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沒有什么?!睂O沛斐回過神來,面上回復從前溫文爾雅的神色,“阿馨表妹深夜到訪,不知所為何事?” 傅道馨今日素服來到驛館,身上沒有佩戴一絲飾物,聽聞此語,面上登時顯出一絲悲憤之色,一雙眼圈兒漸漸紅了,跪了下去,“阿馨此來是請慶王殿下為阿馨母女主持公道的?!?/br> 孫沛斐吃了一驚,連忙扶住傅道馨,“表妹這般可是折煞我了,咱們是表兄妹至親,我能幫忙的必定盡力幫忙?!?/br> 傅道馨這些日子獨立支撐,只覺人情冷暖。聽聞孫沛斐和煦關心的口氣,眼圈兒一紅,心中感動不已,從前傅家與孫家交好,覺得孫家的這兩位表兄,孫沛恩英武過人,沉默如山,孫沛斐溫文華章,和氣無比,兩個都是好的,如今經歷了這樣一般痛苦日子,方知道有些人從前的親熱不過是情勢壓迫偽裝,內里一片污虛摸樣,如今得了勢便全部發作下來。 “多謝二表兄垂憐,我阿娘已經躺在病床上好些日子了,一直都好轉不起來,我一個女兒家守在家中,擔驚受怕的,若是二表兄不肯幫我,我便當真不知道怎么辦了?!?/br> 孫沛斐聞言愈發驚疑不定,“表妹,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傅道馨仰起頭來,將孫沛恩與傅氏庶女傅春露結下私情之事娓娓道來,“……傅春露與孫沛恩結下私情多年,身邊那個叫保兒的男童是孫沛恩親身之子,從前孫沛恩顧忌著傅家權勢以及阿娘與舅舅兄妹之情,將此事瞞了下來,如今得了勢,不再懼怕,竟是將那傅春露捧的高高的,生怕眾人不知似的。我阿娘深恨那個賤妮子,如今見了她竟勾引自己的娘家侄兒,如何容忍的了,又驚又怒,登時氣病在榻上,再爬不起來。我去求大表兄看在阿娘素日疼愛他的份上給她一些撫慰,大表兄卻根本不顧忌姑侄之情,險些要將當眾責罰于我。如今那傅春露一介庶女,竟是仗著大表兄的寵愛過的風風光光??蓱z阿娘先是氣憤傅春露,后來更是氣孫沛恩不念骨rou之情,躺在榻上病的越來越重,我守在她的病床前,著實六神無主,想要遞一封信到舅舅和阿爺手中,叫他們給阿娘主持公道??墒谴蟊硇峙扇藢⒎蛾柍鞘氐脟绹缹崒嵉?,竟是一絲紙兒都遞不出去。便是今兒,若不是我喬裝打扮,扮作婢女出了傅府,也潛不入驛館中到的二表兄面前來。還請表兄瞧咱們一處兒長大的情分上,為阿娘和我主持公道,將范陽城的消息遞送到舅舅和阿爺面前?!?/br> 孫沛斐聞言心中訝異不已。傅家乃是孫氏至親,家中那位名叫傅春露的庶女自己早年也是見過的,只覺其面貌不過秀美而已,風采比諸先前那位嫂子馬氏,以及宜春郡主顧氏都是遠有所不及,卻不曾想,大兄竟是喜愛這樣一位女子,反倒將明媒正娶的貴女都平淡以對,拋在了后面,“表妹說的都是真的?” “我難道還會拿這種事情騙二表兄不成?”傅道馨急急道,“這等家門丑事,若非實在沒有辦法,我如何會主動講出來丟丑?二表兄若是不信,如今傅氏與她那個野種還住在長櫻坊大表兄的私宅之中,一應守衛都是大表兄麾下人馬,二表兄只管前往查看便知真假?!?/br> 孫沛斐沉默片刻,“姑母乃是沛斐至親長輩,對侄兒素來疼愛,若表妹說的是實情,我定不會置之不理。我明日自會去拜見姑母,也會派人查訪城中,若是實情,返回滎陽之后定會稟報阿爺和姑父。表妹放心就是!” 傅道馨聞言眼圈兒紅腫,向著孫沛斐道禮,“阿馨謝過表兄情意了!” 午時正陽高掛在空中,高臺之上美貌的舞伎在跳著柔美的歌舞,安王孫沛恩坐在其后宴飲,面上神情幽微,蕊春悄悄行到他的身邊,嬌俏聲問道,“大王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睂O沛恩低下頭來,“我在想慶王的用意。