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呵呵,”何子明捋著自己的胡須和善笑道,“今日休沐,我在書房待的悶了,便到自家院中走走,瞧見你們作畫,就過來看看?!蓖鴥蓚€少女和煦道,“你們是夫人的愛徒,夫人素來將你們看到做自家晚輩一樣。不必拘禮?!?/br> 阿顧和鳳仙源都肅手應道,“是?!?/br> “你們怎么忽然想到畫這株綠萼梅了?” “我和師姐在府中閑逛,到了園子里見這株綠萼開的極美,便起了興致,想要畫下來?!卑㈩櫟?。 何子明望著面前的少女,她坐在輪輿上,姿態端正,有著一雙大大的眸子,眸形如荔枝,瞳仁極黑,極富靈氣。他知道妻子衛瑤又收了丹陽公主的女兒做弟子的,猜著顧娘子就是這位了,極是喜歡,目光掠移,落在池畔的綠萼梅上,聲音懷念道,“這株綠萼也有將近百年了。三十多年前,我祖父入長安買下這座宅子,這株綠萼梅便已經種在這兒,幾十年來,年年冬日最寒冷的時候便開花,花色極盛,何家上上下下都十分喜愛?!?/br> “這株綠萼梅極美,”一陣北風吹過,枝頭的綠色梅花瓣簌簌而落,落入其下池水之中,微微打著旋兒。阿顧轉頭瞧了瞧枝頭的綠萼梅,道,“想是沾染了學士府的清華之氣,開的確實好??上耶嫾嫉臀?,無法畫出綠萼的精髓,愧對這綠萼花色了!” 何子明微微一笑,復瞧著阿顧,“我瞧著你如今已成的這大半幅畫,線條流暢,水準已經是極不錯了?!甭曇裟四?,“聽說你從前在宮中曾受過梅妃指點?” “是?!卑㈩櫜灰捎兴?,頷首欣然道,“阿顧幼年時,曾經拜在梅太妃門下隨太妃學習,太妃學識淵博,阿顧得指點學了很多東西。如今雖然隨阿娘出宮,進宮少些了,但太妃依舊十分關心我?!?/br> “那便是了?!焙巫用鞯?,“梅妃才華卓絕,亦擅畫。畫風清靈寫意為閨中一絕。你的畫風里有兩三分隨了梅妃?!?/br> 阿顧聽何子明話語的語氣,不由好奇問道,“學士認識太妃?” 天氣寒冷,綠萼梅微微搖曳,在枝頭盛開,清泠泠如同綠袍翻飛跳舞的美人,何子明靜默片刻,笑著道,“何家與江家曾是世交,梅妃未進宮前,曾與我有數面之緣?!?/br> “原來如此!”阿顧恍然道。 何子明頓了頓,哂然一笑,“我瞧著你畫的梅樹,梅枝疏密開合,虛實呼應,位置經營得當,花瓣正偃仰背間已經有了幾分火候,算是不錯了!依我之意,綠萼清靈之意,更勝在動態,你繪的綠萼卻是靜景,縱然花瓣繪的極妍,也終究失了幾分靈動之韻,死板了一些。不若描繪綠萼梅在微風中枝頭搖曳的情態,定會更加出色!” 阿顧渾然一震,她對于自己繪出的畫心中本有著一絲不滿意,只是一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欠缺在哪兒。此時得了何子明的點撥,登時霍然開朗,朝著何子明一拜,“是了。阿顧多謝師公指點?!泵嫔下冻鲂老采裆?! 何子明唇角泛起一絲笑意,“不客氣!你師傅愛畫成癡,你是她的弟子,我能夠指點你一些,也算是聊盡心意罷了!” 阿顧瞧著何子明走遠了,方回過頭來,將面前已得的《綠萼圖》掩了,笑著道,“師姐,今兒這幅圖不算,我回去再琢磨琢磨,重新畫一幅出來再來和你比量?!?/br> 鳳仙源也不為己甚,含笑點了點頭,“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瞧了瞧何子明消失的長廊盡頭,若有所思道,“師公倒是對你很好!” “我是師傅的弟子,師公自然對我好啦!”阿顧不以為意,笑著著。