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據聞,此裙乃是大周十八位頂級繡娘歷時數月嘔心瀝血傾盡心力完成,裙成之后,眾位繡娘撫裙大哭,自言得此作品,一輩子此后再也不碰針線了!此后,十八位繡娘中有一半都病了一場,病況或重或輕,可見的此裙令人驚艷的程度。 延嘉殿中鵝黃帳幔微微飛揚,王合雍坐在上首金絲榻上,手中緩緩搖著紅寶牡丹扇,瞧著旁邊陪坐的安國夫人陳氏,眉宇間閃過一絲微微厭煩之色。 “……那緙絲本是一門全新技藝,哪里是那么好開創的喲!聽聞那十八位繡娘完成此裙之時一籌莫展。那韓麗娘便跪在織女娘娘面前,痛哭許愿,若是能完成此裙,便情愿減壽十年。其余眾位繡娘也都跪下來泣求,織女娘娘成全了她們的許愿,此后眾位繡娘便如有神助,下針如飛梭一般,一刻不能停,生生繡了九九八十一天,方完成了這條鬼斧神工的百花不落地緙絲裙?!卑矅蛉苏f著如今長安城中流傳最廣的百歲春廣幅百花不落地緙絲裙,“據說此裙完成之后,天空雷鳴電作,片刻之后雨過天晴,云破日出,蝴蝶飛進來,瞧著裙擺上緙織百花,以為當真是一片草地,飛著停在上頭呢!” “安國夫人謬贊了,”王合雍微微一笑,道,“依我想著,那緙絲裙乃集十八位知名繡娘之手傾心通力合作所成,華美無匹自然是有的,若說似這等傳言便太過夸張了!” “皇后殿下說的是,”安國夫人欠了欠身,“您心思睿智,能夠看明白事情真相 。自然不是臣婦這等愚魯妄論之人可比的?!逼擦似沧?,眉宇之中露出一絲不屑之色,朝王合雍諂媚笑道,“不過想來,流言既如此,那條廣幅百花不落地緙絲裙定是十分精美。依著臣妾所見啊,這等精美的裙子,自然該當是皇后殿下這等尊貴的人才配穿。宜春縣主不過是一介臣女,雖說有縣主之爵,生父卻不過是個白身,如何配的上這條成名的百花不落地緙絲裙。若她知趣的話,便該當將裙子獻給皇后殿下。否則便太過狂妄了!” “一派胡言!”王合雍聞言登時勃然大怒,疾聲厲色斥責道,“我正位中宮,自當修省自身,為天下女子表率,如何能仗著身份奪臣女的東西?你果然是個愚魯妄議的,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東西,竟是膽敢妄議宜春縣主?” 安國夫人驚的面色慘白,連忙上前,跪在殿中叩頭道,“皇后殿下息怒,臣妾口拙,一時說錯話了!請你寬恕臣妾罪過?!?/br> 王合雍稍稍垂首,掩飾住眸子里的厭惡,不肯再瞧安國夫人,吩咐道,“你出宮去,日后沒宣召,就不要進宮了吧!” 安國夫人蹌踉退出延嘉殿,腦中一片混沌,竟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受了王皇后如此厭惡?!?/br> 丹砂瞧著王合雍,斟酌著問道,“皇后殿下,安國夫人那話說的是不太妥當,但殿下發作她也著實嚴厲了些。宜春縣主就那么好,好的殿下這般維護她?” 其時天光五月,延嘉殿廷中的石榴花開的正好,王合雍走到窗前,看著石榴,目光悵惘而又憐憫,“你懂什么?”她道,“世間多風雨,難為奇幽花!你以為這樣一條盛名華美的百花不落地緙絲裙,是宜春縣主的福氣?縣主若是這時候就猜到這條裙子背后隱含的意義,怕她便是死也不會要吧?