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長得很像?幾乎一模一樣?這到底是有多像??? 如果她真長得像墨九,那樣的國色天姿,有必要遮得這樣嚴實嗎? 那帷帽的紗,真是礙眼啊。 她不停瞄著方姬然,腦子胡亂地思考著,墨妄還在繼續說:“后來在楚州,草民無意得知九兒的八字,當即也是嚇了一跳,然后告訴了申長老。申長老為考驗九兒,到底是不是墨家鉅子,在把她從蕭家帶出來后,關入了墨家早些年發現的坎墓之中?!?/br> 看一眼跪在地上默不作聲的孔陰陽,墨妄唇角微微一勾,語氣重了些,“申長老與這位孔老先生有師門淵源,同出于墨家坎門,這些事情孔老先生最是知情。后來,墨氏九兒從坎墓順利出去,加上她的八字與出生方位符合,草民等人幾乎已經確定,她就是墨家鉅子了?!?/br> 默默聽著,墨九突然感覺不太舒服。 幾乎已經確定了,又怎么生變了? 像聽故事似的,聽到*處,總想要接著聽下去。 可墨妄卻有些吊胃口,他說到這里停了下來,拱手向至化帝示意之后,突然話鋒一轉,請求道:“陛下,有幾句話,草民想先問一問這位被墨家清理出去的叛徒孔老先生?!?/br> 聽到“叛徒”兩個了,孔陰陽的表情明顯一僵。 至化帝環視一周,好奇心也被墨妄勾起,他抬了抬手:“允?!?/br> 墨妄謝過皇帝,慢步走到孔陰陽的面前,居高臨下的打量他,“孔老先生,你把大家害得好苦?!?/br> 孔陰陽抬起頭來,空洞的眼眸中黑幽幽一片,看著有些瘆人,“左執事何出此言?” 墨妄道:“當年你做墨家坎門長老時,被老鉅子挑斷一只腳筋,又殘了雙眼,清理出墨家,原本應該改過自新,不再做那被墨家所不容的事??赡憷猛炅死镶犠拥娜屎?,還利用與申長老的同門之誼,讓我們相信你真是為了墨家好,讓蕭家把宅基地建在坎墓之上,是為了保護坎墓??赡惆档乩飬s與謝忱勾結,將墨家鉅子的命格告訴謝忱,并查到了盱眙的墨氏,再與謝忱暗地里設局,故意讓九兒嫁入蕭家,為蕭大郎沖喜……就為了引蕭家入陷阱?!?/br> 孔陰陽臉色一白,“左執事,這只是你的胡亂猜度,可有證據?” 墨妄道:“那你為何要把墨九告之蕭家,便說可以為大郎沖喜?” 孔陰陽臉色更是難看了,“小老兒已經說過,是蕭使君指使我的?!?/br> 這種各執一詞的說法,沒有證人,多爭論無異??钻庩柭犚娭粱鬯坪鯊念^到尾都沒有偏袒任何一方,似乎也不太關心他們私底下都打什么肚腹官司,只想弄明白墨家鉅子而已,于是他冷笑道:“再說了,墨九的八字命理,本就是墨家鉅子,小老兒并沒有胡說。蕭使君對此早已知情,卻未告之陛下,如今左執事反咬一口,以為就可以為他脫罪嗎?也不曉得你們二人有什么勾結,打著什么欺騙陛下的算盤?!?/br> 墨妄盯著他,“孔老先生看錯了,其實墨九并非鉅子?!?/br> 孔陰陽又是一聲冷笑,臉轉向身側的王婆子,“有接生婆為證,墨九八字人人都已知情,你們真的以為隨便帶一個人來,就可以騙過陛下?愚蠢!看來墨家執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怪不得如日中天的墨家會落到這步田地?!?/br> 對于孔陰陽的指責,墨妄并不生氣。他笑看著身上發抖的王婆子,微微躬身,語氣和煦:“王婆婆是盱眙的老人,也是墨家織娘的老鄰居,您可以把九兒的出生日子記得那樣清楚,不知還記不記得墨氏織娘……以前的事?” 王婆子被他點了名,臉色一陣青白,“不知大官人指的是什,什么事?” 墨妄微笑道:“織娘在生墨九之前,還曾有一個女兒?!?/br> 王婆子愣了愣,似乎突然想起來什么,臉色微微錯愕,“大官人也曉得?” 墨妄點了點頭,“王婆婆說說罷?!?/br> 王婆子陷入了沉思,思考了一陣,慢慢說了一件事。 墨九她娘那時也不過十五六歲,生得花容月貌,整個盱眙沒有哪個未婚男子不想娶她為妻。但墨氏織娘眼界兒高,盱眙的兒郎都看不上,織娘的娘——也就是墨九的外祖母似乎也沒有為她說親的想法。但是有一天,盱眙人突然沒有見著織娘了,聽說是做錯了事,被她娘關在了屋里面壁。幾個月過去了,王婆子等人雖然都有些奇怪,但誰也沒有想到,并未婚配,也未曾許人的織娘,其實是大了肚子。 幾個月后的一天,下著瓢潑大雨,織娘家有人來敲門,把王婆子請了過去。 去了織娘家里,王婆子才知道,是請她為織娘接生。 這件事后來有些風言風語傳出來,但捕風捉影的事兒,慢慢也就平息了。過去二十多年了,不僅盱眙早已無人提及,便是織娘的家里,也一直諱莫如深,從來無人說起半句。久而久之,若非墨妄提及,王婆子都不曾想起。 “可那個孩子……”王婆婆說到這里,嘆了口氣,“出生沒多久就死了?!?