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太后聲聲哀慟,似要泣血一般,好一會兒才歇了下去,闔了闔眸子待情緒稍稍平復,她方才一臉急切的問道:“你胸口可有一塊紅痣?” 蘇妍一怔,“太后怎么知道?” 她胸口上有紅痣的事除了師父,便是劉嬸子和春娟也不知道。 “月芝,你、你去看看……”蘇妍話音剛落,太后便神色激動的吩咐月芝嬤嬤。 屋里現下只余她們四人,都是女子,沒什么可避諱的,正巧蘇妍方才為了取項串衣領敞著,月芝嬤嬤輕輕撥開衣領,蘇妍左胸口上的紅痣便露了出來。 嫩滑白皙的肌膚上那一點朱紅格外醒目又格外刺眼。 太后怔怔看了那點紅痣許久,突地上前,雙臂一伸將蘇妍抱入懷中,不住嗚咽,“酉兒!哀家的酉兒!” 太后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蘇妍始料不及,被太后抱了個滿懷,僵著身子聽太后在她耳邊哀呼。 酉兒?酉兒是誰? 正這般想著,便覺得頸邊沾上一滴濕熱的液體,漸漸多了起來,沾濕了一片。 蘇妍現下是動也不敢動,當今太后在她頸邊哭,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見著蘇妍神情拘謹忐忑,雪芝嬤嬤上前,在太后耳邊勸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娘娘怎的哭了?!?/br> 她動作輕柔的拭去太后頰上的淚珠,笑道:“娘娘再哭下去只怕是要嚇著姑娘了?!?/br> 她這么一說太后才回過神來,趕忙放開蘇妍,背對著她將眼角的淚珠擦干這才回過身來輕輕握住蘇妍的手,牽著她往羅漢床邊走。 蘇妍乖巧的跟著她的腳步。 察覺到指尖一片冰涼,再感受到蘇妍手心黏膩,顯然是出了不少冷汗,太后輕聲問道:“嚇著了?” 即便是真嚇著了,蘇妍也得說不,她輕輕搖頭,“沒有?!?/br> 看她那臉色煞白的小模樣分明是嚇著了。 “在哀家面前不必這么拘謹?!碧笈呐纳韨鹊目瘴?,“坐到哀家身邊來?!?/br> 蘇妍猶豫的看了一眼太后,見她面容慈祥,隱含期盼的看著自己,遂一咬牙,深吸一口氣旋身坐下。 雖說是坐下,她也只敢輕輕擔一點邊兒,雙腿緊繃著支撐著全身的重量,這樣的坐法比站著還要累人。 太后哪里看不出她的拘謹,卻知道現下無論自己說什么蘇妍都輕松不下來,最好的法子便是把真相原原本本的告訴她。 太后沉默了一會兒,心中暗自思索該從何說起,“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雙親是誰?” 蘇妍點頭又搖頭,“他們既不要我了,我即便是知道他們是誰又能怎么樣?” 她脆弱又倔強的模樣看得太后窩心不已,拉過她的手攏在手心,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你阿娘沒有不要你,你阿娘是天底下最疼愛你的人,怎么舍得不要你……” 說著又紅了眼眶,太后闔了闔眸子,勉力平復心緒,接著道:“孩子,你本該是鎮國公府的嫡女,你阿耶是當朝禮部左侍郎,你阿娘、你阿娘是先帝親封的康樂郡主,你是她懷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兒??!” 這一番話讓蘇妍足足愣了十幾息,她喃喃道:“太后是不是弄錯了,民女、民女只是一介……” 太后松開她的手,拿過雪芝嬤嬤手上的子辰佩,指著那鼠尾上的裹著的金片,顫聲道:“這子辰佩是你阿娘出生的時候哀家送給她的,這處、這處是你阿娘七歲的時候貪玩不慎摔壞,哀家請了宮里最好的匠人修補?!?/br> 似是怕蘇妍不信,她又將子辰佩的底亮給蘇妍看,“你瞧,這里是不是有兩個小字?康樂。你阿娘一出生就被封為縣主,康樂就是她的封號?!?/br> 蘇妍心頭一震,難不成竇憲將這塊玉佩送予她所為的便是如今?他早已料到如今的一切?! 迷霧拂去,蘇妍心中一片清明,她還曾疑惑為何偏偏是佛光寺,原來,原來一切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這樣算計太后!他怎么敢這樣騙她? 難道、難道就不怕一旦事情敗露會置她于萬劫不復之地嗎?! 顧不得去想更多,蘇妍慌忙起身拜倒在地,惶惶然道:“太后,這子辰佩……不是民女之物?!?