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金秋九月,長安東郊菊園中的菊花開的正好,金黃、燦爛,一簇簇,一團團,有的猶如重臺樓閣,有的猶如瀑布流絲,盛開猶如煙霞。姬景淳在菊園門前下馬,瞧著亭臺中的阿顧,笑道,“阿顧怎么這么好心情,竟邀愚姐出來?” 阿顧坐在亭臺石凳之上,抬起頭來,嫣然一笑,“我見這兒的菊花開的正好,便邀請你過來一道賞花,難道平樂jiejie不喜歡么?” 二人在亭中相對坐下,亭臺之上擺了幾盆盛開的重臺菊花,簾鉤處懸掛的干爽的菊花香包,白色小衫、高腰黃色襦裙的丫頭們裊裊進來進來,在案上斟滿了菊花茶、放置菊花糕點。姬景淳游目四顧,亭臺臺座頗高,坐在亭中,可以將滿園菊花花色收入眼中,不由贊道,“這個地方倒著實不錯?!?/br> 阿顧一笑,“前些日子和幾個有人出來,偶爾見了這處菊花園,猜著平樂jiejie一定喜歡,就下帖子邀你來了!” 她嫣然一笑,“其實我今日還是受人之托而來,”取出簪匣,推到姬景淳面前,“平樂jiejie瞧瞧這個!” 姬景淳瞧見水晶匣中眼熟的菊花簪,面色微微一變,沉默片刻,“這支黃金菊花簪我確實見過,只是我不大明白,這枚簪子怎么會在你手上?” 阿顧垂眸淺淺微笑,“謝將軍傾慕平樂jiejie,托我將這支菊花簪轉贈于jiejie。謝將軍與jiejie可謂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平樂jiejie便收下吧!” 姬景淳聞言,一雙妙目凝視阿顧,頓了片刻,方問道,“阿顧你說這話可是真心的?” “自然是真心,為什么不真心呢?”阿顧道,“平樂jiejie高潔清逸,謝將軍對jiejie一片真誠,你們二人可真算得一對金童玉女,若能彼此在一處,不是很好的一件事么!” 姬景淳心頭微微煩躁,開口道“阿顧,你別這樣!” “你對謝弼有幾分傾情,我是知道的。旁的女子許是將姻緣看的比友誼重,可我姬景淳不會做這樣的事情。那謝弼既是阿顧你傾情的人,我就絕不會有意沾惹。他這般子作為,我不知道所為何來??墒悄惴判?,我絕不會答應他的?!?/br> 阿顧默然片刻,抬眸望著姬景淳笑的爽朗,“平樂jiejie待我的心意我知曉!可不必如此。所謂‘夫妻一體,兩結同心?!译m不敏,也希望若能結縭,便結縭一段同心姻緣,既然謝弼對我無意,我便也不肯再要他了!謝弼此人,于我雖然談不上厚道,但對于jiejie真心確實可嘉,jiejie以誠心待我,我也不愿意jiejie因著我的緣故,錯失一段好姻緣。所以我今日前來,替謝弼送這支菊花簪。人生在世不過百年,總要過的暢快一些,你別為了我委屈了自己的心意?!?/br> 姬景淳注視阿顧,見阿顧眸光黯然卻無晦澀之意,可見得話語真心實意,沒有勉強之意。默然片刻方嘆,“原來你竟是這般想的!——阿顧,你的一片好心,jiejie心領了!只是我身世坎坷,這輩子看著父母往事糾葛,于男女情事之上,已然心灰意冷,惟愿清清爽爽過此一生,不愿意再惹塵埃了!謝將軍品格雖好,我卻沒法子相配,阿顧,這件事就不必再提了!” 阿顧愕然,倒不知道姬景淳竟有這般心境,頓了好半響,方勸道,“阿姐何至于如此?!這世上人生百樣,雖然有貴妃這般拋夫棄女入宮之人,可也有似柳王妃這般善待繼女、品性堅貞的好女子呀!平樂jiejie從前所見不過滄海一粟,又何必因為一二事放棄人生美事呢!” 