她少年多苦難,日后運際又坎坷,有些事情,我瞧在眼中,沒法子為她求情,但我至少可以多護著她一些,驅散她的風雨,讓她的生命進程在進入痛苦之前,過的快樂一點,明朗一點!” 廣幅百花不落地緙絲裙掛在衣架上,華麗無匹,刺痛著阿顧的眼睛。 阿顧坐在輪輿上,瞧著掛在自己面前的百花不落地緙絲裙,這條裙子這么美,在綠色的錦繡上,或深或淺的緙著一百朵花,每一朵都鮮妍明媚,巧奪天工。美的斑斕,明媚。猶如整個春天一時間都擁簇到面前。 “縣主,”碧桐瞧著百花不落地緙絲裙贊嘆道,“這條緙絲裙真美啊,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一條裙子?!?/br> “美麗,也許吧!”阿顧道。 這是一條應該穿在燦爛春光里的裙子。她應該由一個健康的少女穿在身上,在陽光下燦爛的奔跑歡笑,帶著元氣、歡快的氣息,落下一地的荼蘼;而不應該由自己這般羸弱的少女穿著,坐在富貴黯淡的室內,襯壓的面色蒼白如雪低迷。 “縣主,”碧桐沒有猜到阿顧的心意,上前欲取過這條百花不落地緙絲裙,笑著道,“我伺候你換上吧!” “別碰它?!卑㈩櫤龅拇舐暫鹊?。 碧桐的手僵在半空中,回過頭看顧令月,顧令月微微垂首,長長的睫毛微微眨動,顯見的情緒激動。碧桐小心翼翼道,“你這是怎么了?” “我沒事,”顧令月回過頭去,伸手拭去滾到腮邊的淚珠兒,吩咐道,“把這條裙子收起來吧!” “???”碧桐愕然睜大了眼睛,“為什么呀?”她不舍道,“這條百花裙多漂亮呀,縣主您穿在身上一定十分好看?!?/br> “我讓你收你就收起來就是了!“阿顧揚高了聲音。 碧桐抬頭看了看顧令月,退后一步,屈了屈膝,應道,“是?!?/br> 阿顧眼睜睜的瞧著衣架上明媚斑斕的春光一寸一寸的收起來,別過了頭! 作者有話要說: 注:緙絲是漢族傳統絲綢藝術品中的精華。作為中國漢族絲織業中最傳統的一種挑經顯緯,極具欣賞裝飾性絲織品。宋元以來一直是皇家御用織物之一,常用以織造帝后服飾、御真(御容像)和摹緙名人書畫。因織造過程極其細致,摹緙常勝于原作,而存世精品又極為稀少,是當今織繡收藏、拍賣的亮點。常有“一寸緙絲一寸金”和“織中之圣”的盛名。 第198章 二八:誰復相尋覓(之心痛) 六月里,姬澤頭痛自當日初次發作后,數次復發,臥在寢殿之中,面色潮紅,額頭因為痛楚涌現數根青筋,王合雍坐在榻旁,急急在銅盆中擰了一條熱帕子,搭在姬澤額頭,“御醫,圣人怎生疼的這么厲害?” 御醫馮轍跪在榻旁,向天子告了個罪,方伸手查看姬澤額頭,又細診過天子脈象,方拱手道,“圣人這是風疾,如今方是初發階段,尚可通過按摩手法予以控制。到中年之后會日益嚴重?!?/br> 大周姬氏皇族素有風疾,到了一定年紀就會發作。高宗皇帝姬渠晚年頭風癥劇烈不能視事,將國事委托薛皇后處置。薛嫵代夫高坐朝堂視事,因此樹立威權,培植了一批心腹,為日后罷黜親子英宗皇帝姬敬、自立為女帝打下了根基??梢哉f,若非高宗皇帝風疾給予了薛氏光明正大接觸政權的機會,許是史上再無這位女帝的傳奇人生。高宗皇帝頭風第一次發作年紀是在三十三歲。姬澤卻在二十四歲就開始發病,較諸高宗皇帝足足年輕了九歲,實在不是一個好的征兆。 王合雍面上變的十分難看,“可是圣人飲食素來清淡養生,平日弓馬也是不綴。