這名幼弟如今已非池中之物,一言一行必有深意。顧氏與之并無交集,他今日在我面前特意提起,也不知所在為何?” “能有什么為何?”蕊春咯咯的笑起來,“大王未免想的太多了!您如今雄略經方,統攝大局,目光高遠,怕是不懂小兒女家的情意。慶王殿下傾慕郡主,關心至致,自然情不由己的提起,又有什么好奇怪的?!?/br> “哦?”孫沛恩聞言訝然,猛的望著蕊春,“孫沛斐愛慕顧氏,此話可是當真?”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比锎嚎┛┬Φ?,“本就是天下間的至理。蕊春別的本事沒有,自問心思細膩,于男女感情至上倒也有幾分敏感之處。大王您雖與郡主沒有什么情意,但平心來說,郡主姿容出眾,才氣馥郁,也是一個值得人喜愛的美人兒。慶王殿下年青,從前同在府中居住,日常之間,總會遇上個幾次。不自禁喜歡上郡主,也不是個什么稀奇的事兒!” 孫沛恩聞言默然片刻,忽的低低的笑起來,“這可真是個有趣的事兒!” 朝華居靜靜矗立在王府一角,冷清寂寞,不悲不喜。顧氏乃是大周郡主,遠嫁范陽之后一直維持著貴女風范,高高在上,如今周燕對立,她便也緊閉了院門,不肯輕易再出來,在朝華居中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當日木丁街上遭刺之后更是愈發謹慎,府中幾乎再不聽聞有關朝華居中的消息,孫沛恩心中一直對其不豫,雖借著顧氏遭襲之事的名義清洗了范陽守軍,奪得了范陽軍權,其后便將其置在一旁猶如不存在似的一直不理會,如今聽聞了孫沛斐對阿顧的鐘情之意,不知怎么的,忽然對阿顧生起了一絲好奇之心。 這個時候,顧氏在朝華居中做什么呢? 朝華居大門“呀”的一聲打開,孫沛恩負著手入內,瞧著院中草木凋零,石階之上生滿了青苔,不由閃了閃眼睛。曾幾何時,這座院子布置的繁華清雅,生機勃勃。王府之中男性主子大多心性粗疏,曹氏雖是王府女主人,注重的卻是金銀權勢之事,所居院室布置不過是華麗而已,于清雅精致之上卻無絲毫建樹。顧氏確是清雅之人,又有著豐厚的嫁妝資奩,收拾朝華居花的很大力氣,這座院子最整座王府之中最繁華精致之處。后來自河北孫氏起兵之后,顧氏勢頭漸漸凋零,這座院子便大多時候閉門不再待客,如今境況清冷,連石階下頭都鋪滿了青苔。 賴姑姑端著一盞湯盞從廊下走過,見了一身玄裳的孫沛恩,怔了片刻,面上露出一絲惶然之色,屈膝行禮,“老奴見過安王殿下?!?/br> “嗯,”孫沛恩點了點頭,問道,“你們主子呢?” 賴姑姑低下頭,“主子上次在事情中受了驚嚇,一直在休養身子。如今這個時辰,該當是在書房?!?/br> “知道了,”孫沛恩點了點頭,吩咐道,“下去吧!” 朝華居的書房布置簡潔清雅,阿顧坐在窗下書案之后,凝神靜氣,手中執著畫筆作一副山水畫。數月光陰不見,阿顧的筆力越發凝練。手下山水若有情致,如默立一旁的老人,靜默的望著人世春秋,帶著一絲莽蒼氣息。 朝華居清冷的日子很是無聊,阿顧閑來無事便更加傾心于丹青之間,如今對筆下畫卷傾盡心力,竟是絲毫沒有察覺來人到來。日常燕居少女不過是一件尋常蔥綠色夾衣,領緣袖口繡著蘭草花,精致栩栩如生,翠眉荔目,唇色粉淡,握著畫筆的手指秀美若纖蘭,一朵朵開放在潔白的畫卷之上,一束明亮的光線透過窗欞照射入東廂之中,映照在少女臉頰旁,將少女脆薄的肌膚映照的晶瑩剔透。整個人荏弱的像是一塊水晶。 “許久不見,”孫沛恩忽的開口道,“世人都稱道大周宜春郡主雅擅丹青,我本不信,如今瞧著,倒是有幾分道理?!?/br> 阿顧聽聞到頭頂聲音,手腕不著痕跡微微一僵,抬起頭來,見到面前的孫沛恩,神色微微一怔,將手中的畫筆置在案上筆海之中,挺直背脊朝著孫沛恩悠悠道了一禮,“臣妾顧氏見過大王?!?/br> “嗯,”孫沛恩點了點頭,“許久不見,你可還好?” 阿顧似乎怔了片刻,開口道,“妾身過的還好,這朝華居日子頗是清凈,妾身守在這兒,每日瞧著庭前花開花落,倒也很有一番樂趣?!庇值?,“聽聞大王如今受皇帝陛下重用,得掌北都,前程一片光明。阿顧也為大王高興,惟愿大王順順遂遂,得償所愿!” 孫沛恩聞言唇角泛起了一絲淺淺的笑意,“你倒是個會說話的,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實意?!?/br> “大王又何必見疑妾身,”阿顧道,聲音清單,“如今阿顧得知當年事情真相,已與那周帝斷了情分,那大周是回不去了,又早已與大王成夫妻之姻緣,日后一生榮辱都系于大王身上,自然是盼著大王千好萬好的!” 少女這話說的柔婉,映在孫沛恩心中分外滿意,抬頭仔細打量了少女一番,“你似乎清瘦了一些?!甭曇羧岷?。 阿顧低下頭略略喑啞,似乎想起這些日子在河北王府吃的苦楚,低低道,“日子無聊,阿顧在朝華居中也曾懷想很多事情,清瘦一些也是正常的事情!” 孫沛恩瞧著面前的少女,她如今脆弱的像是一支蘭花,靜靜的開放在王府中無人問詢的角落,所有周身的保護色都脫離,露出了其中軟嫩的骨rou。只要自己輕輕伸手一折,她便會整個斷折。 身為孫炅的嫡長子,孫沛恩是個矛盾結合的男人,嫡長身份以及征戰沙場的經歷帶給他驕傲的本錢,但幼年時曹芙蓉傾襲赫氏婚姻那一段焦躁不安的經歷也給他帶來了深重的影響。曹氏的威壓折損的不僅是赫氏的健康身體,也在少年孫沛恩的心靈上打下深深的烙印。這種烙印生發在精神里,淺淡無痕,或許連當事人都無法知曉其存在,但確實給人予以深遠影響。潛意識里造成了他的自卑之心。自此之后,但凡貴女帶有家族權勢的保護色都會對他造成侵略感,讓其心中隱隱生出焦躁不安的感覺。因此無論是宜春郡主阿顧、他的發妻馬鐘蓮,還是聰敏能干的蕊春,都是極出色的女子,各有各的魅力,或能一時得到他的欣賞,但心頭隱約的防備焦躁之感注定讓他無法真正喜愛這樣的女子,唯有如傅春露這種柔弱的,對自己沒有任何殺傷力的女子才能夠走入他的心靈,真正成為其內心所愛。 面前的這名女子是大周郡主,當年周帝姬澤欲和撫河北,遂與河北定和親之策。她便是周帝定下和親的貴女,身上帶著一種天然的原罪。自己南下長安初次在宮中見到顧氏的時候,她一身華彩衣裳,面容清淡透出一股華貴之意,猶如高嶺之花,美麗固是極其美麗的,卻帶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這種拒絕之意傷害了他。她是大周皇室強加給自己的妻子,身上帶著一種天然的原罪,他依著禮制與她成了親,卻在成親之夜用最刻薄的語言傷害她,其后經過一些波折,夫妻二人返回范陽,他也曾瞧見過她的美麗風采,放軟過姿態想要與之和好,可是也許是記著曾經的痛,永遠保持著高高在上的姿態,語氣和氣但是姿態清冷高貴,仿佛一個虛假的面人兒。他瞧著她這樣的作態,心中有氣,便返身離開。直到此后,孫氏自立為帝,與大周宣戰,顧氏身為大周郡主在河北王府的立場方尷尬了起來。閉門不出大半年光陰,身影變的伶仃,脆弱,剝去了少女大周郡主的光環,如今坐在朝華居的,只是一個荏弱的少女,清瘦,沒有一點的依仗,整個身家性命都在惶惶不安的狀態之中,握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方顯出了一種楚楚可憐的美麗。 