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所以說,考慮到我們家族血雜,雖同是鳳凰一宗,形態卻大有不同,我大哥向來藏著掖著不愿顯露,指不定他本體是烏鴉樣的也未可知!” 語畢,覺得自己的說法頗有道理,想到平日里總是屈服于極風的yin威,此時能在這里逞口舌之快,也算是疏了疏心頭堵,不由得面露燦笑。 冷不丁,身后響起一個小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誠然,未可知?!?/br> 小黃臉刷一下就白了,她顫顫巍巍地轉過身,撞見極風那張冷得不能再冷的臉,“大、大哥……” “消極怠工者,杖責五十。工作期間饒舌,禁膳一晚?!?/br> *** 極容同極煥去探望小黃時,她正趴在軟榻上倒抽涼氣,身上蓋著床薄被。繡繡候在一旁,收拾零散的藥膏。 極煥負著手將小黃繞過一圈,又繞過一圈,道:“你也真是個人才,第一天入職就能叫大哥把你罰成這樣?!?/br> 繡繡抱了藥盒紅著眼睛道:“都是繡繡不好,惹姑娘說話,連累姑娘受罰。姑娘還替我頂下了五十杖責,生生挨了一百杖!” 小黃擺擺手,“本就是我自己口無遮攔,不怪你!再說了,你*凡胎的,再怎么潛心修道,這五十杖下去,你千百年的修為也就白費了。至于我么,皮糙rou厚,這點傷養它兩三個月也就好了,不礙事兒?!?/br> 向來話少的極容聽聞此語,皺眉道:“你哪里來的兩三個月修養時間,今日申時你就得去上工了?!?/br> 小黃沒有搭話,她默了一陣,再默一陣,終于哇地一聲哭出來了。 *** 申時,小黃驅著天馬車,捏了個隱身決一路向東飛行,車后載著被喂得酒足飯飽梗著嗉子直打嗝的金烏鳥。 繡繡本職司的是宮中要務,早晨帶她熟悉過一遍工作流程,晚上自然是不能跟著她了。小黃只得獨自一人,斜著身子倚在駕駛坐上,稍有不慎就會碰到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 眼看著旸谷將近,小黃將車停在空中,學著早上繡繡的樣子吹個口哨,示意金烏自己回家,她這一天的工作也算是結束了。 那金烏得了指令,拍拍巨翅,在空中旋了兩旋,卻并未往旸谷里扎,而是向別處飛去。 小黃跟著她兩個哥哥野慣了,反應是一等一的快,不顧身上傷,趁那金烏尚未飛高,一把抓住它中間那只足,“你干什么去!” “嘎!”金烏慘叫一聲,顯然是受到了驚嚇。 它作為一只壽與天齊的神鳥,萬把年來沒被人抓過足,還是第三只足!只因它身上帶著文火,凡胎碰了即刻灰飛,仙體觸了也要大動元神。然而小黃本就是一只火鳳凰,有凰火護體,同金烏文火相克,因此那金烏抖了兩下,非但沒把小黃抖落,反而被她抓得更牢了。 小黃手臂使了兩下勁,試圖直接把金烏給丟進旸谷里。 “嘎嘎!”可憐的金烏感覺它中間那只足要被扯斷了,拼命掙扎,巨翅扇起呼啦啦的大風,竟是把馬車頂都掀掉了,唬得那幾匹天馬嘶得嘶鳴得鳴,撒蹄欲跑。小黃這廂要抓鳥,那廂要拉車,顧暇不及,冷不防叫金烏一帶,整個人騰空而起,隨著三足鳥在空中飛旋一圈,一并扎進旸谷。 事發突然,小黃趕不及變回原形,身子就落到大榕樹上,但聽得噼里啪啦一陣樹枝折斷聲,小黃在樹上來回翻倒,顛了又顛,好容易抓著根救命樹杈又“啪”地一下斷了,最后她大頭朝下摔到地上,所幸不痛。 為何不痛?莫非直接給摔死了!孤魂野鬼的自是不痛。 “唔……” 小黃撓撓腦袋,待要起身,聽到身下傳來一聲悶哼。 伸手摸摸,暖的。再摸摸,軟的。小黃料想是她壓到人了,攸地爬起來,垂首抱拳道:“在下昆侖虛凰女,從天而降實屬意外,非有意冒犯,望仙友見……” 她一邊說一邊抬頭,那個“諒”字就被生生卡在了喉嚨管里。 入目先是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繼而它主人的全貌也一點一點浮現在小黃眼前。 小黃少時同哥哥下凡游玩,見凡間丹青手所描繪的絕色肖像,左右出不了那么些個風流模樣。她那幾位哥哥,被四海八荒的神仙稱贊生得俊俏,她看久了,倒也習慣,心道天下生的好看的男子,大抵好看的雷同。 