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著普通宮女的衣裳，一個一看就是進來問安的外命婦，而且兩個看著都沒超過二十歲，想來也不會有什么背景，所以這宮女雖是張口就呵斥，其實早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了。

    誰知話剛一出口，對面還沒怎么樣呢，曹妃先掉了臉下來，“我平日是怎么教你們的！在我面前都這個樣子，私底下指不定怎么狐假虎威呢！”

    說話的宮女立即跪在了地上，二話不說就給了自己兩個嘴巴。

    若不是顧九曦也深知宮里的這些彎彎道道，也曉得不管是皇帝還是顧九曦，都斷然沒有理由大肆宣揚自己要進宮，她都要以為曹妃今日是故意帶著四皇子兩個來堵她了。

    曹妃訓斥宮女，顧九曦就站在一邊，安安靜靜的，這倒是讓一直擔心她會開口的雯雯很是松了口氣。

    不管那跪在地上的宮女，四皇子攙著曹妃走到了顧九曦面前，顧九曦屈身行禮，只是膝蓋才彎下去，就被曹妃扶起了，不是虛扶，不是客氣，曹妃的手結結實實拖著顧九曦的胳膊，“這么多禮干什么？”

    這不同尋常一切都叫顧九曦心生警惕，這個時候選擇半低著頭，恭敬的回話就是最穩妥的舉動了。

    “謝娘娘?！鳖櫨抨貙蕦m里頭的說話藝術爛熟于心，知道怎么說話才不會引出下一個話頭。

    這般往來幾句，不管是夸顧九曦，還是說她的女兒，除了表示感謝，她再沒別的話，倒是讓曹妃生出幾分無力來。

    四皇子不甘寂寞，也道：“前些日子聽將軍講上陣殺敵，聽得人恨不得也披上鎧甲，隨將軍走一遭了！只是下回怕是要等到年后了，叫人很是遺憾，都想去將軍府上叨擾一番了?！?/br>
    哪知顧九曦就算聽了這個，也不過平平淡淡一句“將軍經不起這么夸”就算過去了。

    母子兩個對視一眼，知道今兒是沒法搭上話了，曹妃笑了笑，道：“臨近過年了，這兩日都是宮里娘娘們的親戚進來。想來顧妃跟你姐妹兩個感情好，這么著急就叫你了?！闭f著又笑，“我娘家人也是今天進來，特意叫了我兒陪著一起去接一接。我也不拉著你說話了，你趕緊去見你jiejie吧?！?/br>
    顧九曦這才又行禮，跟著雯雯走了。

    雯雯嘆了一口氣，道：“方才真是嚇死我了，曹妃娘娘跟我們娘娘一直不對付，前些日子總是叫我們娘娘去她宮里一起禮佛，一跪一個下午，我們娘娘回來腰都直不起來了，回來之后除了睡覺，連晚飯都不吃了?！?/br>
    “是嗎？”顧九曦微微皺了皺眉頭，只覺得不太對。

    她跟曹妃上輩子也曾相識，特別是一開始，曹妃只把她當成貴妃來折磨……這輩子想必對顧八珍也是這個態度，尤其顧八珍現如今不管是衣著打扮，還是神態表情，那股子瘋狂和張揚，簡直跟貴妃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可是這就更不對了，這輩子皇帝明明就嫌棄了貴妃，連帶五皇子都不怎么關心了，曹妃怎么還這么折磨人？

    顧九曦只覺得這里頭不太對，只是在宮里卻沒多少空閑讓她想這個。

    在顧九曦想著曹妃跟顧八珍私底下是怎么回事兒的時候，曹妃也跟四皇子兩個說她。

    “……看著倒是比她jiejie沉穩多了，”曹妃言語間甚至還有點惋惜，“若是當初進宮的是她，想必在宮里過的要比那個女人舒服多了，而且這份氣質……皇帝就算嫌棄了貴妃，說不定也會對她另眼相看?！?/br>
    四皇子道：“當初就是她抓到竹蕓換荷包來著?！彼幕首右贿厙@息一邊搖頭，“比她jiejie聰明多了?！?/br>
    兩人對視一眼，曹妃有點擔心，“你能不能登上皇位，看的是顧八珍什么時候動手，我們能不能打個出其不意，今日她們就帶藥進來了，我們回頭好好商量一下日子……”