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 眾香拱之,幽幽其芳……”於飛閣中,一支《幽蘭cao》辭藻幽麗,歌聲悠揚,杜永新抱著一具箜篌斜簽著坐在於飛閣的月牙凳上斜簽著坐下彈唱。 閣中裝飾華美,箜篌本是樂器中極具美學特征的一種,一身白衣的杜永新亦是美人,美人美器,坐在閣中唱起美麗的歌聲,當真是美不勝收的場景。當日上元高臺上一曲《太平景》悠揚高亢,今日靜室中彈奏的《幽蘭cao》曲調卻是空靈柔美,二者雖有不同,卻都是動聽之至。 這一日,公主攜阿顧入宮給太皇太后請安,阿顧和太皇太后說話,中說起當日上元聽聞永新娘子唱的《太平景》,意有所嘆。太皇太后見阿顧這般喜歡永新娘子的歌,便特意招了杜永新過來給阿顧賞曲。 一曲《幽蘭cao》既終,杜永新當心撥畫。阿顧癡癡回過神來,仿佛沉浸在永新動聽的歌喉之中,聞到撲鼻清冽的幽蘭花香。不由贊道,“永新娘子唱的真美?!?/br> 杜永新微微一笑,情致麗麗。能夠在教坊中占有一席之地,杜永新自然頗為秀美。當日上元朱雀臺上唱《太平景》的時候,因著在高臺之上,夜色又深,只瞧的見她的輪廓和華美鮮艷的絲綢大袍,如今近距離看,杜永新的美麗并非柔美一類,偏向一種硬朗,仿佛五官之中有著一種筋骨,讓人一見之下印象深刻。此時坐在月牙凳上抱著箜篌欠了欠身,“多謝顧娘子!” 阿顧捧過紗兒端過來的琉璃盞,飲了一口,贊道,“我再沒有想過,世上竟有永新娘子這般動聽的歌聲。永新娘子歌喉已經是動人,箜篌還奏的這么好,著實是了不起?!?/br> 杜永新笑著道,“顧娘子謬贊,奴婢不過是僥幸得了一些天賦罷了,著實當不得顧娘子這般說?!?/br> “你不必這般謙虛的!”阿顧挑眉,嫣然笑著道,“這世上每一種成就都不是從天上憑空掉下來的。我如今隨著衛大家學畫,每日里頗多苦練。永新娘子能夠練得今日歌喉,想來日日勤學苦練也是免不了的!我日后能常常傳你么?” 杜永新抬頭望著少女,眉宇之間閃過一絲訝異之色,很快便隱沒,微微垂頭,恭謹笑著道,“能得顧娘子的喜歡,是奴婢的榮幸。娘子若是喜歡奴婢的曲子,日后只需傳教坊都知(注:教坊的一種長官),永新便自然便會出場為娘子唱曲?!?/br> “知道了?!卑㈩櫨`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瞧著天色不早,吩咐道,“羅兒,送永新娘子出去?!?/br> 羅兒屈膝殷勤應道,“是?!?/br> 阿顧瞧著杜永新的背影消失在殿閣之外,起了身,坐著輪輿穿過於飛閣外的角門,沿著宮殿長廊走了一小斷路,進了永安宮。 太皇太后瞧見阿顧,笑著道,“回來了?聽了杜永新的曲兒,滿意了?” “阿婆,”阿顧喚道,伏在太皇太后膝上,目光孺慕親昵。 太皇太后雖有著多個孫子孫女,對阿顧這個嫡親的外孫女卻極是喜歡,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阿顧喚酥了,伸手撫摸著阿顧的臉龐,贊道,“阿婆的乖乖小囡囡喲!” 目光微垂,打量著阿顧高了一截的個頭和日益秀美長成的容顏輪廓,笑著道,“過了一年,阿顧也有十一歲了,算是大姑娘了?!?/br> 阿顧嘟了唇,“大姑娘又怎么樣?”望著太皇太后蒼老智慧的容顏,孺慕道,“在阿婆跟前,阿顧愿永遠是小孩子,一輩子都不愿長大!” 她這句話說的是真心的。