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姨娘是家生的奴婢,只有一個哥哥在老宅看家,她是庶女,她們兩個加起來的分量甚至比不上祖母身邊得寵的嬤嬤。 顧九曦冷笑。 而且嫡母能狠得下心來抓破顧七巧的臉,誰能想得到? 那個可是親媽,而且顧七巧下月便是及笄,誰能想到她們用了這等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 她也是被人算計了一次,付出了幾條生命的代價,第二次經歷的時候才能想明白這里頭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對……顧九曦又發現了一處破綻,越發的覺得自己上輩子就是個傻子。 傷敵其實并沒有一千。 顧七巧今年還不到十五,這個歲數,就算臉上留了疤,那也是養上一年半載就能好的。 顧九曦還記得上輩子的時候,宮里經常有小宮女被貴妃娘娘摔茶杯,頭破血流的,可是養個一年半載就完全看不出來傷疤了。 顧七巧可是三房的嫡女,嫡母娘家萬貫家財,什么好藥都能往她臉上擦,擱在她身上,興許用不了半年就能全好了。 那顧七巧每次見她臉上的那道傷疤是怎么來的? 重來一次,顧九曦才知道自己上輩子有多傻,被人利用的有多么徹底。 地上的灰擦在臉上,再輕輕擦一層墻粉,就是被打過的青色;如果用褐色的眉粉做底色,再上一層粉色的胭脂,不就是陳年的疤痕了嗎? 顧九曦仔細回想上輩子的事情,顧七巧出嫁的時候婆家還說她顏色好,而且她從來沒少去貴婦圈里交際……所以那道疤痕,的的確確是只在顧九曦面前出現過。 為的就是利用她的愧疚! 呵呵……顧九曦雙手握拳,蒼天有眼! “可是又不舒服了?” 顧九曦的沉思被黎氏的聲音打斷了。 黎氏一進屋就看見女兒面露痛苦之色,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很是擔心,兩步走到床邊,伸手去摸顧九曦的額頭。 “還好不燒,”黎氏松了口氣,不過依舊眉頭緊鎖,“一會藥就好,喝了再睡?!?/br> 顧九曦側頭看見陽光的痕跡,她記得清清楚楚,等到太陽照到桌腳那處掉了漆的地方,祖母就該到了。 顧九曦十分肯定,木靜到她這兒來拿針線簍子,嫡母去主院請祖母來做主,虧得顧家國公府這么大,木靜是絕對沒時間去給嫡母通風報信的。 “木靜可拿到頂針了?”顧九曦想想還是有點不放心,道:“她方才冒冒失失進來,可著急了?!?/br> 聽見這話,黎氏心里對木靜的印象又壞了幾分,不過在女兒面前,她依舊和顏悅色道:“已經給她了,她們都在廊下做針線呢?!?/br> 顧九曦心里笑了笑,上輩子被人算計了,這輩子……等著她先來唱一出好戲吧。 顧七巧的臉已經破了,她要讓顧七巧的臉白白破上這一次! 想到這兒,顧九曦裝出受驚的樣子,道:“姨娘,喉嚨痛,脖子也痛?!?/br> 黎氏聽著女兒嘶啞的嗓音,又看見她脖子上那兩個已經成暗紅色的印跡,眼神暗了暗,將女兒抱起來摟在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不痛,喝了藥就好了,一點痕跡都不會留的?!?/br> 顧九曦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黎氏裝作若無其事問道:“你是怎么跟七姑娘起了沖突的?” 終于問了。 為了什么? 活了兩輩子的顧九曦已經不太記得了,當年做姑娘的時候,跟家里的姐妹們起沖突能有多大的事情? 無非就是誰的份例多,誰的衣服首飾好看,誰的胭脂顏色鮮艷,又或者誰得了祖母的夸獎。 表面上和和氣氣的,特別是在祖母面前,嫡姐端莊大方,她這個做meimei的也是懂事體貼,不過私下里,還有為了花園里的一朵花明爭暗諷的時候。 