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她回過頭,看見了蕭乾的臉。 明明滅滅的燈火中,這張臉依舊風華絕代,卻一樣清涼疏離。墨九站在燈籠的光暈中看著他,說不出應當感激他還記得她傷了腳,還是應該怨懟他把原本屬于她的一切都剝奪了——而且,奪得無聲無息,不給她半點心理準備和喘息的機會。 她沒有上肩輦,望著他問:“這都是真的嗎?” 到了這會兒,她其實還有存疑。 方姬然試過神農山的祭天臺手印,可她并沒有試過……她們兩個都是四柱純陰之命,若她的手印也可以打開祭天臺,又怎么說?為什么沒有人覺得她也可以試一試? 她這種小小的委屈在蕭六郎面前,幾乎沒有掩飾就流露了出來。潛意識里,蕭六郎身上有*蠱,與她是生命共同體,是值得她信任的人,也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但蕭乾卻說:“是真的?!?/br> 墨九有些失望…… 她以為蕭六郎應該與旁人不一樣的??伤K究還是忽略了她的感受,他并沒有看出來她的失落,即便有*蠱,他也看不出來。 墨九昂著下巴,沖他伸手,“扶我一把?!?/br> 這時,墨妄過來,她的身側是方姬然。 靈兒依舊不曉事的笑著跟在方姬然的身側,墨九突然覺得這一幕特別刺眼,她硬著頭皮,躲開了想扶她的蕭乾,不讓任何人看出她受了傷又拖過腳鏈的腳背痛得鉆石,徑直走向肩輦,坐了上去。 一行人出了皇城。 城門口各自上馬,墨妄與靈兒依舊在方姬然的身邊,三個人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墨九看過去好幾次,也沒有人過來。 她心里正悶悶的,蕭乾把馬騎到了肩輦的邊上,不溫不火的道:“他們會帶你去一個叫怡園居的地方,你娘在那里等你?!?/br> 稍頓一下,看墨九不語,他又補充,“嫂嫂在那里多住幾天吧,與娘家人好好敘敘舊?!?/br> 墨九側過眸子,在微弱的火光中看他。 原來他把她娘從盱眙接來了。 聽他的意思,已經安置好了。 雖然這省了她的事,可莫名的,她有一種被人玩耍于股掌之中的惱怒。還有他說多住幾天是什么鬼?是讓她從此不要回蕭家了嗎? 墨九斜斜躺在肩輦上,“蕭六郎?!?/br> 蕭乾目光淡然望她,“嗯?” 墨九唇角一彎,“昨兒在皇城司獄里,我說請你幫我問候你祖宗十八代。如今見你對我這么好,我收回這句話?!?/br> 蕭乾:“……” 墨九揚了揚眉,發出一聲短促的笑,“你對我做的事,問候九代足矣!” 馬蹄聲遠去了。 在安靜的夜里,尤其刺耳尖銳。 墨九看著蕭乾策馬而去的背影,坐在肩輦上一動不動,直到他與幾個侍衛的身影都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她才淡淡望向兩個抬肩輦的侍衛。 “停!放我下來?!?/br> 兩名侍衛嚇了一跳,“大少夫人!你要去哪里?蕭使君吩咐,必須把您送到怡然居去……” 墨九不耐煩了,“再啰嗦一句試試?” 這貨的脾氣出了名的古怪,兩名侍衛沒有法子,只得先把肩輦放到地上??伤麄儏s沒有想到墨九會利索地走到牽馬的墨妄身邊,什么話也不說,直接奪了他的馬韁繩,就翻身上馬,“駕”一聲拍向馬背,揚長而去。 “墨九!”墨妄在后面喊。 墨九頭也不回,向著與蕭乾的反方向飛奔,等走了老遠,才有一句話從夜風中飄過來。 “借馬一用?!?