/br> 太后只當她是被突如其來的真相嚇到,親自扶起她,溫聲道:“傻孩子,這玉佩只是一個媒介,真正讓哀家認定你就是酉兒的還是你自己??!” 蘇妍啞然。 “且不說你胸口那顆紅痣,單單是你這張臉就足以說明一切?!?/br> 太后拉著呆愣的蘇妍坐下,保養得宜的手撫上蘇妍的臉頰,輕聲道:“你許是不知道,你與你阿娘有多相像,這眉毛眼睛、還有鼻子,這整張臉和你阿娘就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蘇妍早已被太后連番的話語轟炸的回不過神來。 “哀家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是見到了你阿娘,你們母女兩不止是長得像,就連你這性子也和你阿娘有七成相近!” 蘇妍艱難的消化著這個消息,猶有些不可置信,抬頭道:“可、可……” 可是堂堂國公府怎么會把嫡姑娘弄丟? 太后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慈愛的拍拍她的手背,長嘆一聲,“現如今哀家也不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你怎么會被韓先生抱走,但是總有一天哀家會給你一個交代?!?/br> 她瞇了瞇眼,幾是從齒縫里一字一句擠出的話語,“無論是誰,只要讓哀家查到,決不輕饒!” 她的康樂臨終前唯一的牽掛便是剛出世的女兒,她竟然讓康樂的心頭rou在世上顛沛孤苦的活了近十七個年頭! 一想到這里太后便覺心中如有千萬只蟲鼠在噬咬,若不把那幕后作祟之人揪出來,只怕她此生都不會安寧! 思及如今正在長安過著花團錦簇的肆意生活的“鎮國公府三姑娘”,太后的心里又是一陣發寒。 她就說為何康樂的女兒與她一點不相像,樣貌也就罷了,性子竟也一點不像她阿娘,鎮日自以為是的耍著小聰明,做什么事都透著一股小家子氣,即便是她顧念著康樂昔日的情分都對她半點喜愛不起來,原來竟是因為那根本不是康樂的女兒! 堂堂鎮國公府的國公夫人,一朝郡主,在自己家中產子竟也能生出這檔子事!更有甚者,那贗品竟安然在府中生活了十七載都未能被人發現,可見定是有人護著她! “雪芝,給桂枝傳話,讓她把當年的事一絲不差的給哀家查出來!”她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做出這等偷天換日的腌臜事! 太后未離宮前身邊有四位嬤嬤,雪芝月芝兩位嬤嬤侍奉飲食起居,桂枝桃枝兩位嬤嬤則是打理宮中事務的,當年太后離宮只帶了兩位貼身伺候的嬤嬤,其余兩位則留在了宮里。 雪芝嬤嬤看了一眼許久未曾露出這般厲色的太后,稍一屈膝匆匆往外去了。 看著雪芝嬤嬤出去,太后的目光落在蘇妍身上,神色和緩了幾分,溫聲道:“別怕,有哀家護著你?!?/br> 蘇妍心中思緒雜亂,一會是竇憲送她玉佩的場景,一會是太后聲聲悲慟的訴說,兩相交織攪得她愈發無措,根本不知該作何反應。 欣喜嗎?卻也不。 痛哭嗎?似乎也不該。 見她神色怔忪茫然,太后輕嘆一口氣,慈藹的看著她,像是家中長輩看著最寵愛的晚輩,目光里滿是疼愛憐惜。 “哀家跟你說說你阿娘的事吧?!?/br> 半晌,蘇妍輕輕點頭。 “你外祖母姓葉,是家中長女,性子溫婉良善,說話細細柔柔教人聽了如沐春風,哀家年幼之時性子頑劣,每每闖了禍總是你外祖母為哀家求情,有時候阿耶氣急,便誰也不認揮鞭便打,總是你外祖母護著哀家……”想起當年同宗姐妹的種種,太后語氣有些恍惚。 “后來你外祖母嫁入武北侯府,兩年后生下你阿娘,那時哀家才十歲,你阿娘是哀家頭一個侄女,又生得玉雪可愛,哀家自然是百般新奇千般喜愛,便求了家中祖母請匠人為你阿娘雕了這塊子辰佩充作滿月賀禮……”憶起當年的的小嬰孩,太后唇畔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許是因著跟自個兒有掙不開的關系,蘇妍聽得入了神,問道:“后來呢?阿娘喜歡這塊玉佩嗎?” 太后搖頭輕笑,“剛滿月的孩子哪懂喜不喜歡,只覺得大小合手,鎮日抓著把玩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手殘酒時速又降回五百了qaq 我這么可愛尼萌都不留言! 尼萌不留言二酒就要用臉滾鍵盤了! o( ̄ヘ ̄o#) 嚶嚶嚶!