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是見一個老朋友，沒什么可怕的。

    他們以前關系那么好，譚銘不會對她怎么樣的。

    但季寧寧還是聽到了她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咚。

    “坐?！?/br>
    門開之后，譚銘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說出這個字的時候，嘴唇變動的幅度微不可見。

    倒不是他有意輕視季寧寧，而是他原本就沒有什么重視季寧寧的理由。

    這讓季寧寧鼓起來的勇氣，像是有誰在氣球上戳了一針，慢吞吞地又被放沒了?？犊ぐ旱脑挼搅俗爝?，實在有些說不出口，她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在譚銘跟前坐下。

    其實季寧寧并不是個沖動的人，也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但她的的確確選擇了重新站在譚銘面前，這就意味著這是她衡量過的，目前最合適的處理方式。

    盡管直到這一刻，她的內心還是無比矛盾。

    不知道跟上了年紀有沒有關系，現在的譚銘一點不像年輕的時候天天換造型，甚至季寧寧感覺見了他幾次，次次都沒有區別，連季節的更迭都不明顯。

    簡單打量完譚銘，季寧寧又低頭看他的辦公桌。乍一看，除了用文件夾整理得規規矩矩的文件外什么都沒有，把喬寧的照片放在相框擺在桌上的狗血劇情更是根本不存在，連讓季寧寧找個順理成章的開場白都做不到……雖然季寧寧也并不想在這種場合看見她的遺照就是了。

    不過她到處亂瞟之下，還真發現了一點端倪。

    譚銘用慣的是鋼筆，桌上卻放著一支油性筆。

    那種筆，譚銘不用，倒是喬寧時常備著一只。因為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遇到興沖沖跑上來的粉絲，一般又沒帶紙筆，喬寧就會用這種筆在對方提供的任意物品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對方得了偶像的簽名，一般也會兩眼含淚地表示會珍藏一輩子。

    偶爾也會有例外。

    說起來，喬寧拍戲的時候，其實很少不被傳緋聞。

    那時候喬寧總覺得媒體像是跟她有仇一樣，天天企圖揪她的小辮子，一點有的沒的事情都要拿出來大肆宣傳；現在倒是有些想明白了，媒體需要熱點，影視劇需要宣傳，演員需要曝光，各取所需而已。

    她所棄如敝履的，自有人求都求不來。

    只是有時候也的確是喬寧破毛病犯了，看到好看的人時常忍不住撩一把，落到媒體眼中可不就想入非非了……

    但喬寧和顧澤遠拍戲的時候，還是挺老實的。

    顧澤遠比喬寧大不了幾歲，可出道早，又在各種畫風深沉的劇本中摸爬滾打過，自有一種沉郁得令人不敢接近的氣質。雖然光靠這一點完全不能阻礙喬寧對那張俊朗的面龐的向往，她和顧澤遠……純粹是她覺得顧澤遠已經活成了老年人，有了代溝……

    所以他們也就在拍戲之余，由顧澤遠指導一下她。

    在這個方面，顧澤遠真心是個經驗豐富又格外耐心體貼的好男人，所以譚銘來探班撞見喬寧和顧澤遠下了場還一直黏在一起，一張原本還漾著得意的臉刷地一下就拉了下來。

    當然譚小少爺絕對不會干上前打斷兩人說話這么沒品的事情。他清咳一聲，就假意一臉嚴肅的詢問導演拍攝進度。

    劇組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一看這尊大佛就知道是來找茬的，自然不敢怠慢，事無巨細地跟譚銘說了。譚銘雖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偏偏能在關鍵時候挑出男女主的毛病加以批判一番，最后面無表情地建議：“這樣無聊的對手戲拍出來會影響全劇的觀感，不如通通刪減算了！”

    導演：“……”那我們這部戲就不剩什么了。

    好在劇組同樣洞悉了譚銘的真正意圖，假意說要和主演商量，其實是把喬寧和顧澤遠拉來譚銘面前。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工作人員還把他們兩個一左一右扯開老遠。

    這下譚銘高興了，嘴角都彎了，卻還故作正經：“劇本自有劇組說了算，演員照著演就是了，哪有他們發言的份——”