見女兒許久不說話,黎氏有點著急,“晚上你父親回來肯定要問的,還有太太,祖母,你總得跟我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顧九曦是真的不記得了,她努力回想起方才跟顧七巧在花園里的爭執,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好像顧七巧曾說過她嫉妒她? 這副沉思的臉孔在黎氏眼里就是心虛了,她嘆了口氣,放緩了語速,只是聲音里還帶了幾分嚴厲:“可是為了……為了你大伯母家里的表哥?” 顧九曦愣了一愣,下意識重復道:“大伯母家里的表哥?” 黎氏嘆了口氣,“你身份不夠……七姑娘身份也不夠?!?/br> 黎氏的這番話一下子打開了她的記憶,大伯母家里的表哥……真的有這么個人,而且不僅僅是她跟顧七巧,顧家好幾個豆蔻年華,情竇初開的姑娘都對他有那么點意思。 這也不能怪她們,顧家一共三房,但是子嗣單薄,跟她們一輩的男子也就兩個,所以見了大伯母娘家的表哥,心里難免起些漣漪。 更何況這一位表哥,相貌堂堂,人品出眾,不到弱冠就中了舉,前途也是無可限量,正是京城里擇婿的熱門人選。 所以她倆上輩子是真的有可能為了這個表哥打架,哪怕她們兩個心里都清楚,表哥是絕對不會看上她們的。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顧九曦看見太陽已經照到了桌腳,祖母想必隨時會到,便立即撲到黎氏懷里,小聲道:“她說我不配?!?/br> 黎氏嘆了口氣,想安慰卻又無從下手,女兒才不過十四歲,難道要說讓她認命嗎? 顧九曦一直看著窗外,雖然外頭悄無聲息,一點走路的聲音都沒有,但是廊下那幾個做針線的小丫鬟已經全部站起身來,她知道祖母已經到了。 不用醞釀,眼淚便下來了。 “姨娘,她說太太要把我們都發賣了?!?/br> ☆、第005章 黎氏嘆了口氣,聽見女兒嘶啞的嗓音帶著哭腔說出這一句話來,她越發的心疼了,雙手捧著女兒的小臉蛋,安慰道:“你莫怕,你是老爺的親生女兒,她動不了你的?!?/br> 顧九曦知道祖母帶著一大群人在門外頭聽著,便故意又多問了一句,“她還說姨娘是……”顧九曦猶豫了一下,眼神還有些飄忽不定,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才將后面這一番話說了出來,“她說姨娘是奴婢,說我是奴婢生的,一樣是奴婢!” 黎氏的眼圈突然間紅了,她保住女兒,道:“是姨娘害了你?!?/br> 說出這番話來,顧九曦也是再往自己心口上扎刀子,然而看著姨娘的臉,她知道這句話在姨娘心里扎得更深。 顧九曦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狠狠掐著自己掌心,只是半點指甲也沒有,一點都不疼,她又狠狠地咬了舌尖,劇痛讓她的頭腦越發的清醒起來。 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門外頭還站著祖母等人,話還沒說完呢。 顧九曦抽了抽鼻子,帶著哭腔開口了。 “我知道我是姨娘生的,我從來就沒想比過jiejie?!边@話是她的心里話,上輩子她的確是這么想的。 “太太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抬進來的,我姨娘是自己家里的家生奴婢;太太有嫁妝有有田莊,我姨娘不過幾身衣裳;她舅舅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皇商,我舅舅是在老宅看門的……”顧九曦說到這兒,已經泣不成聲了。 