這種楚楚可憐,落在孫沛恩的目中,方成其最美的風景,一時之間只覺美麗無與倫比,超越了過往數年彼此夫妻之間的心結竟覺得自己深心中最愛的傅春露一時間都有些忘懷,只想掬捧起面前荏弱美麗的少女,莫名生出了一絲將少女擁入懷中親吻的沖動。 想要她在自己的掌中怒然盛放。 孫沛恩眸中閃過一絲欲重之色,這個少女是自己的名正言順的妻子,他既起心,便自然擁住阿顧的腰身,“沒事了,只要你心中只念著本王,本王自會記掛你的好,好好待你,本王定將你養回來?!?/br> 阿顧不意他既如此,身體驀然一僵。 孫沛恩沒有察覺懷中少女的狀態,撫弄著阿顧的發絲,柔聲道,“算起來,咱們成親這么些時日,還沒有圓房呢。今兒日子不錯,咱們就此補上,日后你跟著本王,本王不會虧待你的?!?/br> 少女身體羸弱,在男人懷中僵硬如鐵。 這些日子以來,她雖然知曉了當年延州的真相,對姬澤生出恨意,但個人家國是兩回事情,她在大周出生長大,視自己為一個里里外外徹底的大周人,姬澤當年的作為確實消損了她對之的親近信賴之情,她卻依舊向慕大周,希望大周能夠昌平長盛,平定孫氏叛亂。如果說姬澤曾經做過一件傷害自己的事情,孫沛恩對自己卻從頭到尾視為工具,沒有絲毫善意,她就更不會當真敬重臣服于孫沛恩了。之所以擺出一副柔馴姿態,不過是為了求生存做的戲而已。 如今孫氏與大周交戰,阿顧本以為,自己不過是需要閉門在朝華居過日子,忍受著寂寞冷清生活,偶爾在孫氏之人面前說幾句恭順的話語而已。卻沒有想到在孫氏與大周決裂后半年的日子里,孫沛恩忽然進了朝華居,似乎對自己生出了興趣,更甚者竟有了與自己圓房的念頭。 她確實打著偽裝恭順順服的主意,方能保全自己的力量,等待機會逃出范陽城求得生機??墒亲约侯A期的恭順之中并不包括犧牲自己的身體。 東廂房外,碧桐立在廊下,瞧著書房中的情狀,面上變了顏色。男子擁住少女身體,親吻烏黑發絲,少女身子瑟瑟發抖,面上一片雪白,顯見的是在忍耐,“郡主?!边~開步子想要沖進屋子護住阿顧,賴姑姑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住手!” “姑姑,”碧桐忍耐輕聲嚷道,“郡主受了委屈,我若不進去,郡主要被那人欺負了!” 賴姑姑死死扯住碧桐,“別進去。安王與郡主本是夫妻,合歡之事本就應理所當然,郡主稟性聰慧,自有應對置放。若你此時胡亂闖進去,不僅救不了郡主,反會將整個朝華居之人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暗地里深深咬住雙唇,這個少女是自己撫養自幼長大,早就視若血脈后輩,如今見著她陷入如此危局,難道自己便不心疼么?只是實在沒有法子。從前河北孫氏與大周維持和平,郡主受著河北王孫炅照拂,自然敢對持安王。但如今孫氏叛周自立,郡主便失了依恃。安王如今已經掌握了整個范陽城的軍政大權,朝華居中區區幾百郡主衛兵力在他眼中不過是巨牛身上的一根毛發,根本不會放在眼中。夫妻一處本是正當之事,郡主雖然心中不愿但也沒有道理拒絕,若是自己這等人上前護著郡主,定會激怒孫沛恩,怒火發作下來,不僅郡主依舊難以保全,便是整個朝華居不知落到什么下場。 阿顧閉著眼睛坐在當處,感覺著男人映在自己發絲、頸項的親吻,絲絲男子氣息撲在自己身上,手掌也隔著衣裳撫摸背脊,帶著強烈的侵略氣息,身子瑟瑟發抖,似乎是忍耐,又似乎在孕育著反抗的勇氣與決心。