此前并無發病征兆,這風疾怎么會忽然發作?” 馮轍面色一面茫然晦澀,對此事也是十分不解,只得道,“皇后殿下恕罪,人的頭顱十分復雜,難以解釋其中因由,臣也沒法子給一個定論。許是因著一時運動過度,又許是受了極大的情緒刺激……” 話語落入姬澤耳中,面色一片晦澀,伸手阻止道,“阿鸞,好了。風疾乃姬氏遺傳疾病,歷來毎代男丁之中皆有罹患此疾之人,縱國醫圣手也難以化解。此事怪不得太醫局。你也不必太過苛責了!” 王合雍只得打住,躬身道,“臣妾領命?!备事兜钪泄饷⒚髅C,瞧著姬澤因著御醫按摩手法漸漸和緩下來的神色,王合雍小心翼翼笑道,“圣人,我想著這宮中如今還沒有小皇子小公主,著實冷清了些。不如這幾日設個宮宴,遍邀親戚少女赴宴,也好熱鬧熱鬧,您覺得如何?” “你是后宮之主,”姬澤道,“這等事情你決定就是?!?/br> 王合雍笑著道,“既是圣人允準了,臣妾便是徐尚官cao辦起來了?!?/br> “阿鸞,”姬澤猶疑片刻,終究叮囑道,“阿顧若是進了宮,你厚待一些,別讓她受了絲毫委屈?!?/br> 王合雍聞言心中微沉,自己入宮之后也曾主辦過數次宮宴,姬澤信任自己,從未多加一句吩咐。今次卻特別囑咐自己厚待阿顧,甚至用上了‘絲毫’一詞。王合雍聞言愈發心驚rou跳,笑著道,“阿顧性子可人,臣妾也很是喜歡她呢。圣人您就放心吧!” 六月初六,溫暖南風吹徹長安大地,太極宮中繁花綠柳,王皇后于宮中舉辦宮宴,長安名門貴女皆赴宴。宜春縣主顧令月入宮拜見的時候,王合雍目睹顧令月,笑著問道,“聽說宜春縣主近來得了件百花不落地緙絲裙,最是美麗不過,今兒入宮,怎么不穿了來?” “勞皇后殿下掛念,”阿顧笑笑道,“那條緙絲裙的確是精致無匹。只是阿顧自慚面色蒼白,倒有些不好意思,怕那條百花緙絲裙的風采太盛,壓過了自己本身,反倒顯得面色黯淡。反而是不美,便將那裙子收起來了?!?/br> “是么?”王皇后聞言微微意外,晦澀而笑,“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又道,“這宮中你盡可隨意,可莫要拘束了!” “放心,”阿顧咯咯一笑,“我心里親近圣人和嫂子,才不會拘束了自己呢!” 王皇后在長安之中極有賢名,眾位閨中貴女都頗為有好感。舉辦的宮宴上一片熱鬧。阿顧坐在宴會上,伺候在一旁的侍女仔細瞧著,待席上缺了什么,便及時補充上來,瞧著眾人簇擁中的王皇后,猶如神仙中人,忽的生了一絲羨慕之感:王合雍毓出名門,美麗聰慧,及長為太皇太后選中,母儀天下,當真可謂幸福美滿。 席上三勒漿溫的暖暖的,阿顧仰頭多飲了幾盞,稀薄酒意蒸騰而上,壓的面若桃花,笑著道,“殿下,阿顧出去發散些兒!” “去吧,”王合雍含笑道,“外頭風大,別待太久了,快些回來?!?/br> “皇后殿下,”丹砂湊到王皇后耳邊,不悅抱怨道,“圣人對宜春縣主這般寵愛,莫非當對其頗有心意呀?” “胡說什么呢?”王皇后回過神來,疾聲厲色斥道,面上一片冰霜?!笆ト藥r涯高峻,宜春縣主亦冰清玉潔,你不得胡說八道玷污他們的名譽?!比缃袼庵尚闹杏靡?,對這個少女心中充滿憐惜之意,莫說丹砂這等猜疑子虛烏有,便是當真有此事,這個時候,自己難道還能計較什么不成? 丹砂受了訓斥,面色發白,垂頭應道,“是?!