    “可是這皇位能不能坐穩……不說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武將里頭孟德笙就排在首位了……他要是不答應……”曹妃打了個寒顫。

    四皇子的步子不由得慢了下來，“孟德笙表面上看著跟三哥走的稍近一些，不過我留心看著這兩年他們兩個的交往，除了逢年過節的來往，倒也沒別的什么了，想來不過是因為早年相識罷了。況且，”四皇子笑了笑，“他們府上還有個老將軍在呢，我若是能占一個名正言順，他還能翻過老將軍去？”

    ☆、第165章

    顧九曦看見顧八珍的時候有些詫異。

    上回她見顧八珍是在秋天，現在正是臘月，滿打滿算加起來也不過兩個來月，顧八珍雖然還是一樣的瘦，但是眼神里有了神采，臉上也有了些紅暈，從里到外都散發出一種……顧九曦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只是覺得她對現在的生活似乎很是滿足，又或者是心愿即將達成前的欣喜。

    但是這怎么可能！

    得益于孟德笙的消息，還有三皇子這個半內應，顧九曦知道這兩三個月里頭宮里什么都沒發生，況且顧八珍這個身份地位，就算自己想通了，也絕對不至于開心成這個樣子。

    顧九曦一瞬間升起警惕來，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沖著顧八珍拜了下去，口中道：“娘娘?！?/br>
    顧八珍笑著過來，親手扶了她起來，“你我多年姐妹，你如此客氣做什么？”

    顧九曦一陣陣的毛骨悚然，想起上次進宮兩人的不歡而散，雖然心中依舊平淡如水，臉上卻浮起一個略帶著些諷刺的微笑，“娘娘說笑了?！?/br>
    顧八珍見沒將她壓下去，甚至她能反擊，不由得有些失望，挽著顧九曦的胳膊，帶她進了內室，“原先姑姑做貴妃的時候，你沒來過這地方吧？如今換了我，我也帶你看看這宮里的繁華七根兇簡?！?/br>
    顧八珍嘴角一翹，“聽說這宮里的東西，雖不及皇后宮里的端莊，卻是更加的貴重呢?！闭f完又小聲的嘆了一句，“真不愧是貴妃?！?/br>
    最后這一句里頭有點諷刺，顧九曦也聽出來了，她知道顧八珍進宮這兩年，想必是最能感受到貴妃已經不在皇帝心里的一個人，不過她裝作沒聽出來的樣子，聲音里帶了點羨慕道：“本朝到現在，可不就這么一個貴妃嗎？上頭還有個皇后呢?！?/br>
    顧八珍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道：“你原來在家里的時候是最最聰慧的一個人，怎么就沒看出來呢？”她很有優越感的一笑，“罷了，你好容易來一次，我們說這個干什么?！?/br>
    進了內室，顧九曦反而放下心來。

    皇帝這次不在。

    貴妃的清韻宮正殿一排五件屋子帶兩件耳室，皇帝就算要藏在某處，也只能是這最隱秘，不會有人進來的內室，當然還有兩件耳室更加的隱秘，可是用作放東西雜物的耳室……皇帝是絕對不會進去的。

    顧八珍拉著她在內室的軟塌上坐下，伸手摸了摸身下墊的皮毛，道：“這是拿白狐皮做的。尋常人家得一塊這樣的狐貍皮，怕是要斟酌再三，想上許久才能決定做什么，可是在這清韻宮里，不過是拿來做墊子的?！?/br>
    顧九曦嘴角微微翹起，想起孟德笙去年給她帶回來的好幾箱皮毛，還有她屋里用來當地墊的狼皮，道：“娘娘留下來的東西，自然是好的?！?/br>
    聲音里一點羨慕都沒有，顧八珍不由得有點急躁，當然她叫顧九曦進來不是為了在她面前炫耀，這不過是臨時起意……可是顧九曦這般淡定，真叫人無力。

