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蕭乾笑了笑,“你總算對了一次?!?/br> 宋驁哼一聲,笑得jian險:“小爺哪次不對?” “小王爺,蕭使君……”藍姑姑看他二人在笑,“撲通”一聲跪了,叩頭道:“你們大人大量,饒了九姑娘吧。她從小沒有父親,少于管教,頑劣不堪,實在做不得蕭家的大少夫人……” 其實這席話,她自己也曉得牽強。 自古婚配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墨九既然已經許了蕭家,便是蕭家的人,且婚期在即,她這樣撂挑子一走,讓蕭家如何下臺?換了誰,找上門來討說法,都不為過。 于是,她把牙一咬,豁出去了,“若使君要殺,便先殺了我罷,只求饒過我們家姑娘……她若不走,那性子在蕭家,也早晚是個死,我也會跟著死,早死晚死既然都是死,不如早死了事,省得被她活活氣死?!?/br> 藍姑姑平素是個膽小的人,這里的侍衛好多都還記得她第一次領著墨九逃離被蕭乾找回來時那一副面若死灰的樣子。 這短短時間,居然不怕死了。 好多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 蕭乾卻嚴肅地信了,“來人,成全她?!?/br> 兩個禁軍侍衛“喏”一聲上前,藍姑姑傻眼了。她沒想到心里奉若神邸的蕭六郎殺個人跟捏死一只雞似的,不由緊張地大喊,“等一下?!?/br> 蕭乾清冷而視,等她下文。 大抵和墨九相處久了,藍姑姑受了感染,性子也古怪了些。她嚇得顫著雙腿,小聲打著商量:“回使,使君話。我,我有點尿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先尿尿,再死?!?/br> 宋驁“噗”一聲笑了,“人都要死了,尿哪不是尿?”他笑著看向蕭乾:“長淵啦,殺人這種事,我可以代勞,這個丑婦有點意思,不如交給我吧?!?/br> “??!”藍姑姑大叫,“不要?!?/br> “嗯?怕了吧?”宋驁挑眉,“只要你交代小寡婦的去向,小爺便做主饒了你?!?/br> 藍姑姑“哇”一聲,掩面大哭,“那小王爺還是殺了我吧?!?/br> “還很忠心?好,第一個就拿你開刀了?!彼悟堃慌淖雷?,藍姑姑就嘶聲尖叫,那恐懼的聲音突破云霄,哪像是一心求死的樣子? 看她怕成這樣,也不出賣墨九,墨妄不由感慨地上前一步,“蕭使君,莫傷無辜?!?/br> 說到此,他薄劍一挽,將尖利的刃口置于身上,把劍柄遞給蕭乾,“若使君定要用鮮血洗去蕭家的羞辱,那墨某愿一死謝罪?!?/br> 蕭乾目光一沉,抬手接劍。 “不要!”墨靈兒尖叫出聲,掙扎著大喊:“我說,我說……我曉得九jiejie在哪里?!?/br> 蕭乾松開手,唇一掀,“說?!?/br> 墨妄低喝:“靈兒,不得胡說?!?/br> 墨靈兒咽一口唾沫,淚光楚楚地望向墨妄,“左執事,靈兒雖不曉事,但個中輕重緩急卻也拎得清?!?/br> 墨妄有些動惱,“你給我閉嘴?!?/br> “靈兒不要閉嘴?!蹦`兒倔強地昂著頭,“左執事,九jiejie不是然jiejie,她是蕭家的媳婦,就算蕭使君捉她回去,也不會要她的命……九jiejie若知道,也不會怪靈兒的。她怎肯你為她赴死?” 有了墨靈兒的“招供”,事情很快便水落石出了,被驍騎軍包圍的悅來客?;謴土苏V刃?。蕭乾未及議論平息,便帶著一行人騎馬奔回蕭府。 薛昉年紀不大,心地卻善良。他為墨靈兒松綁時,好心安慰她,“小姑娘莫要害怕,其實我們家使君……不會隨便亂殺人的。他只是嚇唬你們,讓你們交代墨姐兒的去向罷了?!?/br> 于是,墨靈兒被安慰得氣血上涌,泣不成聲的大喊著,差一點沒有哭暈過去,“左執事,九jiejie……靈兒對不住你們?!?/br> —— 辜二家的小樹林,迎來了它的春天。在辜二的有生之年,它都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熱鬧過。