鼻ネ讼?。 “宜春縣主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可憐的,”王合雍嘆了口氣。 出了宮殿,三勒漿的酒意被外頭南風兜頭一吹,微微發散出來,陷入一股微醺的境遇。阿顧索性乘著這股微醺之意在宮廊之上行走,瞧著西海池旁假山之下一叢魏紫牡丹開的分外明艷,見獵心喜,指著牡丹要碧桐推著自己過去,瞧著魏紫花枝搖曳,心中高興。忽聽得小宮人輕巧說話聲從假山后隨風傳來,“……元jiejie,如今這太極宮中王皇后正文中宮,母儀天下,薛修容美貌嫵媚,占得圣寵,鐘寶林位份低微,性子又老實,咱們的日子著實好生難過呢!” 阿顧聞言微微一怔,打眼從假山后往外瞧,見枝葉掩映中,兩個小宮人坐在海池邊閑聊,聽這兩個小宮人說的話語她們乃是寶林鐘寶蓮宮中的人,姬澤后宮中有幾位低位嬪妃,阿顧宮宴之上曾經見過數面,卻沒有什么交情,此時聽著這兩個小宮人說起自家主子鐘寶林,倒是不覺得如何,微微一笑,正想悄悄避出去。 “其實鐘寶林寵可以走些門路?!边m才那位宮人jiejie開口道,“我聽聞當初薛修容走的便是宜春縣主的路子,方才入宮。如今宜春縣主風頭正盛,鐘寶林若能討好了宜春縣主,想來縣主在大家面前說一句話,大家說不得會寵愛些寶林呢!” “宜春縣主?”先前那個小宮人道,聲音含有一絲不屑之意,“元jiejie,”湊到元氏宮人耳邊,悄悄道,“我與你說一個秘密,你可不要說與別人,我有一個同鄉要好伙伴如今在御前伺候,他悄悄告訴我,說大家這次與河北孫氏聯姻,最后定的可能就是這位宜春縣主呢,若當真如此,縣主怕要遠嫁范陽,很快就不在長安了,如何還有能耐在大家面前說好話?” 小宮人的話語輕輕,響在阿顧耳邊,卻如同轟鳴雷鳴?!芭椤钡囊宦?,失態掐斷了一支花枝。 兩個小宮人聽聞動靜,喝問道“什么人?”從池子旁奔出,瞧見了坐在輪輿上的阿顧,登時面色慘白,跪在地上求道,“縣主饒命!”瑟瑟發抖。 阿顧卻仿佛充耳不聞,一雙荔枝眸視向空茫之處,完全放空。其實很多事情未必之前沒有征兆,只是那人是自己敬之重之、信之賴之的哥哥啊,自己那般相信于他,根本不愿意去想如是的一絲可能性,方遮了眼睛閉了耳朵,完全將自己蒙在鼓中。此時為人在自己耳邊喝破,方欺瞞不得,近日以來大片大片異樣思緒在自己腦海中奔走而過,猶如奔馬一般,將自己思緒扯成一團漿糊。 碧桐推著阿顧的輪輿面色一片慘白,之前也聽到了那個小宮人的話語,“縣主,”抖抖索索問道,“咱們……可怎么辦???” 阿顧唇兒噏動,“碧桐,推我去甘露殿?!?/br> 碧桐六神無主,聽著吩咐便依照行事。天方正午,姬澤今日犯了風疾,積壓下一些朝事奏折,今日病況略有好轉,便處置完了之前積壓的奏折,放下手中紫霜毫箸,聽聞阿顧今日入宮的消息,索性打算回轉后宮,探望阿顧一番。忽的聽聞甘露殿外傳來少女的喝聲,“讓開,我要進去?!甭曇纛H為熟悉,不是阿顧,又是哪個?不由一奇。 “阿顧怎么來了?” 梁七變伺候在一旁,聞言面上閃過一絲茫然之色,笑道,“奴婢也不知曉?!?/br> “讓她進來吧?!?/br> 梁七變躬身應是,親自出去接引阿顧。 