姬景淳不由微微一怔,她十多年困在父母的傷心往事中,一直走不出來,倒不曾想過柳王妃守著齊王府多年,也是一種堅貞深情。如今聽阿顧從柳王妃的角度相勸,不由一時怔住,垂頭沉默不語。 阿顧見她如此,微微一笑,打開臺上的水晶匣,取了里頭的黃金菊花簪,將之輕輕戴在姬景淳的頭上,退開一步,偏著頭觀賞,贊道,“你瞧,多漂亮呀!” 姬景淳登時渾身不自在,她性子野慣了,很少戴精致的飾物,如今簪著這般精美的黃金簪,登時很不習慣,“我如何戴的住這般簪子?”伸手想要拔下發髻中的菊花簪子。 阿顧伸手按住,微笑道,“jiejie別拔!” “謝將軍托我將這支黃金菊花簪轉贈于你,我既收了他的答謝禮,就得將事情完完滿滿的做到。你若是當真不肯要這支菊花簪,就將這簪子直接還到他的手上??蓜e在我的面前拒絕,讓我失了信!” 姬景淳不由僵住,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是拔簪子,還是不拔。黃金菊花簪別在她的發髻邊微微動蕩,漾起一片美麗光澤。 阿顧笑著道,“這兒菊花開的正好,平樂jiejie慢慢觀賞。我還有事,先回去了!”下了亭子出園,侯在園門外的朱輪華蓋車迎了上來,阿顧吩咐道,“回府吧!” 華蓋車的寶藍色車簾子落下,遮去了長安大街之上的熙熙攘攘,阿顧坐在車廂中,眼圈一紅。 “小娘子,”碧桐瞧著她這般困苦,心疼不已,“你又何苦走著一趟,不是難為自己么?” “我沒事的,”阿顧淡淡道,“這段感情由我自己而生,今日我親手了結,日后就可以徹底放下了!”朱輪華蓋車車廂在長安街頭行走,微微搖晃,晃的阿顧眼睛都酸了,淚水潸然落下。 流云亭陽光光耀,百年菩提老樹枝葉茂盛,蔥蔥郁郁的,轉輪吱咯吱咯搖晃,公主從吊籃上下來,登上樹屋。拂開菩提枝葉,進了樹屋,瞧著屋中靠著南窗置著一方杉木小榻,阿顧靠坐在榻上,轉眼望著窗外的園子風光,側顏消瘦沉默。 “留兒,”公主心痛不已,勸道,“那謝弼有眼不識珠,咱們便不要他了,長安城有那么多青年才俊,阿娘再給你找個好的,一定比那謝弼還要好?!?/br> “阿娘,”阿顧轉過頭來,望著公主,嫣然一笑,“如今我年紀還小,不想要這么早談婚事,你就別為我cao心了!” 公主瞧著阿顧言笑晏晏,但面色一片雪白,眉眼之下猶自有青懨之色,心痛不已,攬著女兒懷中,柔聲道,“好,留兒若不想嫁,咱們就暫且不說這事,咱們母女兩只好好在這公主府中守著,什么都不管,好生的過日子!” “那謝家也太欺負人了!”回到端靜居,公主的眼淚登時落下來,“我的留兒又乖巧,又可人,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謝弼竟敢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留兒受了這么大的委屈,我這個做娘的若不為她討個公道,如何能咽的下這口氣?” 阿顧性子和善,待自己又尊重,如今這般低落憔悴,朱姑姑瞧在眼中也是心疼不已,聞言義憤填膺附和,“公主說的極是。您這就進宮一趟,太皇太后知道了,定會為小娘子做主的!” 永安宮中殿楣低垂,香幾奇楠香散發出氤氳香氣,姬澤坐在殿中座上,瞧著上座的太皇太后笑著道,姬澤笑著道,“皇祖母這些日子愈發清減了,皇后是個持重的,皇祖母大可將宮中瑣事都教到她手上,好生享番福!” 太皇太后容貌愈發老邁,倒是精神還算矍鑠,聞言笑道,“圣人有這番記掛心意,老身也心滿意足啦?;屎笞鍪挛仪浦策€算妥帖,后宮妃嬪對她也都心服。