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只是莊氏萬萬沒想到,第三日她醒過來后,姜璃明明無事,她夫君安王世子卻半點沒慰問她,關心她的傷勢病情,她睜開眼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他冷冰冰的問話,“說吧,是誰指使你引阿璃去文華寺的?” 她驚愕的看向站在床前的姜昉,他也正看著她,眼神冰冷,沒有絲毫溫度。 她以為她會害怕,會驚恐,可是此刻,涌上心頭的竟是一股股怨氣和恨意。她病成這樣,他也沒有半點關心自己,眼里只有他meimei,他meimei! “世子爺在說的是什么話?什么誰指使的?我病重醒來,您第一句話就是拷問我嗎?” 莊氏叫道,可是因為多日高燒,又未飲水,她是大聲在說,傳出來的聲音卻沙啞微弱,猶如沙子磨在鈍地,只聽得人心里發慌生疼。 姜昉皺眉,對下面人道:“給她杯水?!?/br> 立時便有一灰衣侍女端了杯水上前給莊氏喝。 莊氏這才注意到,房中竟然一個她慣用的侍女都沒有,唯有兩個從未見過的灰衣侍女。 她的心掉入深淵,她,是相當于被軟禁了嗎? 莊氏情緒激動,根本不想喝什么水,可是喉嚨的刺痛,身體的本能讓她抬起了身就著侍女的手喝完了杯中的水。 莊氏知道,她不能承認,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承認這個罪名,尤其是和北遼勾結的罪名。 姜昉現如今對她態度如此冰冷,分明已經定了她的罪,她這個樣子,應該再無指望,但只要不承認,姜昉查不到實證,她的兒子就仍是嫡長子,安王府未來的繼承人。 因此無論姜昉如何問,之后的莊氏都閉著眼保持沉默。 姜昉看著她,心里一陣陣的厭惡和隱怒翻滾。這次他才是真的徹底厭棄了她。用陰私手法算計自己,暗算楊氏,殘害子嗣,這些他都可以理解為婦人嫉妒之心,情緒失控所致,把她送回京城讓母親再好好教導,磨一磨戾氣就是。 可是她嫁入安王府前后,meimei阿璃都對她這個大嫂向來不錯,也十分敬重,母妃更是因為楊氏之故待她甚為親厚,可她竟敢莫名其妙就聯合外人劫持meimei,事后也一點愧疚之心都無! 她難道不知道一個女子被劫持之后的悲慘下場?更何況meimei身份特殊!她簡直眼里除了她自己之外,別無他人他物! 可這個女人就是自己的嫡妻,思及此,姜昉都是一陣堵心。 莊氏不肯出聲,姜昉又不能用酷刑來逼供她。 其實也不是不能,他有的是法子逼供她。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這個愚婦知道的東西肯定也是有限,問出來問不出來其實都差不多。他本也是想把事情問出來,看是否還有絲毫情有可原,更重要的是他也想弄清楚到底是誰打他meimei的主意,好加以防范。 可是她卻堅持不肯說,用北遼的香料,勾結不知道是什么人來劫meimei皇貴瑾惠郡主,西夏世孫妃。目標明確的想劫持meimei的,用手指頭想一想,就非一般人。 這聯系起來,如何還能留她?這次是阿璃,下次是不是就要插手軍事?他們安王府養不起這樣的世子妃! 姜昉離開莊氏的房間,回到書房沉默良久后,手書了一封信親自疊好印封。 最后遞給跪在下面的一個黑衣人道:“過幾日待她狀況好些,就送她回京都吧。把這封信務必親手交給我母妃?!?/br> 黑衣人應諾退下。 姜昉沉思了許久,他暫時還沒有換世子妃的打算。讓楊氏獨大,讓楊家生出妄想,覬覦世子妃的位置,所以他暫時不會把她處死,送回京都,就讓她青燈古佛待著吧。 給安王妃的信中他沒有絲毫遮掩,把花朝節及莊氏和外人謀合劫持meimei的事情都一一說了,讓母親安王妃看好她。 