阿顧昂首入了甘露殿,見堯舜垂拱背屏金碧輝煌,姬澤坐在素面圈足紫檀長案之后,“阿顧,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阿顧直視姬澤,“我自然是來尋圣人的?!甭曇粲舶畎畹?,沒有一絲甜軟。 姬澤聽出了此態,面上笑容漸漸收斂起來,淡淡道,“是么?” 阿顧素來對姬澤十分敬重,今日見面,卻直至此時卻還沒有向姬澤道禮,仰頭直視君王,直言問道,“河北孫氏猖獗,朝廷欲以姻緣和緩之,我聽到一種說法,您打算以我為和親人選,此事可是當真?” 她雖開口相問,心中卻實盼望姬澤厲聲訓斥自己,否定了自己話語。御座之中姬澤卻別過了頭,沒有答話。這是自阿顧初見姬澤以來生平第一次,姬澤回避了少女的目光。少女一顆心緩緩沉了下去,如冰霜凍結,痛徹心扉,卻有一種酸苦的滋味從心底泛了上來,盯著姬澤道,“哥哥,你說話呀!” 內心情緒翻覆,面上痛苦淚流,“若此事當真屬實,我不想在府中聽聞接您的圣旨的時候才知曉,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你說呀!” 姬澤道,“是!” 阿顧聞言閉了閉眼,一股巨大的痛苦襲來,這些年,她心中實將姬澤視為父兄,敬之信之,仰之慕之,但惟因如此,如今這等“背叛”對她造成的痛楚就愈是深徹,仿佛要將自己的心撕成碎片。痛苦轉化成的憤怒讓她口不擇言,“姬澤,你曾經在阿娘臨終前答應阿娘托孤,承諾視我如親妹,日后好生照顧,不讓我受一絲委屈。如今你竟做出這樣的事情,你對的起我阿娘么?” “阿顧,”姬澤疾聲斥道,“朕有對不住六皇姑處,他日百年之后自會親自向姑姑請罪。但為君者,當摒私欲為公心,不能只計心中好惡,更該為治下黎民百姓考慮。便是朕的嫡親胞妹晉陽如今仍在世,若此時只有她適合,朕也會讓她去的!” 阿顧為他氣勢所攝,不自禁退后一步,面上淚落傷心繽紛。事已至此,凡事已經不必再說。她從極端憤怒的情緒中冷靜下來,心中想著:若自己境遇已是如此悲慘,便必不肯再讓旁人看了笑話去,于是揚起頭,清聲道,“臣女告退!”高傲的退了出去。 出了甘露殿,所有之前硬撐起來的堅強方全身奔潰,吩咐道,“咱們回家?!?/br> 碧桐經了今日的事,早已是六神無主,泣道,“好,縣主,咱們回家去,不在這個地方待了?!币恍袕街背隽颂珮O宮,登上朱輪華蓋車奔返楊柳莊,回到自己的屋子,阿顧伏在榻上,失聲痛哭起來。 “縣主這是怎么了?”陶姑姑瞧著阿顧這番動靜,嚇了一跳,轉身怒斥碧桐,“你在宮中是怎生伺候的?可是讓縣主受委屈了?” 阿顧沉浸在自己的悲傷情緒中,如何顧的上外界?待到狠狠痛哭一場,回復了精神,方瞧著陶姑姑惶恐憐惜的目光,“縣主,您受大委屈了!”心中一慟,投入姑姑懷中,放聲大哭! 長安天光清朗,六月南風吹徹,正是一年中最適宜的氣候。傷心人自傷心著她的傷心,旁人依舊過著她的生活。衛瑤毓出名門,與丈夫何子明夫婦恩愛,子女孝順,座下又有兩個知名的徒弟,宜春縣主畫技頗有靈氣,鳳仙源解了家中瑣事,又重新歸于門墻之下,重新拾起畫筆畫畫,一番涅槃,功底更甚往昔,可謂幸福美滿到了極致。 這一夜,夫婦二人相偕休息,“鳳丫頭如今總算熬了出來,”衛瑤身著寢衣披散頭發,從背后抱著丈夫閑聊話語,“扔掉了鳳家那攤子爛泥,又有了自己的歸宿,我倒是能放下心了。