后宮瑣事自然是要交給她的,只是老身趁著還有幾分精神,還得多教導她一些!說到這個,老身倒是有件事情想說,皇后出身太原王氏,由此可見,這些世族人家的底蘊還是不錯的,子弟到底比新人多些成才章法。圣人本朝啟用的武將多為新人,功勛舊臣之家舊日對大周有功,如今勢微,難免有些怨言。圣人對之也當多加安撫才是?!?/br> 姬澤聞言鳳眸微垂。知道太皇太后這番話不僅是持國之言,倒有幾分指向謝弼悔婚之事,將手中的杯盞置在一旁案上,一笑道,“皇祖母說的是。朕想過了,裴默乃是聞喜縣公后裔,熟讀兵書,家學淵源,神武軍在他手上定可以重展聞喜縣公風采?!?/br> 聞喜縣公裴道勤早亡,《衛傳兵書》被應天女帝取走收入宮中,最后這本兵書由太原薛氏的女兒薛采奉給皇帝。姬澤興建神武軍,以謝弼為神武軍大將軍,將《衛傳兵書》謄了一份給謝弼,原本奉還裴家。如今由裴道勤幼子裴默領回神武軍,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太皇太后心中對這個結果頗為滿意,點了點頭,“圣人吶,除了你父皇,老身只有你兩個姑姑這么點兒血脈,對血脈之情難免就看重些。阿顧是你六皇姑的獨女,她如今父族仳離,受了委屈只有咱們能給她做主。若是連你這個做兄長的都不幫著她,她就太可憐了!” 太皇太后這話頗有點重,姬澤微微動了動身子,沉聲道,“皇祖母言重了。如今宗室人丁不旺,正當是齊心合力之時。朕心中也是明白的。阿顧與朕有血脈之親,六皇姑當年于朕又有照顧之恩,阿顧是朕的meimei,您心痛外孫女,朕難道就不心痛meimei?” 神武軍官衙肅穆,謝弼跪在官衙地上,聽著宣讀的旨意,面色一片慘白。 高無祿宣讀完了旨意,同情的望了謝弼一眼,揚聲道,“謝將軍,接旨吧!” 謝弼拜道,“臣謝過圣人恩典!”起身接過高無祿的旨意,神色還算正常。 軍中,林猛子等人望著謝弼,眼圈都含了一絲淚花,“將軍,您做的好好的,怎么圣人忽然間就下了這道旨意?”林猛子道。 “猛子,慎言!”謝弼道,“圣人的決定自然有圣人的道理,如何是你們能夠妄言的!”他上前,拍了拍林猛子的肩膀,振聲道,“我不過是暫時回家賦閑一段時間,待到過陣子后,一定會回軍中的。裴將軍任職后,你們要好好聽他的話!” 林猛子等人都低頭應了,“是?!?/br> 謝弼手中端著兜鍪,回到家中。自閉于房中靜坐。韋氏聽到消息,瘋了一般的沖進來,將書卷砸在謝弼頭上,“如今,你可滿意了?” 謝弼蹲下身子,將書卷從地上撿起來,泛黃的紙張在風中翻過,字跡鋒棱剛銳,飽含對謝家的期望和愛子謝弼的期許之情,乃是亡父謝豐賓在生時親筆寫的寄語。 “你阿爺盼著振興謝家門楣,若是他在九泉之下知道,你竟是因為區區一個女子,將從前打拼的一切都付諸流水,怕是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br> “母親,”謝弼不喜聽這般的話,高聲道,“我做的什么事情,我心里清楚?!?/br> “你清楚什么?”韋氏大聲嚷道,“你辛辛苦苦在安西作戰,好容易才做了這個神武將軍。如今剝了官職,又遭了圣人厭棄,日后可再沒有指望了!”她登時心痛,淚落如雨,過得片刻,又振作起精神來,“不成,”拽著謝弼的手往外拖,“你這就給我去向顧娘子道歉,就說你之前是一時糊涂,如今想明白了,愿意重新和她和好?!?