然而眼前的男子,好看,卻好看得與很多人都不一樣,一雙眸子像是三十三天上的繁星,干凈得不沾染一粒塵埃。 彼時那個“諒”字還卡在小黃喉嚨管里,她努把力咽了下去,而后別過臉,用手捂住眼睛,聲音發顫道:“仙友你……你為何不穿衣裳?” 第3章 君何以果 小黃少時是個不知羞恥為何物的潑皮無賴,這一點她承認。 她也曾年少不懂事,跟在她五哥極煥身后掀過別地女仙的裙子,從凡間的集市上買五文錢一部的春宮簿子,拿到學堂里五兩銀一部地兜售。 然而這一切,自打她不穿衣服下河摸魚被極風發現吊著打了一頓后,就有了改善。 極風吊著打完她,又丟給她一部《女訓》,叫她從頭到尾認認真真抄三遍。 在那部《女訓》里,小黃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她這才知道,原來哥哥比她多長個物什,并非身體畸形,而是因為他們是公的!虧得自己還同情了極煥好幾千年。 她這才知道,原來春宮簿里的兩個小人不是在打架,而是在干羞羞的事情。 她這才知道,紫菀上神真的只是空掛著她娘親的名號而已,除了教她遇事保命要緊,旁的啥也沒教給她。 合上書,小黃決定重新做凰,極煥再喊她下河摸魚她是斷然不會去的了,不僅如此,同其他男仙一道時,得避嫌,不可勾肩搭背稱兄道弟,成何體統!出門在外,端的是昆侖虛凰女的架子,斷不可失儀,是以昆侖虛眾人嘖嘖稱奇,道小黃不知何時轉了性子。 就算她有時按捺不住一顆蠢蠢欲動的心,也總要掙扎幾番,確定此地無人管顧,無人識得她,這才喬裝易容,混摸進逮兔子或捉螞蚱的大部隊里去。 由此可見,她本性里還是要點臉的。 所以一想到自己剛剛那么不要臉的壓在一個沒穿衣服的男仙身上,把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小黃的臉就火辣辣燒得厲害。 沉默片刻后,小黃輕咳一聲打破寂靜,“仙、仙友,你可還在?你……衣裳穿好了嗎?” 耳旁一陣窸窣響動,自指縫漏光處,小黃見著兩只紅艷艷的山果子被遞來,又聽得對方道:“吃嗎?” 聲音暖暖的,很是溫柔好聽。 肚子不爭氣地“咕”了一聲,考慮到今宵晚膳沒著落,小黃便也不客氣,把捂眼的手放下來就要去接果子。哪知對方還是一副赤丨條條來去無牽掛的模樣站在那里,嚇得小黃又慌忙將眼睛捂上。 “仙、仙友,你這是作甚,速速把衣裳穿起來為好!” 荒郊野嶺,孤男寡女,男的還沒穿衣服,這情景怎么看怎么像那些話本里最最狗血的橋段,只因對方委實生得漂亮,小黃竟絲毫沒有往這方面想去。 這會功夫又沒了動靜,小黃心下不安,悄悄分開一指縫,見那男子仍站在原處,手上捧著山果,一臉淺笑地望著她。 小黃臉又沒來由地一熱,小聲道:“你可是沒有衣裳?”也不等男子說話,徑自解下一件外罩的小褂,遞予男子,“喏,拿著遮遮也是好的?!?/br> 男子沒接,也沒說不接,只側了側頭,有些茫然地望著小黃。 “莫不是不會穿?” 這下,男子終于點了點頭。 小黃有些無語,她琢磨著這男子估計是旸谷里靈氣化出的山精,天生地養自是不知穿衣遮羞的,又想到自己待會還要勞煩男子帶她離開旸谷,讓對方這樣赤丨條條同她一路走下山,甚不雅,便道:“那你閉上眼睛?!?/br> 男子聽話地把眼睛閉上了。 小黃抖了抖手上的褂子,慢慢向男子走近,保持著目光一直停留在男子的臉上,然后雙手環過去,把小褂系在男子的腰間。 出于緊張,小黃出了一手心的汗,眼睛又沒法盯著看,是以系了半天,那衣裳結也沒系好。男子倒也不急躁,一直默默閉著眼,等到小黃終于系好衣結叫他睜眼,才慢慢把眼睛睜開,有些驚訝地摸了摸腰間的褂子。 “你方才那個樣子,若是碰上什么神女仙娥,委實不雅,我這個褂子就贈給你,作遮羞用?!?/br> 男子點點頭,又去摸腰間的褂子,一副很歡喜的模樣,末了還不忘繼續將山果遞上來問小黃,“吃嗎?” “啊,那謝謝你啊?!?/br> 小黃接了果子,滿咬一口,但覺入口香甜,汁水充沛,不由面露喜色,男子見她喜歡,便將手上的山果都贈與她,十分有耐心地等著她吃完,還在她噎著時幫她拍了拍背。 等到果子吃完,小黃才想起一件要緊事,拉著男子左看右看,言辭頗急切道:“我方才摔下來的時候,可是壓著你了?” 