/br> ------題外話------ 大過年的,二錦居然重感冒了!啊,又打噴嚏又那什么的……咳,好了不傳染給你們,不說了。 祝大家年過得開心,書看得愉快。別忘了免費票都給二錦哦。我這么勤勞,需要表揚噠。 坑深084米 你來,我就在 墨九騎上馬兒就跑,只選擇了與蕭乾的反方向。其實她便沒有目的地。以前聽說“天下之大,竟無容身之地”這話時,她只覺矯情,可切身感受,卻又有一番滋味兒。 她搶的是墨妄那匹馬,應當是一行人里面最好的一匹,一開始還有人邊追邊喊,但很快就在她沒有規律的東竄西竄中甩丟了……墨九這個人脾氣其實不倔,大多時候很好說話,可一旦倔起來,莫說九頭牛,就是九只老虎都拉不回來。 沒有發現追兵,她放慢了馬步。 她并不是一個莽撞之人。 入宮不過兩三天,就經歷了這樣多翻天覆地的變化,她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理順思緒,并看清未來的路。 孔陰陽是謝忱的人無疑,那巽墓里的機關改制,以及荊棘園的機關從現在的情況分析,大抵可以確認是孔陰陽做的了??伤杂幸皇虏幻鳎涸谂w里,她從頭到尾沒有聽見皇帝和謝忱,包括孔陰陽提起開啟祭天臺的鑰匙——仕女玉雕。 這就奇怪了,是他們知道千字引,卻不知仕女玉雕?還是他們不愿意提及這個敏感的問題? 墨九隱隱覺得不對,但目前來看,又沒有發現有什么破綻。至少,有一個仕女玉雕在她手上,整個過程居然無人詢問,也無人向她追討,讓她交還給墨家矩子,或者上交朝廷。 又或者,皇帝還不知道這件事?畢竟當初坎墓冰室的事,只有她和蕭六郎知情,后來她也只告訴過墨妄。 她一邊亂七八糟的想著,一邊漫無目的策馬走著。入冬了,天亮得晚,也不知走了多久,天際還是黑壓壓一片,壓抑、低沉。 等她從混亂的思維中回神,發現馬兒正停在城郊,一個熟悉的三岔路口。 路邊,兩排楓樹凋零的葉,在暗夜中風舞。菊花臺她只去過一次,是辜二帶她去的,原本印象不深??僧敵踉蝰R走到里,她記得從楓樹中間穿過去,便是菊花臺了。 菊花臺外,很安靜。 門口兩盞風燈,光暈很淺,照得不太遠,宅子里頭似乎也有零星的幾絲燈火,悠悠的光線,讓這一片土地有額外的暖意。 她看著那風燈,摸了摸肚皮,似乎聞到了食物的香味兒,不由吸了吸鼻子。她并不曾特意來找東寂,可這樣的湊巧,也許因了一種下意識的行為……她想吃。 她不舒服的時候,就想吃。 可雖然她想吃,卻邁不開腳。 落魄時找朋友討一口酒喝,本是沒有什么的,但經了金瑞殿暖閣的事后,她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東寂對她的好,是不是也因為千字引?畢竟東寂的身份,至今還是一個不太確實的“謎”。 人都討厭被人利用。 可一個人連被人利用的價值都沒有了,而且突然被人拋棄,成了一個十足的閑人,一個真正的活寡婦——她發現比沒有利用價值更慘。 默默立了一會,她調轉了馬頭。 這會兒上去敲門,怎么說?……一副喪家之犬的樣子找上門來要吃的,也沒有面子了。 “嗖!” 風燈的火光中,有一團黑乎乎的陰影從她的身后飛了過來,沖到她的馬兒前面,又往前飛出一段距離,然后栽落在地上。 暗器? 她一驚,下意識回頭。 院門側面的竹林芭蕉的暗影有一個人,慢慢朝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看他的樣子,是個身形修長的男子,只面部表情有些詭異,丑陋得不像一個正常人,這大晚上的看了,驚悚效果太強烈,視覺沖擊力也很大,墨九瞪大眼睛:“何人在這兒裝神弄鬼?” 