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長得稀稀疏疏，每一撮都要找許久，能夠攢到他手里這么一大把，少年可找了不少時間呢。而他之所以找這些草來，只是因為這些草有一個可以驅逐野獸的作用。

    野獸們都很討厭這種草的味道。

    仔細去看就能發現，少年手里這么一大把草其實都連著根，并不是被胡亂扯斷。他把這些草拿出來后，一邊小聲的跟這些小草說著話，然后把它們全都圍著山谷種了起來。

    在他所種的地方，已經有許多同樣的小草。

    這樣的事情他做了許久，從發現那個坐在山谷水潭石臺上的男人后開始。

    等他把手中的草全都給種完后，天色也變得極為暗沉，再暗一些，便什么都看不見了。

    不過少年并不懼怕深夜，他也不害怕山中的走獸蚊蟲。

    在把草全都種完后，少年站在山谷跟前盯著這些小草看了一會，好似這些草能夠聽懂一般叮囑：“要好好的長大呦～”說完，少年輕手輕腳的離開了山谷。

    而在少年離開后，原本坐在石臺上的男子緩緩睜開了雙眼，往山谷出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非常平靜，沒有任何波瀾的一眼，稍后，他再次合上眼睛，依舊如同往日一般坐在這里，猶如一個石像。

    ……

    仲道南感覺到自己被碰了一下，頓時從冥想中回過神來，他轉頭往右側看去，便看見了橫躺在身側的小石頭。

    自從他們離開問天宗和地陣門已經過去了一段時日。

    修真門派跟普通人居住的地方隔得比較遠，這一路上也少有可以居住的地方。他們兩個也不趕路，就這么慢悠悠的走著。到了晚上，便直接將馬車歇在路邊，小石頭直接這么一橫便開始休息。

    自從跟著仲道南后，小石頭養成了睡覺要橫著的習慣。

    仲道南無所謂睡覺，到了夜里便在馬車車廂里面打坐。

    這馬車雖然寬敞，但是一個成年男子和一顆巨大的石頭并排躺著，還是有些不夠?？绅B成了習慣的小石頭，睡著睡著，便自然而然的往仲道南的身邊擠了過來。

    仲道南彎起唇角，抬手輕輕摸了摸小石頭光滑的表面，然后他就看見小石頭再次往他身邊擠了擠。這動作讓仲道南感到極為愉悅，眼中的笑意更深。他將輕柔的薄被往小石頭的身上拉了拉，給它蓋好。

    對一顆石頭來說，蓋被子好像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但是在仲道南的眼中，眼前這顆石頭不僅僅只是石頭，而且還是他的未來伴侶。

    事實上，自從上輩子他們兩人成為道侶后，即使再次來過，在仲道南的眼中，小石頭也一直都是他的伴侶。

    非常單純卻又溫柔的小石頭……

    不論發生了什么樣的事情，不論經過了多久，小石頭永遠都寫像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能夠對著他露清澈的笑容。

    在他找到小石頭之前，那一直是支撐著他的動力。

    只是在找到小石頭之后，他已經許久沒有再夢到曾經，沒有想到今天只是打坐冥想而已，竟然又看見了發生過的那些事情。

    那是他和小石頭第一次相遇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他還是一個極為冷清的人，心中只有道之一字，追求的也不過是獨木橋的另一側罷了。他不知道小石頭為什么會喜歡自己，但是他真的非常高興，小石頭喜歡自己。

    只是如今的他，終究跟曾經那個小石頭喜歡的人不一樣……

    心魔在他的識海中輕輕笑了一聲，然后隱沒，仲道南面色不動，只是垂眸看著小石頭，眼中有著溫柔。

    他的那些“夢”，跟他的心魔密切相關，每當他開始做夢的時候，都代表著心魔影響到了他。

    最開始的時候并不明顯，可是后來，他甚至差點沒有辦法從夢中醒過來。

    也不是無法醒來，而是他不愿醒來。因為在那些夢里，他的小石頭一如當初，會開心的對著他笑，會圍著他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會用充滿信任和依賴的目光看著他。

