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請問兇手有眉目了嗎?” 他擺擺手,禮貌地說:“抱歉,暫時無可奉告?!?/br> 母子平安?誰說得準呢!才28周的嬰兒就從母親肚子里剖了出來,當時情況有多緊急,他不知道,只聽醫生在那兒唾沫橫飛地講,講當時的情況,孩子和大人都很危險,在母親還沒打麻醉和手術之前,孩子必須從母體里取出來,無論生死。 后來千鈞一發之際,孩子安然取了出來,只是早產太嚴重,孩子只有28周,體重不到2000克,小小的一只,皮膚都似乎還是半透明的,放在保溫箱里,看起來比花朵還要嬌嫩和脆弱,肺和心臟的功能很弱,已經搶救過一次了,剛剛又進了急救室,再折騰兩回,恐怕…… 他搖了搖頭,打車走了。 醫院走廊里,秘書走了之后,跟費敏一起來的小侄女似乎也受不了這樣沉悶的氣氛了,小聲跟費敏告辭,然后也迫不及待地逃走了。 走廊上只剩下費敏宋鐘國和宋子言,一家人已經好多年沒有同時待在一個地方了,在這樣的境遇下,卻并不讓人覺得愉快。 手術室的燈還在亮著,宋子言捂著腦袋坐在外面的座椅上,費敏緊緊地攥著挎包的帶子,看著兒子,心情復雜而沉重。 兒子瘦了很多,一米八幾的個子,原本體格不錯的人,瘦得幾乎脫型,眼窩深深地凹陷進去,顴骨聳得很高,整個人顯得脆弱而單薄。 此時宋子言低著頭坐著,從費敏這個方向,可以清晰地看見他的發旋,和頭頂銀白的幾縷發絲,還不到三十歲,已經有了白發,是新近才長出來的。 自從唐瑤入院以來已經將近兩周了,兩周的時間,像過了兩個世紀,宋子言日日陪著,整宿整宿地失眠,白天眼底都是血絲,唐瑤還沒有醒過來,意識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恢復。 或許明天,或許一輩子都不可能,誰也說不準。 腦部受重擊,沒有明顯淤血,也沒有大的損傷,就是不醒。 醫生說具體的情況查不出來,或者只能開顱了,手術的過程中查找原因,但是這是最壞的打算了。 “再觀察一段時間,如果還是找不到原因,或者依舊昏迷,我們就只能進行開顱了?!?/br> 費敏盯著兒子,只覺得腦仁疼的要命,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生氣,或者悲哀,抑或是兩者都有! 她在出神,宋鐘國掐著她的脖子將她推抵到墻上的時候,她嚇得尖叫了一聲。 宋鐘國沉著臉,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告訴我,是不是你干的?當初害唐錦慧不夠,還要害她的女兒?你的心怎么就這么毒!” 費敏看著他,耳朵里嗡嗡響,“我在你眼里就是這樣的人?”她艱難地吞了口唾沫,覺得宋鐘國似乎想要掐死她。 她快要窒息了。 “不是嗎?”宋鐘國看著眼前的女人,她原本不這樣的,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就變成了這樣的歇斯底里,整個人像是潮濕的濕地里長出的鮮艷蘑菇,越是外表艷麗,越是讓人心驚。 他已經快要不認識她了,這個曾經和他一起孕育了一個兒子的人,已經面目全非的他都認不出來了。 他想起最初的在一起那些日子,他和她的婚姻是身不由己的,但也沒有到達非要拒絕不可得地步,可有可無,就是那種感覺。 新婚之夜,兩個人躺在大紅的錦被下望著天花板直到半夜,氣氛像是凝結了,尷尬的要命。 最后是他悄悄趴過去,抓了抓她的手,問她,“要不要試試?” 她臉色騰地一下就紅透了,也不說行,也不拒絕,手指緊緊地攥著被單,一雙大眼虎靈靈地看著他。 他從那眼神里讀到了渴望的信息,于是傾身壓了上去,先是解她的睡衣扣子,然后扣住她的手,翻身跨了上去…… 他們的愛情是從床上開始的,從深夜里每一次共吟和貼合中獲得默契和愛,然后去維持俗世的生活。 那時候,他覺得,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沒有什么不可忍受。 可是最終,還是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的一遍遍猜忌和瘋狂讓他覺得極其疲倦,唐錦慧的事情像個剛剛好的□□,點燃他所有的不耐,逼他了斷。 離婚的那天,她站在民政局的門口哭得聲嘶力竭,他沒有半分心軟,只覺得,終于結束了。 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還是老樣子,而且似乎……更瘋狂了! “是不是你?”