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孩子只辦一次百天？”孟德笙的尾音很是好聽的微微上揚，“這么說夫人是想給我多添些人口了？”

    呸！

    顧九曦急忙從他身邊逃開，只是心中不免疑惑，將軍究竟是怎么用那張臉那副表情說出這等不正經的話來的。

    沒兩日便是孟瑞懿的百天，巳時剛過，客人便陸陸續續的來了，人還不少。男賓留在前廳，顧九曦則在二門上迎接女賓。

    因著是三月頭上，氣溫剛剛好，花園子也是一年到頭最最好看的時候，因此這宴席擺在了花園子里頭。

    顧九曦看著這輩子或者上輩子見過的人，遇見性子好的便多說兩句，遇見明顯來看熱鬧的，不過也就是一句“沒想您也能來”，里頭帶著淡淡的恭維和欣喜，至少在迎客這段時間沒出什么岔子。

    太夫人坐在花園子里，因著宴席還沒開始，賓客來拜見了太夫人，便三三兩兩地尋上一兩個認識的人，往花園子里逛去了。

    太夫人也說了，“我年紀大了動不了，這花園子可是為了你們來專門修整過的，快去看看吧?！庇指嗵幒玫膸兹说溃骸岸嘧咦?，今兒的菜色也不錯，一會多吃些?！?/br>
    又有人問怎么不見孩子。

    這明顯是個挑事兒的，太夫人看著她不懷好意的笑容，是跟柴將軍夫人交好的人家，“她才多大一點，三個月都沒到，這會兒的風還是有點涼的，一會到了時辰就來了?！?/br>
    賓客都出去，太夫人側頭看見站在自己身邊，一眼不發，臉上滿是不甘愿的孟夫人，小聲訓斥道：“你那張臉是擺給誰看的！你還嫌你名聲不夠好！就算別人不知道是為了什么，都猜是她是因為頭一胎沒生出兒子來才惹你不開心的，你的名聲就能好了？”

    孟夫人還是一臉無動于衷，太夫人又怒道：“當著人面就喜形于色！你別忘了你還有個沒出嫁的女兒呢！”

    孟夫人渾身一震，低低應了聲是，終于收起了臉上表情。

    太夫人隱晦的又看了她一眼，想起孟德笙前兩日跟她說過的話來。

    “……鹽稅這事兒是隱秘，就是在西北也只有幾個心腹之人知道……風險極大，原先我不想祖父擔風險，這才一力承擔下來，眼下我被陛下召回京城，這事兒全落在了祖父手上。祖父那個脾氣……”

    太夫人聽了這話哪兒還能好？

    老將軍性子執拗，性子正直，剛而易折，又聽不進去別人勸，以前有德笙在身邊還好說，什么事兒德笙做主了還能瞞著他，眼下……

    “……不管這消息能瞞多久，絕對不能是從我們家里的傳出來的，否則陛下那一關就過不去……”

    太夫人狠狠瞪了孟夫人一眼，忽然之間想不出什么對策來，只好先拿別的事情拘著她了。

    花園子里頭的誥命夫人們也在三三兩兩的討論著孟家，還有好奇了這么久終于見到的顧九曦。

    “沒想她居然認得我?！?/br>
    “身邊有兩個嬤嬤呢，想來是太夫人派來幫忙的?！?/br>
    “不會，她見了我就叫了，若是嬤嬤提醒的哪兒能那么快?！?/br>
    “第一次辦事就這樣妥帖，看來原先在娘家的時候可沒少辛苦?！?/br>
    “原先覺得她是個庶女，嫁進將軍府也沒人帶她出門，還想著是個上不了臺面的，這才不帶她出來丟人，沒想第一次辦事兒就這樣妥帖。別的不說，就說方才在二門上迎賓，笑得很是端莊呢，一點不見慌張?！?/br>
    “不過她那個婆婆臉色可不怎么好呢?！?/br>
    兩人一陣竊笑，交換一個心知肚明的笑容，又去聊花園子里的景色了。