/br> “母親,你胡說些什么呀,”謝弼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扯開韋氏的手腳,“我心中鐘情的是平樂縣主,如何能去尋顧meimei這般說話!” 向阿顧坦白戀情前,他已然預料自己會因此事遭受一些懲罰。但他也沒有想到,這懲罰來的是這樣急,這樣重! 神武軍乃是他一手建立的新軍,軍中的每個校尉將士都是他親手擇教,傾注了無數心血,方練成了如今這個模樣。如今戰事未起,霜刃未試,一朝拱手讓給旁人,謝弼又如何會不心痛?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咬緊牙關硬撐。 畢竟自來似這等風月情事,誰對誰錯自來不好說。自己雖對阿顧有些對不住,但到底時日短淺,婚約未外傳,對阿顧傷害也不是很大,若自己硬挺住了,還能被稱一聲對平樂縣主情深如許,便是旁人見了,也要贊一聲好漢。待的過的個一年半載,阿顧另尋了好姻緣,圣人消了氣,記起自己的發小情分,未始不會重新啟用自己;但若這個時候自己便彎腰服軟,便等于是將自己的氣節全部拋去,不說圣人是否能體諒自己,便是阿顧,又豈能看的起這般的自己,重新回頭? 韋氏不意謝弼到了這個時候還向著姬景淳,“你還記得那個賤人?”她不愿發作兒子,一腔怒火便向著姬景淳發作而去,恨恨斥道,“到底是唐真珠那個賤人生的女兒,骨子里的勾人倒是和她親娘一脈相承?!?/br> “母親慎言!”謝弼陡然振聲,“一直以來,都是我謝弼喜歡平樂縣主??h主從未對我假以辭色。這勾人之語母親再也別提。許母親心中看不上平樂??善綐房h主也不是好欺的,到底是正正經經的宗室血脈,圣人御封的縣主。若是您這般妄言落入他人耳中,一個不敬的罪名是免不了的!” 韋氏被謝弼疾言厲語所攝,一時之間竟心生畏怯,不敢再罵,伏地哭道,“那如今可怎生辦喲!” 謝弼心平氣和,道,“所謂雷霆雨露,俱為君恩。圣人竟這般責罰,做臣子的便安心領了就是。這些時日我忙于神武軍訓練,也沒有多少時間讀兵書。如今賦閑在家,算是有了空閑,正好將那《衛傳兵書》好好鉆研一番!” 第150章 二二:浮瓜沉朱李(之書肆初遇) 長安城風起云涌,公主府春苑中,阿顧自己卻處在一個相對詭異的情緒平靜期中。坐在窗下對著案上完成小半的《葵花逐日圖》。這幅畫卷代表著自己曾經一段時間的心情,如今與謝弼的情雖已了斷,對于這卷曾經寄托了自己深深心意的畫卷卻不舍廢棄,想要執筆繼續完成畫卷,然而對畫半響,卻忽覺手腕有千斤重,掙扎半響,終究重新擱在筆搭上,嘆了口氣。 似乎曾經落畫的心境已變,想要再找到當初落筆時的感覺,卻已經是勉強,便是強自下筆,也不過是涂鴉,再也沒法子繪出滿意的作品了! “瞧瞧你這等模樣?!庇腊矊m鐵銹紅帷幕低垂華麗,奇楠香香氣荼蘼清淡,太皇太覷著阿顧道,“那姬景淳雖是個縣主,但阿顧你日后也少不得一個縣主位份去,卻又哪里比的她差了?若是你真心喜歡那謝弼的話,阿婆為你做主招為夫婿也就是了!” 太皇太后說這話是有因由的。大周貴女跋扈隨性早有慣例,當初應天女帝的愛女太平公主喜歡上了薛紹,薛紹時已有妻子慧娘,二人自小一道長大,夫妻恩愛美滿,時為皇后的應天女帝便賜死了慧娘,征召薛紹為駙馬,以愛女太平公主妻之。應天女帝為了維持愛女姬寰的愛情夢想,可以做出這等強硬舉動。更何況謝弼和姬景淳到如今為止并非正式夫妻。姬景淳雖是仁宗孫女,阿顧卻是太皇太后血脈所出,太皇太后自是更疼愛阿顧,若她當真要為外孫女阿顧做主,強硬下旨匹婚,便是謝弼不樂意,也不得不遵從。 “不要!”阿顧挺直背脊,清脆聲音拒絕?!鞍⑵盘畚椅抑?,可阿顧也有阿顧的驕傲,絕不會要這樣強迫的婚姻。再說了,阿顧喜歡的是那個清高溫暖的謝弼,就算謝弼這時候肯反悔回頭,在我心里頭,他也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人了!” 太皇太后聞言怔了片刻,重新凝視著望著少女,慨嘆道,“我的小阿顧長大了,長成大姑娘了!” 阿顧鼻子一酸,伏在太皇臺懷中,“可是長大一點都不好。如果可以,我想永遠都是孩子,這樣就可以永遠伴在阿娘和阿婆身邊,永遠都不用想這些煩惱的事情了!” “傻孩子,”太皇太后輕輕抱著外孫女柔軟的身軀,目光充滿著撫慰之情,“這世上哪里可能有真正不長大的事情呢?阿顧,人的一生總是會遇到很多事情,有些是好的,有些是不好的。誰也不能強改命運,可是阿婆希望你能夠看開不好的事情,享受好的事情,好好的過自己的一生!” 太皇太后的話語如同一位智者的箴言,撫慰阿顧的心靈,阿顧心中動蕩,吸吸鼻子,喚道,“阿婆!” “好孩子,”太皇太后用枯瘦的手撫摸著少女的背脊,一下一下的,聲音充滿著憐惜,“阿婆在這兒呢!” 阿顧在永安宮中盤桓半響,方辭別歸去。太皇太后望著宮桓之間阿顧朝氣羸弱的背影,嘆道,“老身年老了,圣人如今已經用不著我cao心,丹陽賢淑守貞,玉真風流張揚致致,雖然過的不算美滿,但倒也算各安位得所。唯有阿顧這孩子,阿顧這孩子,”目光漸漸凝滯,“我是真的有些放不下!” 太皇太后這段話頹廢之意頗重,沈姑姑陪伴她多年,聞言心中升起一絲不祥之感,勉強自己揚起笑意勸道,“太皇太后若是放不下顧娘子,就活的久一些兒,日后親自看著顧娘子嫁人,生子,護著她美美滿滿的!” 太皇太后聞言唇邊泛起向往的笑意,“若當真有那一日,可就太好了!” “會有那一日的!”沈姑姑笑著道,心中一動,道,“老奴聽說江南那邊有一位神醫,可生死人,rou白骨,不若請回來給顧娘子看看,說不定能治好顧娘子的足疾呢?” “哦?”太皇太后微微沉吟,阿顧足疾當初拖延良久,回宮之后宮中御醫也曾會診過,都說只能以調養為主,想要根治痊愈,重新起身行走,幾乎是不可能的!此時聽得沈姑姑建言,不由問道,“這位神醫醫術真的這么神奇么?” “是呢!”沈姑姑笑瞇瞇道,“老奴特意打聽過了,這位小宋神醫雖然年紀不大,但一手醫術確實幾可通神。據說余姚有一戶姓尤的人家媳婦難產,棺材都抬出門去了,家里人想著她年紀輕輕一尸兩命,哭的凄慘的很。小宋神醫從一旁經過,卻斷言產婦未死,開棺之后見了產婦,一根針灸扎了下去,那產婦就活過來了。旁觀人眾都嘖嘖稱奇。聽說江南道好些個人家都給他立了牌坊,日日敬香祈禱呢!” 太皇太后聞言登時動容,她正位中宮多年,見多了名醫名士,似這等起死回生的本事卻是再也沒有聽說過??v然傳言有幾分夸大,想來那宋大夫的本事是真有的。心中不由升起了幾分希望,“既是這般,老身這便派人下江南去尋找這位小宋神醫的下落。若這位小宋神醫當真能治好阿顧的腿,這輩子,我這個老婆子也就別無所求啦!” 阿顧從宮中出來,坐在車廂中,大街之上滿目秋葉飄零,風景傷感,御人執起馬鞭,揚聲問道,“小娘子,可是要回府么?” 阿顧吩咐道,“去行知書肆看看?!?/br> 御人爽快應了一聲,馬鞭落在馬背上,駿馬嘶鳴一聲,轉過車頭,向著東市而去。 行知書肆門楣高張,韓三郎遠遠的瞧見了阿顧,眼睛一亮,殷勤的迎過來,“顧娘子您又來了。