/br> “不,她沒有死?!蹦褚粋€在堂上判案的刑獄官,他打斷王婆子的話,然后對眾人道:“織娘未婚生女,她娘怕這件事被人知曉了笑話,騙織娘說孩子死了,其實把孩子連夜送到了蘇州方家,直到她過世,織娘也一直被蒙在鼓起,一直不知道那個孩子還活著……說到這個方家,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這織娘家出自墨家,織娘的外祖母曾是墨家的坤門長老,與方家私交甚好。于是,這個孩子被方家收養……也就是后來方家的大小姐方姬然?!?/br> 故事的背后還有故事,而且是一個久遠而復雜的故事。 墨九靜靜聽著,不啃果子了,只看向戴著帷帽靜靜而立的方姬然。 ……她真是這個身子的jiejie? 這種感覺有些奇妙,五味皆有,復雜莫辨。 墨妄迎上至化帝審視的目光,微微一笑道:“這件事,連姬然師妹自己其實也一直都不知情,若非這一次她‘死而復生’,再回方家,恐怕這個秘密將永遠石沉大海了?!?/br> 至化帝對這些故事本身不感興趣。 他皺了皺眉頭,掃了一眼蕭乾,又對墨妄道:“可這與墨家鉅子一事,又有何關系?你們憑甚么認定方姬然才是墨家鉅子,而墨九卻不是?!?/br> 這也是墨九與其他人共同的疑問。 事到如今,墨九已經不知道墨妄說的話里,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了。 在眾人詢問的目光中,墨妄淡定地看著王婆子,沉聲問:“王婆婆再想一想,織娘未婚生女那一日,是什么時辰?” 王婆子想了想搖頭,“老婆子記得有這件事,可二十多年了,具體時辰卻已想不起?!?/br> 墨妄點點頭,慢慢從懷里掏出一張白布條子,抖了抖,遞到王婆子面前,看她懵懂的樣子,曉得她不認識字,又把白布上用鮮血寫成的生辰八字復述了一遍,然后將白布展示在眾人面前:“這是當初織娘的母親當年將方姬然送到方家的時候,放在她襁褓里的生辰八字?!?/br> 說罷,她問王婆子,“王婆婆記起來了嗎,可是這個時日?” 王婆婆愣愣看著那一張舊得泛黃的白布條子,點點頭,“好像真是那個時辰?!编?,她突然加大了聲音,“對對對,老婆子想起來了,那一日是正月十五,我家里餃子剛下鍋,織娘家就來敲門了……” 墨妄收回白布條子,望向至化帝,鎮定道:“陛下請看,方姬然的生辰八字,也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也就是說,墨氏織娘生了兩個女兒,都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四柱純陰之命。當然,實際上,四柱純陰之人,雖然很罕見,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符合這個命理的人,除了她們兩個,其實還有許多?!?/br> 若單憑一個四柱純陰的八字,確實太草率。 眾人紛紛點頭,至化帝饒有興趣地問,“那如何分辨?她們是同一個娘生的,都是四柱純陰?!?/br>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墨妄身上,墨妄卻不慌不忙地道:“墨家老鉅子當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所以,他老人家對新鉅子的確認,除了八字與方位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br> 說到這里,他看向孔陰陽,微微一笑,“孔老先生既然知曉墨家鉅子的八字命理,想必也一樣知道老鉅子臨終前布局的神龍山祭天臺,以及新任鉅子必須完成的任務——開啟神農山祭天臺第一層?!?/br> “這個祭天臺的第一層,到底是靠什么開啟的?”墨九很好奇,多問了一句。 這個事兒上次她已經聽墨妄說過,只有墨家命定的鉅子才能開啟神農山的祭天臺第一層。而祭天臺總共有九層,剩下的八層,就需要用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卦墓中的仕女玉雕做鑰匙方能打開,然后可以拿到千字引。但她那時會未詳問,新任鉅子到底如何可以開啟第一層。 墨妄迎上她的視線。 這也是入暖閣來,他第一次看她。 墨九覺得這貨的眼底,有一種類似于愧疚的光芒。 是因為她其實不是矩子,而他曾經說過她是鉅子,所以他感覺內疚了? 墨九挑了挑眉梢,以一種不太在意的目光掃他。 墨妄接收到她的視線,噎了一下,緩緩道:“是手印?!?/br> “手???”