    顧九曦看著她笑了，她在這宮里住的時間比顧八珍還要長，而且那個時候還有碧菡，整日在她耳邊不住的說。

    可以這么說，顧九曦怕是比貴妃都清楚這宮里東西的由來。

    每一件都是如此。

    宮女端了茶上來，顧八珍斜靠著，端起茶杯，很是有強調姿態的用杯蓋抹了抹漂浮起來的茶葉，道：“原來貴妃愛喝紅茶，清韻宮里的茶水也都是煮著來的，味道醇厚。不過我卻愛喝清茶，也不能煮，就這么就開水泡著上來，雖然有些茶葉沫子喝著有些費事，不過卻是消磨時間的好方式?！?/br>
    兩人隔著熱水的蒸汽相望，顧九曦忽然回想起上輩子在宮里的生活來，整日都是這般的說話，明嘲暗諷語氣奇怪的說著一些似是而非的話。

    所以……顧八珍的意思，就是說她改了清韻宮里的這個習慣，只是聽她語氣里的落寞，怕也是唯一能改的地方了。

    顧九曦嘴角緩緩的翹了起來，端起杯蓋也抹了抹茶葉，比方才顧八珍的動作還要慢，還要輕柔。

    再開口的時候，她似乎一瞬間回到了上輩子，那個時候……她也是顧妃。

    “娘娘這是太清閑了些?！鳖櫨抨孛佳坶g一瞬間多了幾分嫵媚，“清韻宮雖不過是方寸之地，不過這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是有故事的?！?/br>
    顧九曦將手中的茶杯舉到眼前，左右扭轉，道：“就像這杯子，說起來不過是瓷器，但是仔細看看，這上頭的石紋，還有這八寶纏枝蓮紋，想必是二十九年皇后娘娘生辰的時候上進的富貴財妻?！闭f完又是嫣然一笑，“后來又給宮里各人一人分了一套?！?/br>
    顧八珍已經被嚇得連手上的杯子都要托不住了，顧九曦說話的腔調，還有那方才的一笑，簡直像是貴妃再生！

    “你！”一瞬間顧八珍竟然連坐在椅子上都不能了，嚇得朝后縮了縮。

    “娘娘這么緊張做什么？”顧九曦再開口的時候臉上又恢復了那副淡然的模樣，像是剛才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顧八珍卻有些緊張，將杯子放在桌上，只是她手抖，杯子跟桌面相撞很是響了兩聲才放穩。

    顧八珍笑了笑緩解緊張，道：“我們出去走走吧?！?/br>
    顧九曦卻是不想跟她出去的，道：“外頭天氣冷，您看這烏云壓頂，已經黑沉沉好幾天了，又有風，怕是就要下雪了?！?/br>
    而且后宮之中，各宮殿之間的夾道上連棵樹都沒有，整個就是風口。除了盼著自己生病的嬪妃們，還有不得不出門的宮女太監們，這個時候是沒人出來的。

    顧八珍嘆了口氣，道：“那我們就在這屋里說說話吧?！彼龂@了一聲，幽幽道：“我們姐妹兩個好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br>
    不僅僅是好久，顧九曦的印象里頭，她倆從來就沒好好說過話，似乎從她點破顧八珍的荷包可能被換了之后，顧八珍就原形畢露，再無一點顧忌了。

    “娘娘?！宾┣穆曔M來，道：“御膳房送飯來了?！?/br>
    “先去吃些東西？”顧八珍率先站了起來，眼里似有精光閃過，道：“冬天冷，聽說你要來，我昨天就囑咐御膳房備下的羊羔rou，燉了一夜想必入口即化，你多吃些?！?/br>
    顧九曦悄無聲息的笑了，前年她嫁到孟家之后，關于她沒出嫁就吃了不見天日的羊羔rou的傳聞整個京城都知道，顧八珍想必也不例外，可是如果她是想借著這個看自己變臉色，那她要徹徹底底的失望了。

    顧九曦站起身來，很是從容的沖顧八珍一點頭，“好久沒吃這個了，不知道宮里的手藝怎么樣？我記得有個姓張的御廚做羊羔rou特別好，今兒可是他掌勺？”說完也不等顧八珍，頭一個走了出去。