    顧九曦還站在二門，看見不遠處來了顧家的一幫子人，臉上終于發出一個由衷的笑容來。

    “可是來的有點晚了？”大伯母笑道。

    “不晚?！鳖櫨抨匦Φ?，“還沒開始呢，這會剛好?！笨戳丝磁赃厸]別的人，又笑了笑，“雖是三月，不過三月頭上的風還是有些冷的，這會去了坐坐就能開席，不用在花園子里吹風了?！?/br>
    大伯母讓了讓，將孫氏讓了出來，顧九曦好好叫了一聲母親，聽見孫氏道：“原本老太君也想來的，不過前兩日廚上新做的炸鵪鶉她吃多了，這兩日鬧肚子，怕打擾你?！?/br>
    顧九曦道：“原該我帶著孩子去見她才是?！庇謱ι磉厓蓚€太夫人派來陪著一起迎客的嬤嬤道：“客人來的也差不多了，你在這兒守著，我帶我娘家人去見太夫人?！?/br>
    嬤嬤笑道：“您去，該是陪著的，這兒有我們兩個看著就成?！?/br>
    另一人也笑：“您都站了一早上了，一會宴席上還得您cao勞，快去歇歇?！?/br>
    顧九曦這才陪著娘家人往里頭走，拉著才四歲的顧楠，笑道：“原先小的時候我還能抱動，沒想已經這么大了?！?/br>
    大伯母笑道：“我都抱不動?！?/br>
    顧九曦讓人去自己院里叫兩個妥帖的丫鬟來，問道：：“怎么把她帶來了？一會兒人多，我安排兩個丫鬟看著她，省得一不留心磕碰了?！?/br>
    “擱家里沒人陪著她?！贝蟛感Φ溃骸靶≈苁线€有一個兒子要帶，老太君鬧了一宿的肚子，白天須得好好休息，連黎氏都將顧安帶回清風閣住了兩天?！闭f著又看顧楠笑道：“她現在可重了，我都抱不動她?！?/br>
    到現在孫氏除了跟顧九曦打了聲招呼，基本就沒怎么說話，倒是大伯母一臉的喜色，一路上說個不停，顧九曦不由得連連側目，心想一會兒等宴席完了，得好好問問。

    說話間便到了花園子門口，顧九曦正想往里走，卻見大伯母一頓，拉著她問道：“你可請了三房？”

    顧九曦越發的不明就里，只搖了搖頭，“按禮發了帖子，不過她們只說七jiejie備嫁，連三太太也脫不開身?！?/br>
    大伯母這才如釋重負松了口氣，顧九曦正想問，里頭太夫人眼尖已經看見她們了，道：“親家兩位太太來了?！?/br>
    顧九曦忙將這疑問撇在一邊，領著兩人進了里屋，笑道：“是我大伯母還有母親?！庇謱⒈г谘诀邞牙锏念欓恿诉^來，往太夫人面前一放，“這是我的小侄女兒，今年已經四歲了?！?/br>
    顧楠在家里早就被人教過，見了太夫人也不怕生，脆生生叫了一聲“太夫人好”。

    太夫人笑得一臉的褶子，手上鐲子脫了一半才道：“清平，快去開了箱籠，前兩日得了一塊羊脂玉，正好給這孩子?！?/br>
    兩家客氣了兩句，太夫人又感謝顧家給了他們孟家這么一個好孫媳婦，一進來進添丁進口。

    眼看到了時辰，眾位客人一一落座，太夫人清了清嗓子，笑道：“今日我的曾孫女兒百天，特意辦了這場宴席，大家熱鬧熱鬧?！?/br>
    外頭嬤嬤早就等著了，聽見那邊開始，抱著孟瑞懿進來，顧九曦急忙起身，將女兒接近懷里，站在太夫人身邊給眾人看。

    “這孩子長得真好?！?/br>
    “才百天就這么大了?！?/br>
    “跟她娘一樣是個小美人胚子?！?/br>
    “我倒是有個跟她一樣大的兒子?！?/br>
    下頭說什么的人都有，不過還是善意的居多，顧九曦聽見了，嘴角不免帶笑，一一道謝。

    眾人稍稍夸了幾句，就見太夫人捧著本古樸的冊子放在了前頭臺子上，這冊子封面紙張都有些翹起，一看就是上了年頭的東西。

    太夫人笑容收斂了些，又掃了一眼顧九曦懷里的孩子，道：“德笙得了這個孩子很是喜歡，特意托我在她百天之時給她上族譜?！?/br>
    原本嬉鬧的眾人一下子安靜了，只是安靜了不過瞬息，立即爆發出更熱烈的聲音來。

    甚至連顧九曦也是一臉的震驚！

    “怎么這個時候就上族譜了！”

    “才多大一點！”

    “將軍真是喜歡她！”

    “也不怕養不活?！?/br>
    顧九曦抱著孩子幾乎愣在了那里。

    她自己不用說了，是過繼到了二房才上的族譜。顧家一共三房，她這一輩一共九個女兒。老大和老二是大伯母生的嫡女，老大元楚因為是頭一個，在周歲的時候就上族譜，老二長到五六歲開蒙的時候才上去。