    不過現在他找到小石頭了……小石頭就在他的身邊。

    天亮的很快，小石頭在溫暖的被窩里蹭了蹭。

    柔軟的薄被，還有身下墊著的厚實毯子，都讓小石頭有一種自己藏在云朵里的感覺，非常非常柔軟又非常非常幸福。

    這些可都是仲道南專門為它弄的。

    就連這輛馬車四面掛著的薄紗，也是仲道南詢問過他之后挑選出來的。

    這些薄紗上面是普通人家被單上面的大紅牡丹花和青翠的綠葉，同時還畫了許多的鳥兒和蝴蝶在上面，一看就特別熱鬧。小石頭可喜歡這種花色了，雖然在它選出來后，阿南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怪怪的。

    不過阿南最后還是把這些花色的薄紗掛了上去，只是在外面又罩了一層素色絹布的簾子。

    當小石頭想看風景的時候，就把這兩層簾子掀起來掛著，當它想要休息的時候就放下來。

    別看它們只是布，但都是被阿南煉制過的，擋風擋雨不在話下，至于能不能擋住別的東西，小石頭雖然不清楚，但它相信肯定沒有問題。

    以為這些課都是阿南煉制出來的！

    莫名驕傲的小石頭在馬車里面滾了兩圈，開開心心的喊了一聲：“阿南？”

    然后在馬車外面的阿南便掀開簾子進了馬車，將小石頭身上的薄被折了起來仔細放好，又把小石頭扶正，問：“今天想要出去轉一轉嗎？”

    小石頭高興的應聲：“嗯嗯，想出去看看！”

    其實風景這種東西，只要不是特別有特色的，看久了也都沒有多少區別，更何況是小石頭這種一直呆在山上的石頭。

    不過能夠到處看看風景對小石頭來說依舊有些樂趣，更重要的是，它的身邊有阿南。

    小石頭不想放過任何跟阿南相處的時間。

    于是一人一石，還是跟在十絕峰上的時候一樣開始在周圍遛彎，就這么走著，仲道南時不時的還能夠給小石頭說一說地上那些長相不同的小草或者動物。

    小石頭聽得格外投入，并且時不時的發出驚嘆聲。

    一來是贊嘆那些看似普通的動植物身上特別的地方，二來，自然是贊嘆仲道南的博學。

    說了許久，仲道南突然停下話音。

    小石頭奇怪的問：“阿南？”

    仲道南轉眸看向小石頭，輕聲說：“……很抱歉?！焙鼙?，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

    第14章

    “什么抱歉？”小石頭茫然的問，它完全不明白仲道南在說什么。

    仲道南垂眸看著它，抬起指尖，以指腹在小石頭的表面滑過。這種輕柔的碰觸，讓小石頭在倍感溫馨的同時，也感到有些癢以及說不清的不好意思。

    就看見這個體型巨大的石頭扭了扭，忍不住嘻嘻笑了兩聲：“……好癢啦?！?/br>
    仲道南緩緩放下抬起的手，輕輕緩緩地說：“抱歉……是因為之前的那些事情，把你留在山上，卻讓你遇到了危險。還有之后的幾天里，一直讓你一個人呆在山無圖中?！?/br>
    在仲道南說出這些話后，原本因為仲道南離開的指腹略微有些小失落的小石頭，頓時止住了所有的聲音。

    小石頭如今還是一顆石頭，沒有任何五官，也沒有手腳。仲道南并不能夠通過它的外表知道它的想法，兩人之間的溝通，更多的還是要通過“聲音”。

    現在的小石頭突然不說話了，仲道南便有些緊張了起來。

    小石頭隔了一會才開口道：“沒有關系?！?/br>
    仲道南抬起眸子，認真的看著眼前的石頭，即使他無法從眼前這顆堅硬的石頭上面，看出什么東西來。

    “沒有關系呦～”小石頭的聲音重新恢復了如同平日里的歡悅，“我知道阿南非常非常擔心我，而且阿南一定會把我救出來的?！?/br>
    在小石頭剛被收進山無圖中的時候，它確實非常害怕又著急。

    山無圖里的感覺非常不舒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連身體也沒有辦法動彈分毫。只能夠聽見畫卷外的聲音，就是如此，那聲音好像也隔了很遠很遠，聽得不是那么真切。

    不論小石頭如何呼喚，阿南都聽不見它的聲音，它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夠不停的一次又一次，用自己微薄的力量運轉著阿南那里學來的小法術。