這時薄霧已散,陽光碎金般灑入樹林,讓那些持刀披甲圍在外面的禁軍更顯威風。 他們三五步一崗,隔離著不明真相的圍觀者。 樹林深處,蕭乾立于孤墳前,“開!” 墨靈兒慢騰騰上前,撅著嘴巴,有些不服氣,“不開。我不會開?!?/br> 蕭乾眸子一沉,墨靈兒趕緊瞥一眼薛昉:“那家伙說的,使君不會亂殺人。靈兒不怕了,就不打開?!?/br> 于是,薛昉有一種想撞墻的沖動。迎著蕭乾看來的厲眸,他扁了扁嘴巴,也很無辜,“屬下只想為使君正名?!?/br> 墨靈兒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瞪,“那你說的是真的嘛?” 薛昉哼一聲,“當然是真的,我們家使君最好了?!?/br> 蕭乾揉一下額頭,不耐煩了,“那你有沒有告訴她,本座不殺人,卻會用毒?再不打開,小姑娘如花似玉的臉,可就毀了?!?/br> 事情發展到如今,矯情忸怩已無意義。墨靈兒孩子氣,非要斗嘴,墨妄卻不是。他嘆一口氣,慢慢走到石碑前,十指搭上去,按機關手法開啟碑門。 可轉了一圈,石碑毫無動靜。 他怔了怔,又重新試一遍,石碑依舊處于靜止狀態,就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機關與墓門一般。 “怎么會?”他低喃一聲,第三次嘗試。 這個時候便是他不說,旁人也看出問題了,只不過每個人的理解不太一樣。宋驁煩躁的以為他在玩花槍,蕭乾卻大步上前,看著碑上刻著的文字,低聲問:“左執事,可有異常?” 墨妄額有濕意,點頭道:“機關復位了……” 宋驁對機關之術向來半信半疑,聞聲一聲冷笑,“這不就一個石碑,哪來那么多古怪?小爺我警告你,別故弄玄虛,趕緊把小寡婦交出來?!?/br> 對這個混不吝的貨,墨妄只能苦笑,“小王爺有所不知,這個墓室設計極為巧妙……” “長淵!”不待墨妄說完,宋驁突然變了臉色。 只見原本好端端的蕭乾,面色發白,眼睫發顫,似身體有恙一般,扶著石碑,難受地捂緊了胸口,發際下的額間浮上一層細密的冷汗。 墨妄眉一皺,上前扶一把,“蕭使君不舒服?” “你走開?!彼悟垞荛_他,緊緊抓住蕭乾的胳膊,“長淵,長淵你怎么了?” 他這一喊,現場登時亂起來。 人人皆知蕭乾乃當世名醫,有醫界的“判官六”之稱,且他素來著重養身之道,莫說像這樣突然發病,就是頭痛腦熱也很少有之。 如此一來,眾人不免對那個墓冢有了畏懼之心,人群里面,甚至有人低喊是不是中邪…… “我無事?!笔捛瑪[手,避免擴大事態。 實際上,他并無疼痛,只心跳驟然加快,有一種不受控制的悸動,讓他一向平和的情緒,猛地激烈起來,像慌亂,似緊張。 這感覺是從體內孳生出來的,不由他反抗。 念及此,他猛地摸向脖子,剎那想起尚賢山莊的秘室里,那兩只飛舞的金蟲…… —— 墓室里,墨九踩到水漬,滑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痛得齜牙咧嘴,捂了捂胸口,覺得呼吸愈發困難了。 幾個時辰過去,墓xue的空氣越來越稀薄,那個低矮狹窄的甬道里,有冰水汩汩往外溢出,帶來窒息一般的寒冷。 她凍得牙齒“咯咯”直響,不停在石室奔跑取暖,可又困又累又冷,心跳也越來越快,尤其身體里面有一種不受控制的緊張,讓她心緒浮躁,幾乎無法靜心探究機關破解之法。 這個機關很精妙,但世上并無真正完美的東西,只要是人為之物,就會有破綻。除非設計者良心泯滅,要不然都會給機關留下一個“生門”,給誤闖之人留下活路。 這個生門,也曾被她戲稱為萬能補救術。 她想出去,就得找到破綻與生門。 石室內溫度越來越低,寒氣入體,她維持生存的熱量也越來越少,一邊拼著勁的跳動,她一邊觀察。 甬道出來的水,流速很慢,流量也很小。她判斷里面不是積水,而是積冰。原本有大量的積冰囤在里間,中間隔了一道石門與甬道,但石門被人為打開,遇到外間的熱氣,里面的冰體開始融化,滲水。