她二哥極瑤同她說過,物體從高空下落時有個什么勞什子勢能,并且這個物體越重,下落位置越高,勢能就越大,從房頂上跳下來把地面砸個坑也不是沒有的事。她方才被金烏鳥連累,從萬米高空摜下來,雖說一路上有榕樹枝磕磕絆絆的,但她到底是個大活人,被她這么結結實實地一砸,指不定要落下什么后遺癥。 男子被小黃拉著左右看罷,漂亮的眼睛里笑意更深,他拉住小黃道:“不打緊?!?/br> “真不打緊?” “嗯?!蹦凶狱c頭。 小黃橫豎還是不放心,從頸子里扯了塊貼身玉佩,交到男子手里,想了想,干脆直接給他掛在脖子上,“你若是有什么不適,就持這塊玉去極北昆侖虛找我,他們看見這塊玉自會放你進去。若是病勢太兇,不及趕路,你便將這塊玉當了,也好請個郎中,抓幾副藥?!?/br> 男子低頭撫摩著那塊玉,不說話。 小黃又向他詢問,“你可知下山的路怎么走?” 旸谷靈氣頗深厚,且有天然仙障,是以入山之人無法用法術騰云,還需得走山道離開。小黃自幼識路無能,若是讓她自個尋路,找到明日這個時辰還不知能否找到,幸而男子在聽到小黃的問話后點頭道:“知道?!?/br> 夜色已深,山道變得模糊,男子將小黃護在身后,遇到險峰陡石處還拉著她的手一道走。 雖說孤男寡女手牽手一起走山路有那么一點傷風化,但令小黃奇怪的是,在面對眼前的男子時她倒沒什么拘束感,兩人一并牽著手走好像也很自然,沒有什么不對。 而后男子便一路將小黃牽至山腳,出了仙障騰云之術總算能用了,小黃暗吁口氣,捏了個決,蹦上云端,揮手便要同男子告別。 “你明天還會來嗎?”男子問她。 “怎么說呢,應該是不會了?!睒O風禁止她來旸谷她卻還是來了,雖是受金烏連累,但叫極風發現了到底不好交代,想及她大哥的行事作風,她怎么敢來過一次再來一次? 但在看到男子因她一句話而逐漸黯淡下去的眼眸時,心中又生出些許不忍,只得改口道:“我盡量吧……盡量來?!?/br> “真的嗎?”男子重又高興起來,“什么時候?” “嗯……具體時辰我說不上,得空我就來看你?!?/br> “好?!蹦凶诱f,“我等你?!?/br> 祥云愈駕愈高,山腳下男子的身影也愈來愈小,小黃忽然覺得心口氣有些不順,倒像是不舍似的,便伸手撫了撫。 她在去往煦晨宮的道上一路飛馳,想著等會要領怎樣的責罰。 那金烏將她摔進旸谷后便沒了蹤影,指不定是往哪兒撒野去了,金烏是神鳥,四海八荒的妖獸奈何不了它,因此對于它的鳥身安全,小黃倒不怎么擔心,只是一想到明早起來極風沒鳥驅,人間沒有太陽,或者說太陽在人間亂跑,小黃就感到背后的冷汗一陣陣地往外冒,極風那黑中帶青,青中泛白的臉色即刻已出現在她腦海中。 莫非她仙元要就此中斷了? 且煦晨宮的規矩向來嚴苛,幾時上工幾時用餐幾時歇息都要按著點來,她上完工不僅遲歸個把時辰,馬也跑了車還沒帶回來。 小黃覺得她方才猜測里的“莫非”二字,可以去掉了。 心驚膽戰地回到煦晨宮,卻見庭院中一派燈火闌珊的寂靜祥和氣氛,只繡繡在廂房里為她守了盞燈,見她進屋便關切道:“姑娘是去哪兒了?” 小黃躡手躡腳掩了門,同樣關切道:“我大哥找我沒有?” 繡繡點點頭,“姑娘今日被罰晚膳,免去了膳前的點名,只我晚間去井邊汲水時遇見上神,他向我問起姑娘,我道姑娘勞累一天、身上又有傷,趁早便歇了,上神便沒其他言語,徑自去了,這才瞞混過去,不然叫上神發現姑娘這么晚才回來,就不是挨頓板子的事兒了?!?/br> 小黃苦笑,“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今晚是瞞過去了,明早怎么辦?!?/br> 繡繡不懂她的話,依舊問:“姑娘究竟是去哪兒了?” 小黃擺擺手,在繡繡身旁坐下,貼耳道:“你且同我說,咱這個煦晨宮里養的馬,是什么馬?” 繡繡滿臉狐疑,卻還是乖順回答:“是胤琰上神當年贈與煦晨宮的天河戰馬?!?/br> “別處還有一樣的沒有?” “這……難說,要有也只得胤琰上神有?!?/br> “有就行,有就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