黎氏看著女兒,眼神閃爍,眼眶含淚,喉嚨里傳出來幾聲壓抑的哭聲,“你可是……可是在怨姨娘?!?/br> “我知道,我從來就沒覺得我跟她是一個牌面上的人,”顧九曦拉著黎氏的手,安慰道:“我從來沒怨恨過姨娘,我生下來就是這個命,姨娘對我好,我便知足了。jiejie有jiejie的活法,我也有我自己的活法?!?/br> 顧九曦漸漸止了淚,“可是她只看見了姨娘,難道沒看見老爺么……我也是老爺親生的女兒,我天天跟太太請安問好,天天見了她也要叫一聲jiejie的?!?/br> 方才止住的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顧九曦一邊說著,上輩子的經歷忍不住又從腦海里浮現了出來。 顧九曦被那母子兩個生生騙了一輩子,她姨娘的命,她弟弟的命,她的團團,還有她自己的命,全部斷送在了三房母女兩個手上。 還有吃人的皇宮,久安堂里冷冷清清的夜晚。 一想到這兒,她的眼淚就再也止不住了,顧九曦抱著黎氏大哭,“jiejie天天教導我說嫡庶有別,她對丫鬟都比對我好!我是庶女,可我也是人??!我叫她一聲jiejie的!我叫她一聲太太的!” 她們怎么就能要了我們的命呢! 黎氏也緊緊抱著顧九曦,母女兩個哭成一團。 又過了片刻,門外傳來一聲咳嗽,黎氏一驚,急忙止住哭聲站了起來。 顧九曦在她身后也往外看著。 上輩子她渾渾噩噩的,只記得打頭的是祖母,還有太太在一邊不懷好意的笑,剩下還有誰就沒什么印象了。 這輩子清醒著看,她才發現嫡母這是幾乎將家里所有能做做主的人都請了過來。 最先頭站得那個已經白了頭發的老太太是她的祖母李氏,家里現如今雖是大伯母在管,不過祖母才是顧家實際的掌權人。 只是她的臉色這會兒看著不怎么好。 扶著她的,一個是李氏身邊伺候了幾十年的錢嬤嬤,另一個就是現任的定國侯夫人趙氏。 三人身后,則是二房的夫人孫氏。 最后頭,便是顧九曦的親爹和嫡母了。 看到嫡母的臉色分外灰敗,顧九曦心里快意的笑了。 黎氏看清來人之后便直接跪了下來,一言不發。 顧九曦見狀急忙也掀了被子,想要跟姨娘一起跪著,只是沒等她下床,她親爹顧三爺沉著臉發話了,“你好好在床上躺著,被子蓋好了,養好了病再說?!?/br> 顧九曦嗯了一聲,不過嗓子啞的發不出聲來,便又低聲又說了一聲,“女兒知道了?!?/br> 聽見她這如同破鑼一般的嗓音,祖母的眉頭皺得隆起了一大塊。 顧九曦慢吞吞靠在床上,身上蓋了被子,微微偏頭,將頸側那枚暗紅的手印露了出來,然后便用余光關注著祖母。 已經跟上輩子不一樣了。 上輩子她還昏在床上,便被拉下來一頓好打,之后又被關了禁閉,現在呢? 方才進來的時候嫡母臉色不好,想必祖母已經訓斥過她了。 也難怪,上輩子她可沒跳潭,祖母看見的只有嫡姐臉上那道傷疤,所有的火氣可不就全沖著她來了嗎? 可是這輩子,她被嫡姐逼著跳了潭,有方才說出那一番話來,想必祖母也要仔細思量了。 顧九曦看著祖母,她的祖母則在打量屋里。 顧九曦順著她的眼神,看見了桌上的針線簍子,擺在最上頭兩樣東西,針腳還有些粗糙,一看就是才學會刺繡的小姑娘做的。 祖母現在看的就是這個。 抹額底色偏深,上頭的繡花配色有是選的鮮艷的顏色,花樣子選得也是端莊大氣,一看就是給年紀大的人做的。 還一樣是荷包,墨綠色的底色,用的天青色繡的竹子,這一樣是給父親做的。 祖母的視線在針線簍子上停了好久,嫡母雖半低著頭,只是從她抽動的嘴角就能看出來她的心情有多么不好。 要不是場合不對,顧九曦幾乎都要笑出聲來,她偷偷又將手往外放了放,纖纖如玉的幾根手指,修成圓弧形的指甲,沒有一根超出指肚去,在深色的背面上分外的清楚。 祖母清了清喉嚨,錢嬤嬤開口了,對著地上的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