他咬著牙,又問了句,他至今還在為當年的沉默而耿耿于懷,一念之差,有時候就是萬劫不復,他的心結,到現在都消散不了,幾個月前他見唐瑤的時候,讓她和宋子言分開,很大程度上是愧疚,終究是他們宋家對不起唐瑤和她母親多些。 費敏背抵在墻上,快要窒息了,她有些憤怒地看著宋鐘國,“你瘋了?” “我看你是你瘋了!” 費敏瞪著她,“不是我做的,隨便你信不信!” “最好不是!”宋鐘國終于松開了手。 …… “要吵出去去吵!”宋子言皺著眉頭,神色疲憊。 空氣中忽然又沉靜了下來。 過了一個半小時,手術室的門終于開了,醫生走出來,摘掉口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放心,已經沒事了!” 費敏看見宋子言繃緊的背終于放松下來,他雙手合十放在唇角,小聲說了句,“謝天謝地!”那副虔誠而卑微的樣子,讓她心驀地疼了一下。 孩子立馬又送進了保溫箱,護士帶宋子言去看,宋鐘國和費敏也跟去了,但是沒有進去,就站在門口,宋鐘國忽然說了句,“如果你還想要兒子,唐瑤的事,就適可而止吧!” 費敏抿著唇,不言語,過了好大一會兒,她才抬頭去看宋鐘國,“你還護著唐錦慧和她女兒,她就那么好?” 宋鐘國皺了眉,“你簡直是不可理喻!” “你別沖我吼,婚內出軌的可不是我,我告訴你宋鐘國,你別做出一副受害人的樣子,好好一個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全是拜你所賜!” “拜我所賜?”宋鐘國覺得自己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他拉著費敏,“走,出去,我有話跟你講!” 孔波坐在審訊室,手銬落在手腕的時候,他如釋重負地笑了笑,這兩年來,他一直覺得自己肩膀像是被壓了一塊大石頭,每天都在負重前行,而現在,這塊石頭終于卸下來了,他覺得特輕松,從來沒有這么輕松過。 “我們只是金錢交易,拿錢辦事,誰委托的就不知道了。打電話的是個男人,一口天津話,聽起來年齡不大,也就三四十歲的樣子,他似乎說漏了嘴,說了一句‘萬哥’,之后就再沒提過別的……” 詢問的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側頭對身邊人說,“孟德萬!他沒干房地產之前是個放高利貸的,別人就叫他萬哥,我記得前幾天去他家里問詢的時候,他的保鏢中,有一個是天津口音……” “我也想到了,可是我們沒證據!孟德萬是個老狐貍?!?/br> 程江非下了飛機后有程氏基金會駐應城的人開著車來接他,他坐在后座上的時候,問了句,“托你們辦的事辦好了嗎?” “程先生,您放心,都辦好了,醫院已經劃歸到基金會名下,按您的意愿,改建成基金會中心,不再出售?!?/br> 他“嗯”了聲,看著車窗外,長嘆了一聲,這次回德的匆忙,父親在醫院待了三個多月,病情反反復復,最終還沒能挺過來,去世了。 程氏家大業大,董事長去世,掀起的自然是軒然大波。各方勢力伺機而動,公司內部也是岌岌可危,一些不滿意變革的人趁機煽動民眾,搞得人心惶惶。 因為這些,他不僅忙著處理后事,還要處理后續的爛攤子,宋子言又是報喜不報憂的人,他遠在海外,完全不知道應城這邊發生了什么事,等他知道的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他幾乎是立馬飛了回來,重新踏上這片土地,那些夢想和堅持,早就在他離開的那一刻就消散了,他現在最后悔的是告訴宋子言,醫院三年內不能改建,否則不予出售。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宋子言不會出事,唐瑤也不會出事。 他閉上眼,靠在后座上,輕輕地揉著眉心,“但愿不會太晚!” ☆、第43章 曙光〔捉蟲〕 唐瑤聽見很多聲音,在她耳邊一直響,一直響,她看見自己站在一條黑暗的長廊里,那聲音就從長廊外傳過來,她一直走,一直走,可怎么也走不到頭。 她聽見鄭晴帶著哭腔的聲音。 她說:“瑤啊,你可不能一直躺下去,我還要請你當伴娘呢!我可跟你說,你不醒來,我可不結婚,你忍心讓我單身一輩子嗎?我現在眼也瞎了,腿也不好使了,再拖兩年,估計連路堯彬都不要我了,到時候我可賴著你了!” 然后是老路急切的辯解聲,“不會的,再過多少年我都要?!?/br> 鄭晴沒好氣地呵斥了他一句,“就你話多?!?/br> 唐瑤輕輕地笑了,想說,“看你這么幸福我就放心了!”