    即使是一點點也好，它希望可以有一些不一樣的變化。

    時間變得格外煎熬，小石頭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特別是它聽見外面的阿南對著另外一個好似假冒它的石頭，用溫柔的聲音說著話。

    那個時候的小石頭，覺得自己好像要碎掉了一樣，從內而外的疼痛。

    就好像是它第一次產生靈智時的感覺一般，天空中的雷霆劈在它的身上，在它周圍的許多石頭都被雷霆炸碎，它也感覺非常疼痛。但那個時候的它并不知道許多，也沒有完整順暢的思維，僅僅只是難過的覺得疼痛，痛的連自己本身的存在都要感覺不到。

    不過后來，它終究撐過了那種疼痛，然后擁有了自己的意識。

    被關在畫卷里的小石頭，一邊安慰自己阿南一定會認出那顆假冒它的石頭不是真的，一邊激勵自己運轉著阿南教給自己的心法與法術。

    原本小石頭總是沒有辦法運轉順暢的心法，在那樣的環境中順暢的運轉起來，它連時間的流逝都開始感覺模糊。等到它再次“意識”到自身的存在時，它發現周圍看起來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它的身體雖然還在畫卷里面，可它的眼睛好似能夠穿透卷軸，看見外面的一切。

    然后小石頭就發現了許多，在平常沒有看見的東西。

    雖然在外面確實有一個跟它的模樣極為相似的石頭，但是阿南對待那顆石頭，可沒有對待小石頭一般仔細溫柔。

    阿南沒有帶那顆石頭一起散步，也沒有給那個石頭念書聽，最重要的是，沒有幫那顆石頭洗澡。

    那顆石頭被扔在房間的角落中，好像只是一顆普普通通的石頭，阿南甚至沒有多看那顆石頭一眼。

    小石頭在看到這些后感到非常開心，不過它很快又有些難過起來。

    只是這一次并不是為它自己感到焦急和難過，而是為了阿南。

    小石頭發現，阿南好似跟平日里的時候非常不同。

    他整個人都沉寂許多，猶如一潭冰冷的死水，那雙眼眸中沒有任何靈動的東西。他睜開眼睛，不像是看著這個世界，仿佛什么都看不見?；蛘哒f，他看在眼中的事物，沒有任何一樣能夠進入他的心里。

    阿南……冰冷得可怕。

    那種冰冷從他的靈魂中透露出來，讓人想要避開。

    接連許多日，小石頭甚至沒有看見阿南說一句話。阿南也沒有如同第一天回來時一般，跟那顆假裝它的石頭說話，沒有任何交流和接觸。

    阿南在走出去的時候，會從懷里拿出龜殼。小石頭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阿南說過，那是用來占卜的。還有其他的一些事情……阿南在一點點的尋找著與它有關的蛛絲馬跡，就連照顧它的清歸也被找了去，摸出了清歸被控制住的事情。

    阿南表面上看起來跟平常的作息沒有什么不同，但小石頭卻能夠看見阿南一些細節上的動作代表著什么。

    阿南認出了那顆石頭不是它……阿南在找它……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有一股溫暖的感覺涌入小石頭的心中，這股暖流讓小石頭那幾日的痛苦全都消散干凈。

    它想要跟阿南說點什么，只是阿南依舊聽不見它的聲音。

    雖然阿南說得話少了，可小石頭卻看見了阿南的痛苦，阿南因為它不見了感到痛苦。

    當一個人感到疼痛悲傷的時候，發現有另外一個人為自己難過擔憂，原本的那些痛苦，似乎都隨之消散。小石頭盤桓在仲道南的身邊，它想要抱一抱阿南，可是它沒有辦法。而且它能夠看見外面的時間有限，很快它就再次回到了一片漆黑的畫卷中。

    只是在回來后，它已經不再如同之前那樣害怕和焦灼，它的心安了下來。

    它在畫卷中安靜的等待著，并沒有過去多久，阿南就把它救了出來。

    如果小石頭有五官的話，在再次看見阿南的時候，它的面上一定是一個非常非常柔和的笑容，它還想要給阿南一個擁抱。

    不過沒有手的小石頭，最后做的動作，便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撲向了仲道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