    顧八珍又是一陣恍惚，太像了……就算人不像……這些事情她都是從哪里知道的？

    還是貴妃……貴妃借著這個提醒她！

    顧八珍狠狠地握了手掌，指甲在掌心掐出幾個深深的半月牙痕跡來，借著疼痛，她又有了精神，咬著牙往吃飯的小廳去了。

    宮里的飯說到底跟外頭的其實也沒多少差別，只是宮里的規矩多，場面大，顧八珍又存了點耀武揚威的心思，幾乎是叫了一桌宴席過來，上頭擺的滿滿當當。

    顧九曦幾乎是一看見就明白她想什么了，無非就是借著這個勾起她的傷心往事，可是……究竟是誰死死抓著貴妃不放呢？

    顧九曦坐在桌前，幾乎比顧八珍還要有主人的姿態，壓得她幾乎無力反擊。

    顧九曦倒也不是特意為了壓制她，只不過安安靜靜吃個飯罷了妾本多嬌[強國系統]。

    宮里的飯吃的特別的慢，加上顧八珍今日是特地按照妃子見家人的規格，整整要了三十六盤菜，這等到宮女一一介紹完，每道菜都嘗上一些，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

    吃完飯又去洗漱，等到兩人又面對面的坐下，顧九曦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這時候想必她們已經抱著自家閨女去了太夫人屋里了。

    正如她所料，太夫人現正抱著孟瑞懿笑呢。

    “這孩子看著模樣端莊，也沒跟別的孩子差太多，怎么抱著就這么沉呢？”

    “想是大少奶奶養的好?！鼻迤焦ЬS了一句，“臉上的血色看著也比別家孩子多些?！?/br>
    太夫人笑著睨了她一眼，“你才見過幾個孩子？自己還沒出嫁呢，就知道這么多了？”

    清平自知失言，不過臉上還是裝出害羞的模樣，頭一扭道：“我去再抱一床被子來，鋪厚些?！?/br>
    清平自然是見過孩子的，徐氏養的兩個孩子，這兩個是從襁褓里頭就見過的，還有孟德笙的一對兒庶子庶女，只是清平見到這兩人的時候，他們都已經五六歲了。

    所以這拿來跟孟瑞懿對比的，就只有徐氏的兩個孩子了。

    太夫人隱晦的看了梅嫻一眼，只見她在自己身邊，全神貫注的看著孟瑞懿，似乎是真的沒聽出來什么，這才放心笑了笑。

    梅嫻似乎注意到太夫人的視線，抬頭笑道：“她的手真嫩，我都不敢碰?！?/br>
    太夫人開心的笑了出來，只覺得讓梅嫻跟顧九曦接觸是做對了，沒見她現在好多了嗎？

    興許過完年就能找個好親事了。

    孟夫人這個時候是照常是要處理家事的，又因為臨近過年，徐氏回娘家了，所以太夫人屋里現在除了孟瑞懿連帶她的一串兒丫鬟婆子，就只有梅嫻了。

    太夫人陪著坐了一會，只覺得身困體乏，讓人將孩子一起都抱到了里間。

    “我去床上歪一會，你們帶著孩子到里頭的碧紗櫥里待著，里頭暖和?！?/br>
    露瑤早就得了顧九曦的囑咐，聽了太夫人的話低頭稱是，幾人麻利的收拾了東西，很快挪到了里間。

    “她這幾個丫鬟看著也是進退有度?！碧蛉藝@了一聲，又看梅嫻，笑道：“你也來跟我歪一會？天氣一冷就止不住的犯困?！?/br>
    梅嫻沒說話，只是一雙眼睛看著太夫人，明顯是想干點別的，但是就是不說。

    太夫人見她這樣子有點心疼，畢竟去年這孩子還是好好的，想要什么想干什么從來都是第一個開口的。

    “要么你去看看你侄女兒？”太夫人放軟了聲音，輕聲詢問道。

    梅嫻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飛快的點了點頭。

    太夫人笑著拍了拍她的手，梅嫻小聲道：“我們安安靜靜的，不吵您?！?/br>
    ☆、第16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