童年湖州的生活晦澀陰暗,是姬澤將她從湖州接回來,太皇太后和阿娘給了她一段全新的生活,這段生活明亮華美,雖然依舊有著一二難免小瑕疵,卻已經是她不長的生命中難得的甜蜜光澤,她寧愿沉溺在其中,一直不醒來。 “那可不成!”太皇太后佯做不悅道,“我還指望著看著咱們的小阿顧嫁個如意郎君呢!” “阿婆,”阿顧羞赧不已,“你說什么呢?” “喲,咱們小阿顧害羞了!”太皇太后調笑道,眼角的皺紋都笑瞇了起來。 轉頭道,“我不跟阿婆說了,我去鶴羽殿看我師父去了!” 鶴羽殿外鳳竹森森,在微風中搖曳,露出龍吟之聲。早春的風將廷外的竹葉吹入窗中,落在書房的書扉上,江太妃捻起它,瞧著竹葉的脈絡,目光幽深。 階下的竹簾從外頭掀起來,阿顧從簾子下進來,款款喚道,“師傅?!?/br> “阿顧,”江太妃瞧見了阿顧,心中也十分歡喜,“你來了!” 醒陽香溫暖清酣,“早就想見師傅了,今兒隨阿娘進宮給阿婆請安,便順道過來看看師傅?!卑㈩櫾诖伍g繡著梅花的坐袱羅漢榻上坐下,和江太妃說著話。 “你來就好了?!苯猿靶Φ?,“我這兒門庭冷落,如今也只有阿顧你會不時登門了!”她頓了頓,忽的問道,“聽聞你今日叫了教坊的永新娘子唱曲?” “師傅,你也聽說了啊?!卑㈩櫭加钜粍?,燦爛笑道,“我當日上元聽永新娘子唱了一曲《太平景》,著實是驚為天人。說起來,我回宮中也有兩三年了,還是第一次聽永新娘子的歌曲呢,這些年實在是可惜了!” 江太妃微微一笑,“前些年宮中在守孝,教坊之人自然不好入宮表演。永新娘子隸屬教坊,自也不好進宮。永新娘子的歌喉動聽,在梨園眾多歌姬之中位居第一,昔日我還在宮中的時候,宴飲之上也曾聽過數次,確實是天籟之音。傳聞玉真公主素來喜歡永新娘子的歌曲,與杜永新頗為交好?!?/br> 她頓了頓,抬頭望著阿顧道,“歌舞之藝,不過是娛人,縱然是登堂入室,也不過是歌舞伎之流。阿顧,你年紀小,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既喜歡她的歌喉,偶爾招來唱幾支曲聽聽便也罷了,可心中卻要清楚尊卑上下??蓜e對之高待太過,倒是顯得自己格調不高了!” 阿顧聞之登時悚然。她確實自己極愛杜永新的歌喉,剛剛於飛閣相待,倒沒有幾分想著杜永新只是歌姬之流,多了幾分以友待之的赤誠,之前并不覺得什么不好,這時候聽聞師傅教誨,生出了幾絲慚愧之心,垂頭道,“多謝師傅教誨,免了阿顧自誤了!” “這些不過是小事而已!”江太妃見阿顧態度恭敬,不由心中窩心,笑著道,“你既知道了,一切便都好了!”露出清美笑意,“這些日子,你在宮外,可學了什么沒有?” “自出了宮,少了師傅諄諄教誨,我的進益都慢了呢!”阿顧道,“這些日子,我跟著府中琴師習了琴,通讀了《古文觀止》,倒是在畫藝山頗花了幾分功夫,今日入宮帶了幾幅畫來,想請師傅幫我看看?!?/br> 她轉頭取過兩副卷軸,在江太妃面前展開來。 江太妃望著面前《流水落花圖》和《蒼山負雪圖》,目光中露出滿意之色,贊道,“觀著你的作品,便知道你確實進益了!這幅《流水落花圖》應是早期之作,情致蘼蕪,色澤艷麗,但線條著色上尚有稚嫩之色,到了《蒼山負雪圖》,便已經大成,基本功扎實起來,構圖、意境皆有進步之處,線條描繪頗有勁道,那衛瑤有大家之名,于書畫教導上果然有自矜之處,于你這個年紀有這個水準,算的上是十分難得了!” 阿顧雖然于畫藝上拜了衛瑤為師,但江太妃作為自己的啟蒙女師,在心目中較衛瑤更加重要,聞言十分歡喜,“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苯?。 