不知怎么的,當初朝華居中孫沛恩與蕊春肢體交纏的景象忽然泛起在腦海之中。屋子華美,屋子里泛著一股淡淡的麝香氣息,蕊春與孫沛恩的身體在屏風后的榻上交纏,聲音曖昧,女子的聲音纏媚入骨,“……孫將軍,您覺得究竟是春兒好,還是郡主好呀?” “自然是本王的春兒好,”孫沛恩郡主請冷冷的,躺在床上像是死魚一樣,看著機會倒胃口?!?/br> 當日那對狗男女癡癡笑聲在自己腦海中回響,阿顧只覺身子僵硬不已,一股惡心之感泛起胸口,急劇直沖而上,似要嘔吐而出,再也忍耐不住,一把狠狠的推開孫沛恩,嘶聲嚷道,“放開我!” 孫沛恩情欲濃重之時,竟忽的被阿顧推開,愣了片刻,眸底閃現一絲殘暴之色,冷笑道,“顧氏,你好大的膽子!” 阿顧推持著輪輿退后幾步,扶在背柄之上,只覺胸口嘔吐之意愈發濃重,面色慘白一片。她稟性聰敏,雖此刻身體難受至極,卻知曉自己拒絕了孫沛恩,極大的惹怒了男人的自尊心,此時身處一種極端危險的境況之中,若是想要既保全自己的身體,又保全自己的性命,應對不當,怕是孫沛恩一個惱羞成怒,就會要了自己的小命。腦海之中急劇調動思維,想著怎生應付過這一關。 孫沛恩面色陰沉的幾乎要滴出水來,顧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卻這般推拒與自己夫妻圓房,可見得從前所言愿意一心跟隨自己都是謊言話語,實則依舊心戀周室,方才不肯與自己圓房。心中起了暴烈之意,惡狠狠的瞪著退到角落里的少女,有意要扭斷她的脖子。 阿顧雙手抱持著手肘,身子瑟瑟發抖,喝道,“大王你別過來?!?/br> 她唇兒顫抖,似乎想要泛出一絲笑意來,只是那笑意有幾分扭曲,綻在容顏上,猶如一朵顫巍巍開放的小白花,因為一些暴力染上了幾絲抓痕,花相并非十分完美,但這種缺憾并非破壞美麗,反而增添了一種特別的魅力,讓人愈發喜愛不已,“大王,您要與我圓房,阿顧心里是十分歡喜的,我們雖結締姻緣,但只有真正一處,才能成為真正的夫妻,日后也好更加名正言順的立在你身邊。只是妾身十分害怕,您能不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 孫沛恩瞧著她的容色狐疑問道,“害怕?夫妻交合乃是天經地義之事,有什么好害怕的?” 阿顧聞言默默無語,只是轉過頭去,面上露出幾絲屈辱之色。 孫沛恩瞧著她的神色,忽然便明白過來:他與顧氏早前夫妻關系不睦,洞房之時惡言相向轉身即走,后來與蕊春成事之時更是知其在一旁,有意出言羞辱。少女與情事相關的經歷三番兩次皆并非十分愉悅的體驗,她雖然性子驕傲要強,可論起來,不過是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于此事上頗單純,受了這般的經歷,對男女情事生了幾分陰影也是正常的事情……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胸膛中的怒火登時消弭下去,心口生出一絲微妙得意之情。握著少女的柔荑,柔聲安撫,“別怕。從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好,咱們將過去的事情都忘了,重新補過罷!” 阿顧低下頭,身子微微顫抖,聲音羞赧柔和,“大王對我的情意我都知曉,我也想要和大王一處。只是剛剛您抱著我,我便忍不住怕,大王憐惜,可不可以緩一些兒!” 夕陽橫亙在天際,射下華美絢爛的光芒,少女坐在脖頸脆弱,如同一塊剔透的水晶。孫沛恩一時將她愛到心里去,竟是不忍逼迫于她。