他母親是走陽謀之人,相信這兩件事都觸到了安王妃的底線,尤其是后一件事,阿璃簡直就是他母妃的眼珠子,她就敢動她,想必她在京都也永遠都蹦跶不起來了。 福運鏢局。 姜璃跟著一起離開的鏢局叫福運鏢局。福運,福運,運的都是福氣,有的都是運氣,倒是比慣常見的“龍威”“虎嘯”要有意思多了。 福運鏢局也算得上是陵安城排的上號的一家鏢局,多是護送生意人押送貨物來往陜西、西夏與西域之間。 此次車隊便是護送陵安城董家商鋪號的貨物,主要是蜀中的錦緞和陜西的細棉去西域販賣。福運鏢局和董家也算是多年合作的老伙伴了。 此次押送的貨物較多價值也高,是董家商號的少東家董翰親自押運的。董翰二十出頭,可能是終日走南闖北跑貨的原因,不像一般商人富態和氣的樣子,而是消瘦內斂,沉穩滄桑得厲害。 姜璃此次扮作的是一個名喚林阿滿的啞巴少女,隨母親和哥嫂一起去西夏投親的。 姜璃的口音是標準的京都官話,如何掩都掩不了的,只好委屈她做了一個啞巴。容貌也是蓋了八分,只是化成了一個面容勉強談得上清秀的微黑的少女。這種膚色,是西北小戶之家少女們普遍的膚色。 初蘭扮作了姜璃的母親林家大嬸,一名安王府的侍衛和十華則分別就扮了阿滿的哥嫂林大哥和林大嫂,而兩名暗衛和其他兩個侍衛則是混在了同行的車隊之中。 姜璃知道自己氣質言行舉止都容易穿幫,所以平日里都是坐在馬車里,很少出現在眾人面前,在眾人看來,卻是覺得這個少女因著自己的缺陷而有些自閉,真真是可憐了,瞧著樣貌,還挺清秀的,咋就啞巴了呢。 其實姜璃的性子活潑好動,又喜愛新奇的東西,這一路上她雖是坐在馬車里,眾人的言行,周邊的風景,她一樣不落都看在了眼里。她極少這樣和市井之人接觸,此次經歷倒讓她覺得頗有趣味。 路上還遇到過一次山匪劫鏢的,但顯然是生手,沒怎么大動作,鏢局的人就給處理了,后來山匪那邊出來個人,和何鏢頭以前就認識,鏢局給了些保護費,這事便也就算了,看得姜璃目瞪口呆。她怎么瞧怎么覺得山匪劫道是假,想收保護費是真。 介紹姜璃等人與鏢局同行的是福運鏢局的一個老鏢師,他是也受人所托應了帶姜璃幾人的,并不知道姜璃她們的真實身份。 從陜西經西夏再到西域,有一條最多人走的官道,一路都有驛站酒肆,也算是比較安全的旅道。 這條道有一條必經之道,就是賀蘭山下西夏的一個西羌部落,穿過西羌部落,才能拐道深入西夏到達西夏的王城慶州城,然后再往西行進入西域。這個西羌部落也是他們此行的一個中點站。 鏢局車隊因帶著不少貨物,馬車走不快,為了安全也從不抄近道,因此走了十多天直到三月中旬的時候才到賀蘭山下的西羌部落。 他們在這一站也有重要的任務,董家將下三分之一的蜀錦和西棉布和西羌部落換購賀蘭山的特產,包括雪山上的草藥靈芝和特色野生動物的皮裘等,這些東西不管是拿到中原還是西域都是好賣的很。 董家在西夏王城慶州城也有分鋪,一些價錢在西域不如中原的物品他們就會放在西夏王城,等回程的時候再帶回陵安城,然后再運到中原或京都的鋪子里再賣出去。 西羌族算得上是西夏的一個大族,沿著賀蘭山脈,有不少大小不一的西羌部落,他們主要以打獵放牧為生,生活雖貧困但生性豪爽,過的十分自由自在。 在各州府,也有西羌族的大家族,例如西夏王城的連氏,便是西羌族的貴族世家,他們也會和西夏的世家大族聯姻。但通常來說,他們只會外嫁女兒,而不會娶外族女子,尤其是嫡支,向來把血統看的很重。 三月中旬的時候正是西羌族開篝火宴慶祝青苗節的時候。所謂青苗節,就是萬物回春,族中之人祭土地菩薩,保佑今年的田中青苗以及青青草原,恩賜秋夏田產豐收草原肥沃獵物豐盛的節日。 祭祀是傍晚酉時,通常族內的祭祀不邀請外人參加,但西羌族人好客,夜晚的篝火宴卻是越多客人越好的。 董家和西羌部落一向都有生意往來,所以大家已經算是熟識,便邀請了鏢局車隊的眾人一起參加他們晚上的慶祝篝火宴。 