見太子,有著感恩戴德的欣喜。 宋熹審視著俯低面前的一大群人,雖然唇上含了一絲笑意,可靜靜而立的姿態,依舊掩不住習慣的凌駕于人的尊貴與權勢帶來睥睨。 “都起罷!” 眾人謝恩不止,場上又恢復了熱鬧的聲音,可墨九的耳朵里卻很安靜。安靜得聽不見那些人誠惶誠恐的驚喜,只聽得到自己雜亂的心跳。 輕風拂過來,撩起她的發,也撩起東寂的袍角。 她一直低著頭,能見到的也只是他質地精良的袍角。 這個人還是東寂,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姿態??缮弦凰菜耪f不管他是誰,在她的眼里,他只是東寂。這一瞬,她覺得面前的他就似乎隔了千山萬水,中間多了一道怎么也跨不過的鴻溝似的。 東寂,似乎不再只是東寂了。 “并無不同,也無改變?!甭犚娝麖念^頂傳來的聲音,墨九怔愣抬頭。發現這時,老百姓們已經起身,各自繼續自己的事情去了。墨妄與方姬然等人則靜立在馬車的兩側,等待他們進入臨云山莊的大門。而東寂沒有理會旁人,只看著她,背對著眾人,用只有她聽見的聲音,低低說了這么一句。 “是嗎?”她聽見自己問。 “是?!彼戊湔f罷,又似為確定什么,再一次壓著嗓子重申,“九兒,我說過的話不會變。希望你,亦然?!闭f罷他抬步走在前方,微微負著手,挺直的胸膛,堅毅的脊梁,那一襲風華,便是儲君的氣度了罷? “哦?!蹦诺偷突亓艘宦?,除了她自己,誰也沒有聽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東寂吸引了過去。她的身份與鴛鴦和翡翠一樣,只是東寂的侍女,只要不表現得太過張揚,就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微垂著頭,她默默跟在東寂身后,往里走。 四周都是熟悉的人,她稍稍緊張,大氣都不敢喘,就怕被人認出來。好在她的面具不起眼,侍女也不止她一個,沒有一個人關注她。 臨云山莊的正門口,墨妄、方姬然、申時茂、墨靈兒還有幾個長老模樣的人站在左側,而尚雅和另外幾個她不熟悉的長老站在右側,涇渭分明。盡管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笑意,看似親如一家,可簡單的站立方位,便挑明了不同的陣營。 如此看來,墨家左右兩派的紛爭并未停止,雙方誰也不會輕易服從對方的統領。那么,方姬然是墨妄找出來的鉅子,對右系陣營的人來說,未必肯輕易承認。 墨九從中間走過,看著他們腰上挎的劍,在風中發出一種讓人脊背毛麻的“鏗鏗”聲,拳心不由微微一握。這個墨家大會,肯定得出點兒幺蛾子才散得了場。方姬然的這把鉅子交椅,恐怕也不容易坐得上。 在入場的權臣人數看,至化帝很關注這個盛會。 他身為皇帝,自然不會紆尊降貴親自前來。 但太子爺卻來了,他代表的一樣是皇權。 于是,太子殿下的親臨,讓墨家大會還未正式開始,便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帶出了一個小小的*。里面的人紛紛請安不止,在臨云山莊外面瞅熱鬧的人,也議論得熱火朝天。關于太子殿下墨家會不會從此受朝廷掣肘,方姬然能不能成為新一代的墨家鉅子,眾人各執一詞,南榮人好賭成風,有人已經私底下開設了賭局。 墨九低頭看著腳尖,一直默然無語。 一來她身為“侍女”不便開口,也沒有開口的分,二來東寂的身份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走了這么老遠,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找準與他關系的重新定位。 人與人相處,需要一種關系定位。 只有定位好了,也說服了自己,方能輕松。 可這樣子的東寂,讓她突然輕松不起來了。 她曾想過他可能是某位皇子皇孫,可沒敢想他會是太子宋熹。 宋熹這個名字在她的耳邊出現過很多次了。 從她穿越以來,他便是一個活在他人口中的重要人物。 他與謝忱關系密切,而蕭家扶植宋驁為儲,所以成了對立的陣營,關系一直不太和諧,嫌隙叢生。那么,既然宋熹知曉她的身份,知道她是蕭大郎的媳婦,按常理來說,他便會避嫌。這也是墨九從來沒猜東寂是宋熹的原因??伤粌H沒有與她保持距離,反倒很是熱絡地拿她當食友對待。 如果墨九還是鉅子之身,她會懷疑他居心叵測。 可她不再是鉅子了,他還親手給她做了一桌美食來安慰她。 當朝太子爺為她洗手做羹湯,想想墨九便有些胃縮。 “太子殿下,請上坐。 ” 熟悉的聲音出現耳側,墨九眼風掠掃過墨妄的臉。 好些日子不見了,他還是那般,血玉簫不離身側,一張陽剛堅毅的臉孔上,帶著和煦的笑容,只是肌膚的顏色似乎比以往更深一些,古銅的健康色,不若東寂白皙,不若蕭六郎俊美,卻另有一種大丈夫豪氣干云的俠義之氣,依舊很讓人有親近感。 他熱情地招呼東寂入座,位置是整個廣場最正中的高臺正中間,一看便是會場的席首??吹贸鰜?,墨家對于太子殿下的到來,很重視。 從頭到尾,墨妄并沒有發現墨九的存在。 看著他在那里忙碌,墨九心里稍稍有些灰暗。 這個人曾經保護過她的。 這個人曾經是她在這個世道完全信任的人。 在穿越最初那些日子里,墨妄在她的地位曾經比蕭乾更重。因為與他同姓了一個“墨”字,她嘴上喚他著師兄,心里卻把她當成大哥一般的看待。 可短短時日,幾乎沒有征兆的,兩個人便疏遠了。 他毫無壓力地拋棄了她這個“撿來的師妹”,帶著真正的方姬然離開,臨走都沒有給她留一句話。想起前些日子,兩個人為了八卦墓、為了鉅子位,為了仕女玉雕、研究洛陽鏟、防毒面具商討到深夜,還有他為了給她制出一個“暴雨梨花針”,反復試驗,深夜不肯離開的過往種種,墨九有一種滄海桑田般的錯覺。 仿佛那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