后世指紋可以開鎖,沒有想到墨家的機關術已經這么發達了,這個時候居然就可以用手印做機關?墨九想了想,覺得從理論上來說,確實是完全可以實現的。 莫名的,她抬起自己的掌心,看了一眼。 墨妄以為她不懂,隨意朝眾人拱了拱手,又解釋道:“開啟祭天臺第一層的鑰匙,就是一個手印。只有新任鉅子的手放上去,與之重合,方能打開祭天臺。我從楚州帶著師妹返回了方家,知曉了方家與織娘的這一段淵源,又看見了這張白布條子上的生辰八字,疑惑之余,帶了師妹去了一趟神龍山。經過確定,姬然可以打開祭天臺第一層。如此,足可以證明,我師妹方姬然,確實是墨家的新任鉅子?!?/br> 這一語足可定乾坤了。 憑手印打開祭天臺第一層,這個說服力其實比什么命格還重要。 暖閣里靜靜的,每個人情緒不同,想法也不同。 至化帝找到了墨家鉅子,且已打開祭天臺第一層,剩下的八層就有希望了,那么千字引還會遠嗎?墨家武器圖譜還會遠嗎?至化帝稱霸天下的宏圖偉業還會遠嗎?他一張老臉上,閃著一種詭異的紅光,當即高聲道:“來人,還不給墨家鉅子看座?!?/br> 方姬然先前一直是站在墨妄身邊的。 這會兒老皇帝發了話,馬上有小太監殷勤服侍。 幾乎突然的,墨九坐在那里,感受到的目光就不同了。 之前皇帝待見她,任由她裝瘋賣傻收拾謝忱,歸根結義,是因為她是墨家鉅子,有機會得到千字引。如今她不是墨家鉅子了,她也就失去了這個倚仗,還坐在那里好吃好喝的呆著,感覺上便有些違合了。她默然地看向蕭乾,想看他有什么反應,可他什么表情都沒有,一直淡淡的。 方姬然的椅子,安置在了墨九的身邊。 墨九按捺著怦怦的心跳,低著頭看向自己的桌案。 上面的果盤里還有很多果子,有一杯茶水早已涼透。 她慢吞吞拿起茶盞來喝了一口,卻覺得手臂有些僵硬。 腳背已經不那么痛了,為何四肢與感官卻怪異的麻木了? 她繼續大眼珠子盯著果盤,努力把思維停在那個飽滿多汁的果子上,卻怎么也忽視不了從她的側面傳來的那一束目光。 ……來自方姬然的目光。 她在看她,有審視,或者還有一些其他的情緒。 墨九下意識捋了捋鬢角的發絲,等鎮定下來,才漫不經心地看過去。 隔了一層帷帽,她看不清方姬然的臉,卻知道她可以看清她……這感覺很不爽。就像她是穿著衣服*裸地出現在她的面前,而她全副武裝的逼視著自己,這根本就不是一種公平的對視。 方姬然慢吞吞開口,“小九?!?/br> 這一聲落入耳朵,墨九錯愕不已。不若她窈窕婉約的身段那般誘人,方姬然的聲音又啞又沉,像缺了水似的有些干澀,半點也沒有年輕女子應有的輕靈溫婉……幾乎下意識的,墨九就想到了盱眙的織娘,第一次見到她娘的時候,墨九聽見她的聲音,也這般違合。 ------題外話------ 姐妹們新年快樂!么么噠_ 坑深083米 失落 這樣相對的剎那,墨九是尷尬的。 這尷尬不僅來自于有一個從天而降的jiejie,還來自于原本認定的鉅子身份似乎成了一個美麗的誤會。 從方姬然的出現開始,這里的每一個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異樣,笑話的,奚落的,尤其把她當傻子的……雖然她反正傻習慣了,可以裝著看不懂。但方姬然直接喚了她,她又當如何? 按理墨九當叫她一聲“jiejie”。 可她喚不出來。雖然都說方姬然與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可于她而言,她依舊只是一個陌生人。 于是她皺眉,裝傻到底:“我不識得你?!?/br> 方姬然怔了怔,對她笑,“小九,我是你jiejie?!?/br> 墨九搖搖頭,“我沒有jiejie?!?/br> 也許是墨妄與方姬然談過墨九的情況,她知曉墨九腦子有過問題,定定看著她滿是紅斑卻懵懂的面孔,只得嘆息一聲,不再言語。 墨九閑閑把玩著茶盞,繼續旁觀。 至化帝給墨家新鉅子看了座,便是認定了方姬然的身份,可這暖閣里不僅有蕭乾的人,還有謝忱的黨羽。雖然謝忱被墨九氣得提前離席,去太醫院報道了,可他的黨羽又怎能容忍蕭乾輕易過關?這一天是他們等了許久的,他們與謝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蕭乾得勢,跑不了謝忱,也跑不了他們。 席上兩名文官模樣的家伙互望一眼,那留著山羊須又喜多嘴的大理寺卿吳承弼便開了口,“左執事,容我多問一句,既然你的師父,也就是這位墨家新鉅子的養父是前任執事,就應當知曉鉅子命格,可新鉅子都被人送入家里了,他卻不聞不問二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