撒花也行?。。?! ☆、第54章 30.01 第五十四章 “你外祖母生你阿娘的時候傷了元氣,饒是精心將養還是沒熬住,去的時候你阿娘才七歲……” 昔日婉麗的女子猶如一夕之間被抽干了身體里所有的水分,藏青團花錦被松松掩著她破敗的身軀,昔日的容昭儀坐在她床邊的腳踏上,十七歲的女子風華正茂,享受著天底下最尊貴的人的寵愛,猶如初綻的花苞,婷婷玉質,更襯得床榻上瀕死的人形容枯槁。 葉安青無力的抬起枯瘦的手握住葉安瀾的手,因著心中的執念太深,她甚至微微抬起上半身,微張著嘴粗重的喘息著,胸腔里發出風箱破樓的聲音,手上越來越用力,眼睛卻一眨不眨死死的看著床邊嗚咽的女童。 葉安瀾豈會不明白她的意思,同樣用力的回握她的手,強忍著淚意點頭,“我會照顧好衫兒,把她當親生女兒一般照顧,jiejie、安心去吧……”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諾,仿若回光返照一般,葉安青對著女童揚起一抹溫柔笑意,而后驟然脫力,頹然落回枕上,最后看了女童一眼,安心的閉上眼。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的季節,女童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一寸寸侵襲整個小院。 …… 自回憶里抽離,太后拿起帕子沾去眼角的濕潤,“你阿娘當年只有七歲,你外祖父又是個直腸子,沒了你外祖母的庇護,在那吃人的侯府里,你阿娘如何能過得好……” 那些個丫鬟婆子慣會偷jian?;?,面上對康樂這個縣主恭敬的很,暗地里卻在旁人的授意下想方設法克扣康樂的用度。 “哀家便奏請先帝,封你阿娘為郡主,日日喚她來宮里?!毕肫鹉莻€真心待她的男人,太后的神色緩和少許,“本有些不合規矩,可誰讓哀家那時候身懷龍裔……” 蘇妍適時接話,“有了太后的庇佑,阿娘的日子想必好過許多?!?/br> 太后點頭,“你阿娘自小便與哀家親近,自你外祖母去后更是巴不得日日賴在哀家宮里,常常到了宮門快落鎖的時辰還不愿走,小嘴一撅抱著殿里的柱子就是不肯撒手?!?/br> 太后帶了些許笑意,“這小精怪!哀家拿她沒辦法,只得求了先皇后讓她宿在宮里,這一回破例往后更是一發不可收拾?!?/br> 蘇妍沒想到自己的阿娘幼時竟這般古靈精怪,不由跟著露出清淺笑意,暗暗在心中描繪阿娘幼時的模樣。 定是粉妝玉砌的,梳著兩個花苞頭,穿著漂亮精致的小衣裳,靈動可愛。 “……你阿娘那一張嘴喲,慣會說好聽的,跟吃了蜜似的,把哀家宮里的宮人哄得一個個都恨不得把她當心肝兒供起來,就連素來嚴厲的先皇后在她面前也是冷不起臉的,不知惹了多少人明里暗里的羨慕?!?/br> “后來許是長大了,性子嫻靜了許多,旁人瞧著定是想不到她幼時是個什么耍賴撒潑的模樣?!?/br> 這么些年,鮮少能有人讓太后如此敞開心扉將記憶里那段往事細細數來,悶得久了,一時遇到一個愿意傾訴的對象,一時竟停不下,直到雪芝嬤嬤輕聲提醒,“娘娘,韓太醫來請脈了,現下就在外頭候著?!?/br> 太后往屋外一瞧,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外頭天色已黯,時候竟不早了。 “這人老了真是少不了會嘮叨?!碧笈呐奶K妍的手背,“一會兒陪哀家用飯?!?/br> 這一個多時辰里,蘇妍聽著太后講從前的事,心靜下來,對突如其來的身份雖說還沒徹底接受,卻也沒了先前的抗拒,遂乖巧點頭應下。 韓靳隔著月洞門福如意落地罩看著羅漢床上正神情親昵的湊在一塊說話的兩人,眸光閃了閃。 雪芝嬤嬤方才在門口已將她的身世大致告知他,雖詫異于自己這小師妹帶著些許不可思議的身世,但韓靳心里更多的還是為她高興。 “太后的身子較往年好了許多?!表n靳收起脈枕看了眼一旁的蘇妍,“想來是這些日子的藥膳起了作用?!?/br> 眾人皆是一喜。 “但是……”韓靳話鋒一轉,“不能掉以輕心,微臣稍后會依著脈象將往年的方子稍作改動,太后先吃幾服?!?/br> 他一板一眼的正經模樣惹得本就心情大好的太后輕笑一聲,側身對蘇妍道:“瞧你這師兄,鎮日就這么張黑臉,你辛苦做了這么些時日的藥膳,他倒好,也不知夸上一夸,你日后啊,莫要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