阿顧點了點頭,目光歡快,“如此便多謝師傅了!”一雙琉璃眸黑如點墨,“對了,太妃,前些日子我畫一幅《綠萼圖》,適逢何學士看見,便指點了我兩句,說是綠萼清靈之美更多在于動態,勸我描繪綠萼在風中微微搖曳的情態。何學士說他和師傅您是故人,年輕的時候和您相識,這事是真的么?” 江太妃聞言握著畫卷的手微微顫抖,頓了一會兒,方道,“你竟然遇到他了!” “是呀,”阿顧頷首,聲音天真,“我畫了一幅《綠萼圖》,適逢何學士看見,便指點了我兩句,說是綠萼清靈之美更多在于動態,勸我描繪綠萼在風中微微搖曳的情態。我照著他所說重新繪了一幅圖,” “書畫之事運乎奇技存于一心。我偏向性靈一派,衛氏是工筆的例子,何學士于賞畫之上造詣極深,指點你的倒也有些道理。你的這幅《綠萼圖》可帶進宮了,給我看看?!?/br> 阿顧點了點頭,轉頭吩咐貞蓮取了《綠萼圖》,展開給江太妃看。江太妃看著綠萼圖,眸色深深淺淺,“你的這幅《綠萼圖》畫的不錯,照何子明的說法改了之后也有進益。但也不是說到了完美。綠萼梅的花朵清靈,但枝干卻是其基礎,若是失了枝干的厚重,梅花便如失水之萍,無根之木,沒有依附之處。這幅《綠萼圖》中,枝干崎嶇是有了,于穩上還差了一絲火候,可加一層鐵褐色,用鐵線描描繪枝干筋骨,鐵線力度可描繪出枝干的遒勁之意?!?/br> “呀!”阿顧驚呼,“我怎么沒有想到呢?”想到這般繪《綠萼圖》會更完美,不由得心境動蕩,連忙道“我這就改改看!” 江太妃瞧著阿顧,“慢慢來,每一個藝術大家,都是歷經了多年錘煉,得了大機緣頓悟境界提升來的,你如今才多大年紀,畫了幾幅畫,又如何急的來呢?” 阿顧笑著道,“我知道我如今火候還淺著哩,這才要勤加練習,以后才有可能頓進呀!” 她頓了頓,忽的撲哧一聲笑道,“說起來可真是巧!”阿顧歡快道,“我是你收的徒弟,后來學畫又拜了衛大家做師傅,沒有想到你和衛師公竟還有這么一段緣分,可不是巧么?” 江太妃垂眸片刻,方道,“是啊,真巧!”忽的道,“于畫道上,我沒有什么可以教導你的。很多事情只能靠自己感悟,你的心會告訴你,應該走哪一條路!” “好了,”她起身道,“你難得進宮見我一趟,我給你彈一首《琴曲》吧!” 錚動的琴聲在鶴羽殿中響起,一曲《高山流水》,帶著款款的情致。在太妃優美的琴聲中,阿顧和鳳仙源一同走在長安東市的大街上。 “不過短短日子,阿顧的畫技竟又已經進境。這幅《綠萼圖》,愚姐甘拜下風?!?/br> “瞧師姐說的,”阿顧眸中露出喜悅之色,卻終究還是知道自己的本事,皺了皺鼻子,笑著道,“師姐不必美化我。我的《綠萼圖》是得了師公和太妃指點,三易其稿,方最終定本。本就是取了巧。且師姐的《綠萼》畫的也極好,不比我的差,我才不用你讓我!” 她聲音嬌俏。鳳仙源抿嘴微笑,笑著道,“我不是謙虛。這幅《綠萼圖》上,我確實不如你。綠萼乃是之美在于清麗,我技法華麗,用色濃艷,但綠萼梅的清靈之意不及你,單只憑這一點,我就輸了!” 二人說著話,已經到了東市行知書肆。 行知書肆乃是長安最大的書肆,占據在東市最繁華的地段,足足占了三間店面。店中極高,清凈亮堂。一本本書卷擺放在其間,整潔累累。高高的墻壁上張掛出各張畫卷,有前朝名家之作,亦有時人拿來書肆販賣的作品。有的金碧輝煌,有的水墨清淡清淡,各有特色。 一名伙計從肆中迎上來,朝著阿顧和鳳仙源哈腰,“兩位小娘子,可有看中的書畫?” “我和師姐進來慢慢看看,”阿顧道,“你不必招呼。待到我們瞧見滿意的,自然會叫你的?!?