似顧氏這等情況,強行成事固然可以,只是雖得了身子,但少女無法得到歡愉,怕是日后更加不喜風月之事;若是有余暇時光,慢慢開解,解開桎梏,方能成沒事,令女子心甘情愿的綻放。只是自己如今正在政事緊要關頭,竟是抽不出空閑陪伴顧氏,心中嘆息一聲,攏了攏阿顧的衣裳,囑咐道:“我先走了,你在府中好好養著,有我的照顧,不必害怕。等我從戰場上回來,咱們就圓房!” 一絲紅暈之色瞞過阿顧的臉頰,阿顧含羞帶怯點了點頭,“嗯!”轉頭吩咐屋子外頭,道,“碧桐,替我伺候大王更衣!” 碧桐應道,“是?!比氲梦葑由焓执蛩惴虒O沛恩。 孫沛恩含笑道,“不必了,我自己收拾也就是了!”略整了整衣裳,俯下頭,在阿顧面上印下一個吻,調笑道,“等我回來?!卑㈩櫮恳晫O沛恩,目光凝凝,似乎含著敬慕懷念之意。直到孫沛恩離開許久,方強壓在胸口的嘔吐之意泛起,彎下腰“慪”的一聲,將腹中酸水吐的干干凈凈。 “郡主,”碧桐連忙上前扶著阿顧,伸手拍打著阿顧的背脊,“還好郡主聰敏,將安王敷衍過去了?!毕肫鸾袢諣顩r,余驚尚未平息,忍不住驚惶道,“若是日后安王再來,咱們該怎么辦呀?” 阿顧嘔盡腹中酸水,抬起頭來,一雙眸子晶亮,“別急,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只要有心,咱們總能找到法子的!” 第229章 二三:持寄于行人(之布局) 范陽城外的大道寬敞光亮。一排軍衛持刀戟立在其中,“皇后娘娘,”女官恭敬請道,“車馬已經準備好了,請您登車啟程吧!” 曹芙蓉一身華美衣冠立在其中,神色憔悴,向著城池方向張望,疑惑問道,“獻奴怎么還沒有過來?” 遠方傳來一陣馬蹄聲,孫沛斐策馬馳行而來,下了馬鞍,上前道,“母后,兒子來遲了?!痹诓苘饺孛媲肮虻卣埌?,甲胄鮮亮。 “好,好,”曹芙蓉面上不自禁浮現出笑容,“你過來了就好,范陽已非善地,早回去你父皇身邊早好,咱們這就啟程吧!” “母后,”孫沛斐面上閃過一絲猶疑之色,仰起頭朗聲道,“此去路上,陶將軍會好生服侍你的。兒子在這兒還有些事情要辦,您先行一步,待到兒子將事情辦好了,自會速速趕回?!?/br> “你有什么事情要辦?”曹芙蓉尖聲嚷道,“你大兄狼子野心,如今這范陽城已經成了他的私地,咱們母子在這兒多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險。如今好容易能夠走了,你卻還要在這兒多留一陣子,究竟有什么事情,讓你覺得這么重要,連身家性命都顧不上,非要留在這里?” 孫沛斐面色平靜,扶著曹芙蓉的手,“母后,兒子自有分寸。您不必為我擔心,我好歹是父皇親封的慶王,大皇兄還依靠父皇,便是野心再大,也不敢直接動我!我的身家性命還是有保障的?!?/br> 曹芙蓉卻不肯聽信,淚流滿面,哀求道,“獻奴,母親只有你一個兒子,實在不能失去你,你就看在母親的份上,跟我一起回去吧!”繽紛的眼淚滴在孫沛斐的胳膊上,一片熱燙。孫沛斐心中隱痛,下了狠狠決心,回過頭來,揚聲吩咐道,“還不伺候曹皇后啟程?”曹芙蓉被女官宮人們略帶一絲強硬的伺候登上馬車,眼淚橫流,回頭望著孫沛斐,揚聲吩咐道,“獻奴,母后在南都等你!” 孫沛斐聽著車馬的聲音越來越遠,心中毅然睜開眼睛,吩咐道,“回去!” …… 夜色深重,北都王府一片寂靜,一隊侍衛走過園中后,一名黑影潛入廷中,溜到假山附近,按住一處機關左右扭動片刻,一塊石塊悄無聲息的打開來,露出壓在其下的一份書柬,黑衣人一怔,面上登時露出狂喜之色。 北地陷落之后,城內行人司人手一一被殺,宜春郡主陷落在王府之中,和大周失去了聯系,猶如一座孤島,只能守緊門戶茍安度日。