姜璃沒有見過這樣的篝火宴,因此在董翰和鏢頭何大叔來邀請他們的時候,自是心動不已。 只是姜璃自知在外經驗不足,這一路行程,她多是聽初蘭和十華的意見行事,而不愿自作主張造成什么意外和波折。因此雖然已然心動,仍是轉了頭去看初蘭,看她的意見。 姜璃眼睛生得好,即使掩了容色,大而黝黑的眼睛看著人,充滿信任和親昵,大概極少有人抗拒得了。 初蘭和十華也有些心軟,她們想到她們的身份掩飾得很好,即使參加這種篝火宴也沒什么,再說過了西羌部落,過兩三日便就到西夏王城了,姜璃作為新婦,身份又貴重,將來困于內宅,怕是再難參加此等鄉野活動,便點了頭。 這一切落在董家商號的少東家董翰和福運鏢局的何鏢頭眼里,自是覺得這少女乖巧柔婉,萬事都是經了母親兄嫂同意,才會答應別人的邀請。 西北民風彪悍,小戶之女也大多利落爽快,少見像姜璃這樣寡言罕語,溫柔靦腆的,更別說行為舉止自然流出的隱隱高貴,都令人納罕不已。 當然了,人家是啞巴,自然沉默無語,也不知道他們腦子里怎么會出現寡言罕語這個詞的。 當晚,眾人一起參加了西羌族的青苗節的篝火宴。 西羌族人性子豪爽,大家大多貧窮以牧羊打獵為生,所謂的篝火宴不過是大家聚集在山谷廣場,十幾人一圈,十幾人一圈的圍著篝火烤rou。就是族長和族老他們,也并不坐席,只是在了靠近山谷的前排位置席地而坐而已。 在族長族老們的前方空出來的廣場,就是設了祭壇用了舉行祭祀儀式的,此時祭祀已過,那片空地便也升起了不少篝火,不少族人在那載歌載舞,慶祝節日。 鏢局的人是客人,圍坐的圈圈是最靠近族長他們位置的那一圈。 他們這一圈都是鏢局和董家的人,這路上大家相處了十來天也算是相熟的了,幾人和眾人打了招呼就坐下來和大家一起烤rou吃。 董翰見姜璃幾乎不怎么動手,只是饒有興致的或是看著不遠處大家跳舞,或是聽眾人聊天,而她的母親林大嬸則是坐在她身邊手法純熟的烤著rou,偶爾遞給她一支烤rou,她便欣然接過,秀氣斯文的吃兩口,那做派委實不像小戶之女,竟讓他生出一股大家閨秀之風的感覺。 董翰再次為她的啞疾而覺得遺憾。 董家商號商鋪遍及大江南北,雖稱不上富可敵國,也是陜西和西夏這一帶排的上號的商號。作為董家商號的少東家,董翰雖已算是克己,但商家往來,除了正妻,他也有了幾房妾侍如夫人。 但同官家不同的是,商家的妻妾并不分明,尤其是董家這種商鋪遍及各地的大商家,除了老家的正妻,妾侍多是住在不同地方,天南海北,在自己的地盤,也多以夫人自稱,大家并不深究。妾侍的孩子在當地,也能得到不少的繼承權,因此地方上的小商家為了聯姻,送女兒給大商家做如夫人的樂此不疲。 所以董翰的妾侍如夫人水準要求也是很高的。 姜璃扮的阿滿不說啞疾,就是那容貌也是萬萬及不上他如夫人的標準,所以初始他也根本沒往那上面想。 可是相處幾日,尤其是近處的幾次,他觀阿滿言行,竟然幾次都克制不住怦然心動,不知道為何就不由得起了娶了阿滿為如夫人的心思。 阿滿雖有啞疾,但他本就是喜靜不喜鬧的性子,平日里在外應酬已是累極,對著安靜溫柔的阿滿,他的心里都難得的升起了一股溫馨。 董翰和眾人打過招呼,便坐到了林大嬸也就是初蘭的身邊,跟林大嬸寒暄道:“大嬸是陵安城本地人嗎?” 初蘭看了他一眼,笑著搖了搖頭,啞著聲音道:“我本是西夏王城那邊的人,此次便是回西夏王城投奔我大哥的?!彼f話的腔調果是帶了些西夏的口音,董翰走南闖北,自是聽得出來,再想到她剛才烤rou的純熟手法,想必出自西夏牧羊人之家,便不疑有他。 只是他顯然不是無故過來跟林大嬸聊家常的。 他看了一眼姜璃,接著道,“我看阿滿姑娘靈動可愛,有啞疾著實可惜,不知大嬸可有尋訪名醫幫阿滿姑娘醫治?我觀阿滿姑娘聽覺沒有問題,亦可以發聲,想必啞疾并非沒有痊愈希望?!?/br> 初蘭抬頭又瞟了他一眼,頓了頓才無奈道:“小女這啞疾并不是天生的,乃是幼時在山里吃錯了東西所致,也看過不少大夫,無奈都說聲帶已壞,救治太遲,已經治不了了?!?