    顧澤遠一貫是悶不吭聲，只用幽遠的目光看得他毛骨悚然。

    喬寧則是用手抵著嘴唇，微微笑了起來：“譚少爺?！?/br>
    聲音輕柔得像是一根細線，偏偏緊緊地勒住了譚銘的心臟。他一下子閉了嘴，抿著唇倔強地瞪著她。

    喬寧總是喊他小少爺，卻很少用這樣的語氣稱呼他為譚少爺。

    ——還是在那個顧澤遠的面前！

    譚銘總忍不住懷疑喬寧是想以此證明什么，這讓他想要言辭激烈地控訴，又因此不得不盡力把委屈往肚子里吞。見此，喬寧終究是嘆了口氣，把他叫到休息室。

    在趕跑企圖聽墻角的八卦群眾后，喬寧合上門，溫和地問他：“你怎么來了？”

    “與其問我怎么了，不如說你怎么了吧？”譚銘憤怒地指控。

    喬寧一挑眉，果然問：“我怎么了？”

    譚銘：“……”

    就知道欺負他！譚銘這樣憤憤地想著，猛地踹開了椅子，一屁股跳坐在桌子上，彎下腰用手撐著臉，咬牙切齒地望著好整以暇的喬寧：“你是故意看我笑話的，對不對？”

    “為什么需要看你的笑話，我光是看著你的時候不是已經笑起來了嗎？”喬寧說這話的時候的確是含笑望著他的。

    美人當然怎么笑都好看，何況是喬寧這樣的美人，柳眉微微舒展，目光柔和得像是一汪春水，飽滿的紅唇向上翹起迷人的弧度，分外賞心悅目。

    ……而且她這算是……服軟了？

    譚銘的脾氣一下子滅了，有點不自在地撇過頭：“我也沒……沒什么好笑的……喂！”

    譚銘倏地回頭瞪了喬寧一眼。

    因為他感覺得到喬寧猛地拉過他的手。

    這一下根本不至于將人直接從桌上拽下來，譚銘本不至于大驚小怪，可那細膩柔軟的觸感著實令人頭暈目眩，以至于他張牙舞爪要收回自己手的時候，卻怎么也使不上力氣。

    ……只不過是拉小手而已，有什么可怕的？譚銘問自己。

    于是他又板起臉，裝出一副鼻孔朝天的不以為然模樣。

    喬寧根本已經懶得理會他了。她將譚銘的手抹平放在自己面前，先是嘖嘖有聲地稱贊了一番這雙手，手指又細又白又長，得是從小保養才能如此完美……直說得譚銘紅著臉憤怒地罵她，才收斂了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口袋中掏出一支油性筆，刷刷在譚銘手心寫下兩個字。

    她的名字：喬寧。

    譚銘一愣，這才回過神來，嫌棄地看著自己的手：“你干什么，我可沒求著你要簽名??？洗不掉可怎么辦！”

    喬寧松開了他，他自然也收回來，假意使勁地用另一只手的手掌心去擦，實際根本就沒有碰上。

    “我把我交給你啊?！眴虒幮Σ[瞇地回答，還伸手去將譚銘的手掌攥成拳，“你看，這樣就逃不掉了?！?/br>
    明明是胡話，但她說得格外認真，譚銘不知怎么也有些信了。

    甚至趁喬寧還未完全松手的時候，譚銘順勢抓過她的手，又俯身去從她口袋中拿出筆，在靠得她極近又迅速遠離之后，單用大拇指彈開筆蓋并效仿著剛才的情景，刷刷在她掌心寫下：譚銘。

    這一系列動作完成得行云流水，連喬寧看著都懵住了，根本沒想到譚銘還能反過來來這一手……但她的臉一點都沒因此發紅，反而黑了起來：“譚銘你剛才把我的筆蓋彈哪里去了，快給我找回來??！”

    “……”譚銘不理她，還拉著她的手不讓她脫離，五指收攏的同時也將她的手包在其中，強硬地使其緊緊握住。

    完成這一切后，譚銘的臉上終于又露出了格外欠揍的笑容。

    他倒是沒有繼續在言辭上效仿剛才的喬寧，而是舉起她的手，半是警告半是得意地宣布：“以后我就可以天天盯著你，看你還敢不敢亂來?！?/br>
    “……我拒絕?！眴虒幧袂閲烂C道。

    譚銘不滿地瞪她，格外不容置疑地說：“你沒有拒絕的權利?！?/br>
    “真的嗎，”喬寧皺起眉。而當譚銘洋洋自得的時候，喬寧看了看自己掌心上的文字，又嘆息著捂住胸口，“我這只手可是要天天解內衣的，原來你這么……”