園中假山下的機關早已多日沒有傳信動靜,硯秋卻不肯放棄,三五日夜潛前來此處一次,希望再度發現周人遞進來的消息,這些日子本已絕望,卻沒有想到,在北地陷落時隔半年之后,再一次看見了假山下的信箋。 室中燭火映在窗紗之上搖動,硯秋解開面上黑色面巾,露出一張姣好的容顏,在燈下展信閱讀,按著行人司密文規則讀取。北地劇變,范陽堂主范孫已經殉職,其余行人司人也早已風流云散,信箋朝廷另行派出的人手,前來范陽營救宜春郡主顧令月。 硯秋瞧著窗紗上的燭影,咬唇良久,眸中方重重凝定。 蕊春妖嬈生姿的走過,廊下侍女退后一步,恭敬行禮道,“趙夫人?!?/br> “退下吧!”蕊春微微含笑。 寢臥門扇打開,蕊春入內,感覺到屋內人影,渾身肌膚登時緊繃,見了來人轉過陰影露出的容顏,方放松下來,問道,“你怎么來了?”聲音放輕。 硯秋一身勁裝,面色沉靜如同秋日潭水,靜靜道,“上頭送了信來?!?/br> 蕊春面色變了數變,“真的是上頭送過來的?你沒有認錯吧?” “信箋壓在這府中假山第三塊山石下機關中,”硯秋神色肅然,壓低聲音道,“用的是第三套密文,下角押的是地二級印鑒?!?/br> 蕊春聞言目中閃過一絲訝然之色,行人司乃是大周最神秘的部門,里面等級森嚴,她和硯秋因著在訓練中的女子中表現精湛,被分派到宜春郡主身邊,奉命保護郡主,不過是暗人等級中最低的一級,地二級印鑒卻是司中第二等級之人所用的印鑒,遠高于從前坐鎮范陽的行人司堂主范孫,僅次于兩位司主?!熬尤皇堑囟売¤b,顯見得這次來范陽的是極重要的人。他們傳了什么信息?” “這位主來信詢問郡主安危。從我這得知郡主安好信息之后。過了幾日又送了信過來,說此行乃行人司暗衛,奉圣命營救陷于北都王府的宜春郡主??ぶ魅缃裨谕醺?,要先安全保衛她出王府,再出范陽城。城中他們已經潛伏了一段時間,安排妥當,平安保護郡主出城倒是有幾分把握,但北都王府卻是孫賊大本營,守衛森嚴,雖能與我接上頭,卻沒有萬全法子護送郡主逃出來,要咱們想法子在王府中生亂,將整個北都王府攪合起來,調開守府衛兵兵力,他們在外與郡主衛里應外合,護著郡主逃生。我琢磨著,這等事情,怕還是如今你才能辦到,事關重大,口說容易泄露,索性偷偷潛過來與你當面協商?!?/br> 漏室中一片寂靜,蕊春秀美微微顰起,面色復雜。硯秋等候了一會兒,沒有聽到蕊春回音,眸色凝重,“春三,”喚著蕊春在行人司中的代號,沉聲問道,“你怎么說?” 蕊春聞言似笑非笑的睇了她一眼,輕佻道,“喲,瞧你說的,我能怎么說?” 硯秋盯著她,一雙眸子黑如沉水,“咱們二人是行人司受職暗人,受命保護郡主安危??ぶ鞯陌踩闶窃蹅兊穆氊?,如今上頭有了命令,咱們自當拼死完成?!?/br> “是啊,”蕊春輕輕的笑起來,瞧著窗外悠悠的夜色,聲音帶著絲絲蒼涼的意味,“職責。我的性命是馬司主給的,心中記得司主的恩情。多年恩惠自當粉身碎骨以報?!蹦抗馔断蛲醺A居的方向,深夜如水,朝華居偏居一隅,燈黃如橘,阿顧坐在房中,一身素衣,側顏姣美猶如月光,縱然大半年的苦難,也沒有磨損去她骨子里的清傲,“我想著,”蕊春的神情奇特喃喃,“我想著,這位主兒可真是貴重人兒。孫賊叛亂,多少人在這場劇變中丟了性命,偏只有她,在風暴的正中心,卻沒有吃半點苦楚,只過了點沉寂日子。如今還有這么多人前仆后繼,只為了拯救她的性命。 硯秋一時無言,開口道,“別這么說,”她道,“郡主她……是個好人!” “好人!”蕊春道,“是啊,是個好人?!陛p輕呢喃,“好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