那人似輕笑一聲,“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br> 輕輕吟完兩句詩,見墨九不言不語,也不知聽明白沒有,他又上前兩步,微笑問:“都走到家門口了,為何不入?這樣豈非浪費我一番苦心備下的美食?” 墨九緊緊抿著嘴巴,看清了他臉上原來戴了一副類似鐘馗的面具,不答,反問:“一個人為什么要有兩張臉?” 東寂一怔,緩緩取下那張做工精致的鐘馗面具,輕笑道:“今日為何這般不經玩笑?這是面具,原只為逗你一樂,你既不喜,不要也罷?!?/br> 墨九坐在馬上,斜著眼看他將面具丟棄,唇角彎出一個笑容來,“你明知我問的不是這個?!?/br> 東寂眉頭擰一下,輕笑的聲音不變,“那你問的什么?” 墨九定定看他,“你早知我會來?” 東寂看著馬上的她,笑得愉悅:“我不知。但約好要以食會友,你來,我就在,你來與不來,我都備著。我想,你總有一日會來?!?/br> 你來,我就在。 你來與不來,我都備著。 在這樣一個感覺自己似乎被全世界遺棄了的夜晚,東寂恰到好處的話,給墨九的不僅僅是朋友的安慰、包容,還有一種難得的溫暖。以至于她空掉的那心,突地被填平了。 至少還有人在等她,誠心的等她。 她似乎很嚴肅的考慮一下,拍了拍瘸著的腿道:“你就不怕引狼入室?我若進去了,可不僅僅要討吃的,還得收了這房子哦?” 東寂也很認真:“說了送你,自然就是你的?!?/br> “好吧?!蹦艙u頭笑笑,眼梢彎彎,“東寂是個心善的大好人吶,肯收留如此落魄的我,我又怎能不承你之情?走!” 菊花臺的大門一開,便有一個叫鴛鴦的小丫頭過來扶著墨九,伺候她走前走后,樣子恭敬又溫馴,也許做丫頭的都是如此,可墨九突然間又受到了星級待遇,心里卻有些唏噓。 她回頭沖東寂一笑,“謝了?!?/br> 東寂回笑,“不必?!?/br> 墨九呵呵一聲,“我想謝的是下一句?!?/br> 東寂疑惑,“下一句?” 墨九嚴肅地停下腳,“你不是請我來吃喝的?” 沒想到,東寂卻指了指天,然后偏過頭來,嚴肅看她:“這個時辰了,你熬一夜太累,不宜飲食,得睡醒再吃?!?/br> 在這一刻,他的目光不若平常的溫和,很有些銳利,以至于墨九覺得心里那點“小”都被他看穿了似的,想要挖一個地縫鉆進去……她已經不是墨家鉅子了,她被所有人拋棄了。 東寂這個人似乎很善于觀察和照顧別人的情緒,看她臉色不太好看,隨即笑著補充:“四更天了,你一夜未眠的樣子,又憔悴,又狼狽,實在不宜吃那樣精美的飲食。要知道,天下美食皆有靈氣,當珍之重之,品嘗食物亦是天賜之樂,得有一個好的心境,莫不然,豈非褻瀆?” 對美食這一番理論,墨九頭一次聽見,卻不覺得違合。對一個吃貨來說,她也尊重食物,甚至也隱隱有過類似感覺,只不過沒有像東寂這樣精湛準確的總結出來理念。 如此一想,她釋然了。 打個哈欠,她笑,“你不提醒我都忘了,確實又困又累。好,依你,醒來再吃?!?/br> 東寂讓鴛鴦和另外兩個小丫頭扶她下去,臨行又若有似無看了一眼她的腳,“你需要大夫嗎?” 墨九搖頭,“最好的大夫看過了?!?/br> 東寂目光微微一沉,“大夫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