    “……”

    沉默片刻后，休息室外遺憾聊天的眾人忽然聽到一聲足以穿透厚厚墻壁的咆哮：“喬寧?。?！”

    ……看著眼前這個譚銘，季寧寧十分懷疑，這個故事打從最開始就進行不下去。

    但這還是給了季寧寧一個很好的切入點，她想了想，忽然伸手拿過那支筆，放在手中瀟灑地轉了一圈。

    譚銘因這個動作，終于抬頭多看了她一眼。

    但這對季寧寧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哪怕過多彈幕擋了譚銘的大半張臉，畢竟比不得季寧寧見多的偶像明星，她還是能從間隙感受到那樣足以殺死人的目光。

    以及真實又準確的評價：【到這個程度就是沒禮貌了】

    很顯然，譚銘對季寧寧胡來的人設十分認可，卻很不欣賞她直接動手拿筆的行徑。

    ——想要表現自己，也得看清楚場合。

    因此季寧寧準備干壞事的手稍稍一頓，有那么一點……慫。

    仔細想想，季寧寧根本也不可能重現當年的劇情，引得譚銘察覺出一點端倪：譚總裁會允許別人在他手心寫字么，季寧寧剛動手他就得一巴掌扇過來吧？

    第66章

    季寧寧這么想著，既覺得有些喪氣，又抹不開面子直接認輸。

    她便假裝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繼續轉著筆，氣定神閑道：“譚總，我看新聞說，你好像對喬寧的死很愧疚啊?！?/br>
    這個開場白真是爛透了。季寧寧想。

    問得突然，又提起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名字，如果現在是在面試的話，主考官應該已經在心里決定好了她的去留。

    但現在的季寧寧完全不知道還能以什么其他的方式面對譚銘。

    既然話已經出口了，她干脆一鼓作氣：“其實你沒必要愧疚，你想想，要是你真陪她去度假，沒準你們兩個就一起遭遇空難死翹翹了……哎，總之，這不是你的錯，她也根本沒有怪你?！?/br>
    “你怎么知道她想讓我陪她去度假？”譚銘皺起眉。

    他這幅深思的模樣其實充滿了威懾力，一般人看到肯定特別害怕總裁大人接下來會輕易決定一個企業的生死存亡，但季寧寧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在想：【是不是哪家小報胡編亂造的時候恰好蒙中了?！?/br>
    這點季寧寧倒是理解，畢竟她搜相關新聞的時候，確實各種“深度解密譚喬之戀：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莫過于生與死”、“十句話告訴你譚銘為什么愿意為她等一輩子”、“那些年你所不知道的譚銘與喬寧”，內容一個比一個浮夸，一個比一個狗血，季寧寧表示看的人肯定不會知道，畢竟連她本人都完全不知道……

    【現在她來跟我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譚銘接著想。

    “因為我就是知道啊……”迎著譚銘近乎是逼迫的目光，季寧寧慢悠悠地說。

    有意義。

    當然有意義。

    季寧寧定了定神，忽然一口氣道：“我還知道，雜志總報道你鑒賞咖啡的品味好，但你其實并不愛咖啡，總喝只是為了提神。甚至你特別討厭咖啡的苦味，因為你偏好的是甜食，可父母從小不讓你多吃；你最討厭的是人多的地方，在這種時候你笑得越開心，其實心里越怒耐煩；你最喜歡的手表不是后來你所擁有的任何一款名表，而是你十五歲時用自己賺的錢買的那一個，雖然之后你就再沒有戴過；你最珍惜的禮物是你遠在美國的侄子送你的樂高，雖然你從來不玩……也許這些已經都改變了，但至少十年前是這樣的沒錯?！?/br>
    她望著譚銘，微微一笑：“你一定要問我為什么會知道的話，我只能告訴你，因為我就是喬寧?！?/br>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我回來了?！?/br>
    她的手指在空中搖了搖。正是喬寧得意時最喜歡用出的動作。

    最后抵在臉上時，唇角也跟著彎了起來。

    緊接著，她不輕不重地說出了一個久遠的稱呼：“小少爺?！?/br>
    “……”

    譚銘沒有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她。

    那一連串話顯然特別有氣勢，足以將譚銘完全震住，待他再仔細考慮真實程度，實在是無力反駁。

    也許十年前有人愿意細致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不難推知這些不為人知的小秘密，十年之后卻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