可她發不出聲音,怎么也無法開口,她急切地在黑暗里走來走去,可是找不到方向,只有一條漆黑的長廊,她不知道該前進,還是后退。 她還聽見程江非的聲音。 “對不起唐瑤,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等你醒過來,打我罵我都成,你一定要醒過來,不然宋子言會瘋的,你一定不忍心他難過,對不對?” 唐瑤在黑暗中狠狠地點頭,她能想象到宋子言憔悴的樣子,她不忍心,一點兒都不忍心。 可她出不去,她被困著了,她覺得自己的意識無比的清醒,可是她出不去,怎么都出不去。 還有林嘉怡,她是和程江非一起來的,兩個人訂婚了,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他們兩個怎么湊在一起的呢?真是想不通。 可他們的的確確的是訂婚了,程家和林家,一個藥企,一個化妝品公司,兩相聯合,程家借林家的錢,林家借程家的勢。 所謂的聯姻吧!唐瑤想。 后來林嘉怡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她說她有話要跟唐瑤單獨講。 “唐瑤,我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有一次我差一點就睡了宋子言,你可別生氣,是差一點。那天他跟朋友喝酒,我正好碰到他,然后送他回去,他一個人租房子住,那是我第一次進他的房間,意外的整潔,我把他扔在床上,給他脫鞋,喂他喝水,他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我想那時候如果我主動一點,憑著那點兒氣氛,說不定我倆就真在一起了?!?/br> 林嘉怡嘆了口氣,“不過也說不準,他這個人真的挺固執的,愛一個人,就死心塌地的,就算他只有一點兒理智,大約也會推開我吧!唐瑤,我真的挺嫉妒你的,你在他那里,總是有特權?!铱匆娔銈兊膶殞毩?,小姑娘還是皺巴巴的,不過她已經睜開眼了,眼睛很漂亮,像你,幸虧像你,像宋子言就不可愛了,他那眼睛,看起來總是分外冷漠,除了看你的時候?!?/br> 寶寶,唐瑤默默地念著這兩個字,有些想哭,她的孩子還活著,真好! 還有很多很多的聲音,宋叔叔的,費敏的,他們沒有和唐瑤說話,他們一直在吵架,壓著聲音吵,每次都會被宋子言轟出去。 有次費敏說要宋子言不要傻了,宋子言說,“她死了,我就跟她一塊兒死!”那聲音太過認真,費敏沉默了好久,然后才說了句,“隨便你吧!” 還有一個唐瑤不認識的,他叫孔波。 他第一句話就說,“唐瑤,還記得我嗎?我是孔波!” 唐瑤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起來是誰。 他又說:“初中的時候,我們是臨班,體育課是合在一起上的,還記得嗎?有次我們體育課穿了一樣的運動服,黑白間色,我們一起蛙跳,我故意把你絆倒,然后摸了一把你的胸,其實沒摸著,就是做個樣子,逗你玩呢!誰知道那天被宋子言給揍了一頓,虎牙被打掉了半截,到現在還豁著呢!” 他笑了笑,“就沖這個我也得記你一輩子!” 然后他沉默了會兒,嘆氣,“你大約是不記得了吧!不記得了也好,不記得就不會那么失望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傷害了你,我這幾日一直做噩夢,失眠,總是想起你倒在地上的畫面,這大概是報應!” 唐瑤又想起那個可怕的夜,她走在公寓樓下,有人從后面用棍子擊打他,她絕望極了,害怕極了,用手護著肚子,可她知道那有多徒勞。 有人在吼叫,“朝著肚子打?!?/br> 然后有一個聲音呵斥著,“都瘋了吧!孩子跟你有仇?” 那個聲音……是孔波!唐瑤想原諒他,可只要想到自己險些喪生的孩子,她就覺得自己沒辦法原諒他。 孔波自己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他說,“唐瑤,我明天就去自首了,哪怕是死刑,我也認了,我不求你原諒我,我只求自己心安,我對不起你,我一輩子都記得?!?/br> 她想,她或許有一天會原諒他。 她聽得更多的聲音是宋子言的,他總是喜歡和他說話,講他們年少的趣事,講分開那些年的經歷和心事。 他的聲音帶著微微的沙啞和疲憊,嗓音卻是軟的,像羽毛,輕輕地掃著她的耳膜,也掃著她的心尖。 “唐瑤,我求你,和我說說話,好嗎?” 唐瑤在心里說,我也想你說說話,特別特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