倒是阿顧,出了孝也有十六歲了,也該說親家了?!?/br> “宜春縣主的事情哪輪的到你來煩憂,”何子明笑道不以為意,“她如今雖失了阿爺阿娘,卻是有圣人皇后表兄表嫂做主,又有玉真大長公主做后盾,選個如意夫婿并非難事,你就不必為她cao心了!” “是了?!毙l瑤道,忽發奇想,“聽說她拜入我門墻前,也在那位梅妃門下受過教導。也不知道梅妃心中此時可有想法?!彼S口道了幾句,本是想要讓丈夫附和自己,卻沒有聽見丈夫答話的聲音,不由狐疑的抬起頭來,見一身中衣的何子明坐在床頭,一副心神不守的模樣。 “郎君,”她問道,“你怎么了?” “嗯,”何子明回過神來,“沒什么?!毖陲椧恍?,“給你說的,我竟是也為阿顧擔心了一絲起來?!?/br> “是么?”衛瑤瞧何子明的神情問道。她本是確實是憂心阿顧姻緣,但如今見了何子明的神情,不覺心中不豫,反倒將對阿顧的憂心放下,斜著眼睛看著丈夫,“你有那么好心?阿顧真是好福氣,還勞累你這么關心她?” “瞧你說的,”何子明尷尬起來,“她不是你的弟子么,我素日看她伶俐,便多關心一些?!?/br> “真的?” “當然是真的?!?/br> 衛瑤微微一笑,論起來,阿顧自然是姿色清艷,但她從前在自己門下學畫之時年紀尚小,何子明想來應當不是看上阿顧的原因。她記起偶爾撞見何子明與阿顧相見的時候,丈夫看著阿顧的目光悠遠深長,仿佛透過阿顧懷念著什么人,不由得心中動起了狐疑之念,玩笑道,“阿顧和梅妃有師生之誼,聽說何家與江家本是故交,莫不是你少年時曾經與梅妃相見,心中戀慕對方,所以移情阿顧,怕阿顧出了事情,太嬪傷心吧?” “胡說什么?”何子明微微作惱,“何江二家雖曾是故交,但兩家長安和廣東千里之遙,我和梅妃如何能有什么接觸?梅妃是皇家妃妾,德質毓張,便是先帝和先太皇太后都是贊譽有加的,又豈是咱們臣子能夠私下議論的?阿瑤,你這般說,實在是有些莽撞了!” “郎君,”衛瑤瞧著何子明疾言厲色,自悔失言,扯著何子明的手賠罪道,“是妾莽撞了!” 何子明方才回轉了顏色,“阿瑤,你我夫妻多年,一直恩愛,你便是連我都不信么?” 衛瑤心中微微后悔,溫柔道,“妾真的知錯了!” 天光明亮,衛瑤醒來的時候,何子明已然離去,她起身坐在窗前,瞧著院中的那株綠萼梅悠悠失神。雖昨夜何子明成功遮掩了去,但那幅自己當日在其書房中翻尋到的《綠萼美人圖》卻不停的出現在她的腦海之中,始終心中存留著一絲疑慮,偶有空閑便翻出懷想懷想,念茲念茲,無法忘懷?!肮霉?,”她悠悠問自己的乳娘閔氏,“你說,郎君此前確實與別的女子無涉么?” 閔姑姑侍在一旁,她心中覺得就算那張《綠萼圖》中當真藏著一些何子明的往事,如今也早已經過去,何子明如今算來也是個好夫君和好父親,過往之事不必再細究了。于是笑著和稀泥道,“郎君品節高深,說是沒有,想來是真的沒有的。娘子若是一直這么疑慮,日子久了,倒是傷夫妻感情了!” 何子明品性明嘉,這些日子好些人在衛瑤面前給其打包票,但越是如此,衛瑤心中愈是有一抹疑慮,留存越來越清晰,無論如何也無法抹滅。 “娘子,”列智從外頭進來,立在簾下來報,“娘子,姑娘子回府了!” 衛瑤連忙起身,“請姑娘子到花廳敘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