    二房連生了三個女兒都沒養過一歲，那是連族譜都沒上過的。

    三房唯一一個嫡女，是在及笄前上去的。

    至于剩下的這些庶女們，都是在婚事定了才能上族譜。

    但是就算這樣，顧家已經比一般人家都好了，甚至有些人，女孩子，特別是庶出的女孩子，這輩子都沒上族譜的機會。

    將軍這可真是……出人意料，平日里不說話，背地里卻給人這樣的驚喜。

    顧九曦臉上浮現一團紅暈，笑容也是分外的暖。

    太夫人等這議論的聲音小了些，這才又道：“拿筆來?！?/br>
    “慢著！”

    顧九曦被這一聲吼拉回了思緒，轉頭一看，又是孟夫人。

    只見孟夫人一臉的怒氣，道：“你這女兒上了族譜，還有將軍前頭兩個孩子呢？你就不管了？”

    說著她從角落里拉出行亦跟佳萱兩個，道：“這兩個孩子呢？都長這么大了！”

    隨著孟夫人話音落下，行亦和佳萱兩個都沖顧九曦一躬身，叫了聲“太太”。佳萱低著頭看不出來，但是行亦眼神里一點得意卻沒瞞過人去，至少在他對面的顧九曦看得清清楚楚。

    眾人又是一片安靜，恨不得將頭埋在桌子底下，只盼著沒聽見這等事情，也別叫主桌上那幾個人看見，叫她們評理。

    顧九曦面色不善看著孟夫人，她這是蓄謀已久了！今天的宴席按理是沒這行亦還有佳萱什么事情的。孟夫人卻將他們兩個藏在角落里帶了進來……還有今日當值的嬤嬤和丫鬟，想必也被孟夫人收買了，否則斷斷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

    太夫人陰冷的眼神看著孟夫人，她這才算是明白方才孟夫人當著賓客的面露出那副神情來，是為了將她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偏路上，好讓她做成這件事情。

    糊涂！

    太夫人面色越發的不善，可是心里不免又生了一點疑惑。就算這兩個孩子是她親手帶大的，就算她天生跟兒媳婦不對盤，是想拿這兩個孩子給顧九曦找事兒，可是這也未免太過殷勤了些……還有將軍那三個通房丫鬟，太夫人皺了眉頭，腦中一閃而過一個念頭。

    只是沒等這念頭成型，便被孟夫人得意洋洋的聲音打斷了。

    “你就這么不說話，是打算繼續裝傻下去，還是打算就這么糊弄下去！”

    ☆、第134章

    顧九曦深吸了一口氣，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也沒有絲毫的羞愧或者膽怯。

    “上族譜這件事情并不是我做主，太太找我也沒用?！鳖櫨抨夭换挪幻Φ溃骸吧献遄V這件事情要族長點頭，太太若是有心，就該去找族長才是?！?/br>
    孟家已經是好幾代單傳了，現任的族長便是鎮守邊關的老孟將軍，孟夫人如何敢拿這等事情去勞煩他，就是自己的相公孟老爺也同樣是不敢的。

    況且說句不好聽的話，本就是兩個庶子庶女，在誰家里都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勞師動眾找到孟老將軍頭上，孟夫人心里也有些膽怯的。

    橫豎不過是想逼著顧九曦點頭，讓他們兩個去做這等事情。

    心中主意已定，孟夫人又道：“怎么德笙能給她上了族譜，需知一個也是上，兩個三個不過是提筆寫字罷了，莫非是你在里頭動了手腳！”

    太夫人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她現在無比后悔當初對他們兩個的縱容。當年她生了孩子不過養到兩三歲就將他送回京城養著，自己陪在老將軍身邊。

    誰知等到再回到京城的時候，孩子已經被養廢了。太夫人心里出于對孟老爺的那點愧疚，連帶這個兒媳婦也不怎么管。

    還因為兒子身上沒差事，所以將整個西院的管理全交到了他們兩口的手上，哪知道今天竟然惹出這么大的禍事！

    人的確是不能縱容的，太夫人眼前瞬間浮現出孟夫人當年進門時候的謹慎。

    在自己jiejie靈前磕頭，在靈前拜堂，甚至發誓要將德笙當成自己親生的，要對德笙比jiejie還要好……

    太夫人重重一拍桌子，“夠了！”她又轉向眾位賓客，臉上擠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她這兩日整晚的夢魘，想是失心瘋了，我這便讓人帶她下去，打擾了各位的雅興，倒是我們的不是了?！?/br>
    孟夫人臉色一僵，沒想太夫人居然敢這么對她，她在孟家二十余年，養兒育女……反正都已經這樣，孟夫人咬咬牙，道：“我只問你一句，顧九曦！當日我嫁進孟家，可從來沒有為難過jiejie留下來的孩子，也從來沒在上族譜這件事情上卡人，要不是你一直對這兩個孩子不冷不熱，我今日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