/br> 董翰本再說他可以幫忙介紹些大夫,就聽到了族長那邊傳來了一陣熱烈的歡笑聲。 他抬頭看去,卻見族長那邊過去了一個年輕男子,男子高鼻深目,臉如雕刻,皮膚更是較一般男子都白,卻絲毫不顯得女氣,當真是個難得的美男子,觀其五官,倒似有些西域那邊的血統。 男子很是受眾人歡迎,族長好像聽了什么哈哈大笑,他身側則一邊站著族長家的公子一邊站著族長家的閨女,兩人都和他極親密似的。 初蘭聽到異動,自也是轉頭去看向了那邊,這一看臉色就有些微變,她和十華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心照不宣微點了點頭。 因為她們看出那年輕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西夏王府二房的次子項硌。 西夏王府二房,即是老王爺的第二子項珂那一房,但項珂既非第一任西夏老王妃祁氏所出,亦非文華公主所出,而是西域一個小國千支國的一個公主支氏所出。 千支國在一場戰役被西夏打敗,獻上了公主支氏,當時文華公主尚未嫁來西夏,老王爺納了她,便生下了項珂。 然而西域和西夏世代爭戰,結仇甚深,有西域血統的混血兒在西夏都是地位尷尬,哪怕是王府的公子也不能幸免。因為他母親的出身,他連絲毫接觸西夏王府的權力也沒有,很早便搬出了王府去住。更甚至,因其子女皆不在王府住,所出子女竟是全未能計入西夏王府這一輩的排行。 所以在西夏,眾人皆稱項硌硌公子,而不是以王府的排行稱,如項墨的二公子,項翊的五公子。 此時出現在西羌族族長身邊的正是西夏王府的硌公子項硌。不過初蘭和十華并不是很擔心,因為她們雖認識項硌,但項硌卻不認識她們。而姜璃從未出現在西夏,就更談不上被認出了。 初蘭看了姜璃一眼,見她也正好奇的看著項硌,略頓了頓,決定暫時不要告訴她此事,免得她露出異樣,節外生枝。 而姜璃正看著出現的項硌頗有興致,倒不是項硌有多好看,姜璃見過的英俊美男子太多,項硌這樣的,雖頗有點特色,但就跟看非我同類似的,還真入不了她的眼。 令她有興致的是族長身邊的那個華服少女,她自見到那男子之后,就跑到他身邊,滿是愛慕的和他說話。 那愛慕的眼神,哪怕是隔著重重夜色和點點火光,姜璃也看得出來。更奇特的是,她身邊的長輩父兄們,竟是一臉欣慰贊同的看著,這,也太奔放了??! 在京都,長輩們再贊同,姑娘們也最多是遠遠的拋個小眼神,哪有像小狗見到主人般搖著尾巴圍著撒歡的?呃,不是貶義,她是覺得可愛得緊,著實有趣。 董翰見姜璃看著那族長的女兒阿依瑪眼睛亮晶晶的,誤以為她是羨慕阿依瑪的家世顯赫自由活潑,心里流出一股憐惜之情,對她道:“那個少女叫阿依瑪,是族長的小女兒,性格活潑可愛,深受族中寵愛,但有時候也有些刁蠻無禮,最好還是不要惹她為好?!?/br> 說完又覺得好笑,阿滿是啞女,性格溫順不惹是非,如何會惹著那阿依瑪?且他們明日就啟程離開,阿滿和阿依瑪就再無交集,自己也真是想多了。 姜璃瞅他一眼,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她正待問一問那那男子是誰,卻突然感覺到了地面一陣晃動。 不少人的臉色都變了,初蘭等幾人的臉色也是大變,不待眾人反應,那晃動已經越來越強烈。 第109章 被困山谷 他們此時背靠山谷,初蘭立即反應過來,在眾人驚呼“地動,地動”時,已經立即拖了姜璃的手往廣場中央跑去,十華幾人也立即跟上往同一個方向跑。 果不其然,她們跑開沒有多久,后面的山石便已嘩啦啦往下滾,很快便傳來陣陣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