但石室不大,熱氣有限,化冰的速度不會很快,幾個時辰才這一點,所以,她短時間內不可能會淹死——大抵只會冷死或餓死。 油燈的光線越來越弱,她也基本摸清了墓xue的環境。石壁上的浮雕排行整齊,但圖案全是動物,有朱雀瑞獸、也有獅子老虎,只有石室橢圓的拱頂之上,有一副人物浮雕。 浮雕是一副仕女圖,雕刻細節栩栩如生,仕女長袖襦裝,身系帔帛,髻上珠釵清晰。墨九很快認出,這與她在食古齋看見的仕女玉雕極為神似。 可她琢磨了許久,也沒想好個中聯系。 唯一可以肯定,仕女就算不是墓主,也與墓主有淵源。那么從設計者的選擇動機出發,機關布局與其相關的可能性極大。 然而她得出這個結論,并沒有什么卵用。因為拱頂足有兩米多高,以她的身材,在沒有工具的情況下,根本就觸不到。 “這設計太不人性化了?!?/br> 她冷得發顫,卻下意識立下宏愿,將來一定要設計出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萬年大坑。 “而且我不會像這些人渣那么狠,定會給人留下生路的——” 一邊許愿,一邊跑步,她終于累得癱軟了。 瞥一眼石床,她咬牙,“累死不如睡死?!?/br> 干考古這一行的人,都有敬畏之心。她爬上石床,站在位于浮雕下方的位置,雙手合十,抬頭仰望,“神仙jiejie,我本無心擾你,只生死之間……” 說到此,她又覺得與浮雕說話有點腦殘,換了畫風,“你若肯借我一件衣服就好了?!?/br> 說罷她踮著腳在石床上拼命蹦噠,繼續產生熱量,與生命賽跑,直到石床傳來“砰”的一聲響。 —— 天上太陽,火球一般炙烤著大地,小樹林有綠蔭遮掩,卻陰颼颼冒著涼氣。蕭乾心悸一陣,慢慢恢復過來,下意識覺得那種感官不受主宰的感覺,與蠱蟲有關。 于是,他聽完墨妄對機關的描述,臉色越發難看,“也就是說,機關被人復位,無法再開啟?” 墨妄沉思一下,“大概可以這樣說?!?/br> 蕭乾臉色沉沉,“那挖開它?!?/br> 墨妄瞥他一眼,“這個墓室有數百年了,并非時下常用的磚壁結構,而是石壁結構。周圍的巨石足有三尺厚,墓道深且長,一時半會鑿不開……” 蕭乾拔高聲音低呵,“鑿不開,也得鑿?!?/br> 他臉上一剎而過的急切,讓墨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就他所知,蕭乾遇事從不慌亂,在臨安時,他差一點被謝忱算計要了性命,也淡定如常??蛇@一次,不待他把話說明白,他已吩咐下去,“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挖出來?!?/br> 雖然知道墓道的方位,但全靠人力挖掘,速度很慢,尤其這一個并非普通墓葬,里面的石壁與泥土極為堅硬,外側還有銅水澆灌,進展極是緩慢……不過,也好在墨妄知道墓道的方向,對里面的機關也都熟悉,也算事半功倍。 蕭乾緊接調動楚州屯駐的地方軍隊參與挖掘,聲勢極是浩大。小樹林外再次成為圍觀熱點,有人說發現寶藏,有人說官兵摸金掘墓,也有人說發生了人命案子。 這一場挖掘歷時幾個時辰,一直到月上樹梢,方才開啟了墓道之門。那一扇重重的石門被破壞,倒在地上,露出一條黑漆漆的通道。 里面撲面而來的冷氣,讓墨妄與蕭乾都是一怔。兩個人互望一眼,一行人舉著火把下去,石室的地面,早已濕了一層,浮土黏在鞋底,令人產生一種難耐的煩躁。 然而一進二的墓室里面,空蕩蕩的,一眼望穿,根本就沒有人,也沒有辦法藏得了人。 眾人齊齊怔在那里。 “jiejie……”墨靈兒快哭了。 “姑娘……”藍姑姑已經哭了。 “墨姐兒……”薛昉很想哭。 墨妄眉頭緊鎖,觀察著機關位置,一言不發,面色凝重。宋驁則像一個趕集的,稀奇的走來走去尋寶,只蕭乾一個人慢慢走向角落里閉攏的低矮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