書肆近來又得了好些名家畫作,顧娘子今兒來了,可要好好過過眼?!蓖㈩櫳磉吢詮埻艘谎?,“近來怎么不見鳳娘子?” 阿顧抿唇一笑,“鳳師姐如今事情繁忙,今兒便沒有和她一道?!?/br> “原來是這般!”韓三郎點了點頭,退身做了個請步的手勢,“小的領顧娘子去二樓看書畫?” “不用了!”阿顧道,“今兒我來這兒倒不是為了買畫,是想買書。你們這兒可有沒有韓璀大家注釋的《四書集注》?” “《四書集注》?”韓三郎念了一遍,登時迭聲道,“哎喲,顧娘子來我們這兒可真是對了,韓版《四書集注》可是珍本,整長安可沒幾個書肆供的起。咱們書肆主子頗有幾分手段,從韓大家后人處得了這套集注的真本,謄抄了放在書肆販賣。如今正是秋闈時分,請人手抄的速度及不上販賣的速度,如今肆中只剩下一本了,置在甲三架上,小的這就給您取過來!” “不用了!”阿顧道,“我自己去找就是?!?/br> “好嘞?!表n三郎應了,退到一邊。 書肆中書卷氣息彌重,行行書架背靠擺列,上面堆放著卷卷書籍。阿顧推著輪輿在其中小心行走,過的一會兒便尋著了甲三架,在甲三架上逡巡搜索,卻沒有找到那本《四書集注》。 “莫非是那本《四書集注》剛剛被人買走了?”她輕聲發疑。若是這般,便也是自己今日沒有緣分。微生遺憾之意,轉身打算離開。 一本書卷忽的遞到自己的面前,清朗的聲音響起,“這位小娘子,你要找的是這本書么?” 阿顧愕然抬頭,甲三書架在自己身邊高高列起,一名青衣布商的青年立在書架后吟吟望過來。大約二十二三歲年紀,身上的圓領袍子還算干凈,只是衣裳邊緣磨損十分陳舊,微微一笑,笑容燦爛如朝陽。 阿顧的目光在男子的笑容上停留良久,方伸出手,輕輕接過男子遞過來的書卷,謝道,“正是我要的書,多謝這位郎君了!” “不客氣?!鼻嗄暌恍?,“小娘子想要買書,這書卻在我手上,論理起來,卻是我占了你的書呢!” 阿顧微微一笑,長安書卷昂貴,一本書卷大約要十來貫銀錢,更不必提如這般有著名家提注的珍本了。她的目光掠過游景生身上陳舊的衣裳,瞧著這個書生也不像是家境十分富裕的樣子,是沒有錢能夠賣的起自己手中這卷《四書集注》的。應當是在駐足書肆觀書的。 “我姓游,三原人氏,名喚景生?!蹦凶討B度十分熱情,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知這位小娘子怎么稱呼?” 阿顧垂眸,“我姓顧!” “原來是顧娘子!顧娘子也愛看書么?” “是呀!我隨著一位女師讀書,師傅推薦我買這版《四書集注》?!?/br> “那你師傅眼光真好?!庇尉吧χ?,“韓璀大家治學高深,對《四書》鉆研極深,有很多獨到見解。這本韓版《四書集注》,是《四書》注文中最好的一版了?!彼D了頓,笑道,“若是我有足夠銀錢,我也一定會買一本回家去,日日捧在面前卒讀?!?/br> 阿顧的目光落在《四書集注》書皮上,“若是游郎君當真喜歡這本《四書集注》,我可以將這本書卷贈給你?!?/br> 游景生怔了片刻,點頭道,“多謝顧娘子好意了。小生雖喜歡這本《四書集注》,可小生也喜歡這個書肆中的其他書卷,顧娘子便是能夠贈我一本《四書集注》,難道能將這肆中所有其他的書卷都贈給我么?所以就算我得了這本書,還是得到書肆中過來觀看其他書籍。這般一來,得不得這本《四書集注》也就沒有什么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