/br> 書肆的伙計在長安落腳,自然是對長安各家權貴頗為清楚。這名伙計名喚韓三郎,見了阿顧作坐著的輪輿,自然猜到這位少女的身份,態度十分恭敬,點頭道,“好的。兩位小娘子慢慢看便是?!?/br> 時近春閨,參加科舉的士子從各地趕來。書肆中有著不少書生模樣的人翻閱書卷。阿顧和鳳仙源悠然穿行在其中,抬頭打量著一幅幅畫。鳳仙源瞧著其中的一副圖,目光一亮,露出喜愛之色,只是想著自己境況,如今百歲春盈利,自己在銀錢上算的上是寬裕些了,只是家中叔嬸刻薄,自己若是買了這幅畫回去,也定然保不住,多半會遭叔嬸賤賣出去,倒反而是糟蹋了這幅畫,不由露出黯然之色,低下頭來。 阿顧在其后瞧見了,目光落在鳳仙源望著的《山居圖》上,揚聲問道,“伙計,那幅《山居圖》多少錢?” 韓三郎連忙上來,瞧著這幅圖,笑著道,“顧娘子,這幅《山居圖》乃是一名趕考舉子賣給我們書肆的,價格倒是不貴,作價六十貫銀錢?!?/br> 阿顧點了點頭,吩咐碧桐道,“碧桐,付錢?!?/br> 韓三郎做成了一筆生意,露出喜色,上前用鉤鐮取下阿顧指著的《山居圖》,遞到阿顧手上。 鳳仙源怔了一剎,亦過來觀看這幅《山居圖》,贊道,“阿顧,這幅《山居圖》雖不是名人之作,但結構、用色都不錯,用筆頗有特殊之處,算的上一幅佳作。你買下這幅畫,眼光不錯,不會吃虧的?!?/br> “師姐也覺得不錯,就再好不過了?!卑㈩櫛е嬀礞倘恍Φ?,“我打算將它掛在百歲春的二樓雅室之中,師姐若是也喜歡,可見得我沒有想錯了?!?/br> 鳳仙源微微愕然,知道阿顧這是瞧見了自己剛剛的神色,為自己著想,心中微微感動,道,“阿顧,你不必……” “師姐想到哪里去了,”阿顧連忙揚聲打斷道,“我可不是胡亂說著的。百歲春二樓要不時招待一些長安貴女,布置自然要清雅貴重,我也是百歲春的老板,自然要為百歲春著想,為百歲春買一副畫,不也是正理么?” 鳳仙源垂眸片刻,笑著道,“師姐領你的情了!” 一輛翠蓋馬車在行知書肆門前停下,一位絳裳少女打起簾子,望著阿顧和一名美麗的少女抱著一幅圖從書肆中出來,上了馬車離去,美麗的眼眸瞇了瞇。 薛采進了書肆,見書肆墻壁上空出一塊空地,一名山羊胡的老夫子正命伙計將一副新畫卷掛在空墻上。 “小娘子,”老夫子回過頭來,望見薛采,連忙迎上來問道,“敢問你要什么?” 薛采微微一笑,問道,“夫子,你們這兒有謝朓的詩集么?” “小娘子問的是,咱們自然是有的?!崩戏蜃拥晳??!靶兄獣聊耸情L安最大的書肆,書籍最全,若是連我們書肆都沒有的書,你便是翻遍整個長安也難找到了?!鞭D頭揚聲吩咐,“韓三郎,將《小謝詩集》取過來?!?/br> 剛剛掛畫的年輕伙計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送來一本《小謝詩集》,“惠賜八貫銀錢?!?/br> 薛采翻閱片刻,命丫頭成婢付了錢,做不經意問道,“夫子,我剛剛進來瞧見一個坐著輪輿的少女從書肆出去,不知道是哪一個?” “哦,你說的是顧三娘子哦?!崩戏蜃拥?,“顧三娘子自幼腿足不好,你瞧著她坐的輪輿精致靈巧,乃是內府特意為這位小娘子制造的。滿長安怕只有這么一位坐著輪輿的貴女,極是好認?!?/br> “原來竟是她!”薛采嘆道,做不經意問道,“顧三娘子常常來書肆么?” “那是自然的?!崩戏蜃愚壑约旱纳窖蚝?,得意道,“咱們書肆可是東市最有名的書肆,書啊畫啊都是極全的。來這兒的貴人自然多了。顧三娘子是習畫的,常常來這兒看畫。若有見了喜歡的,便自會買去?!?/br> 從行知書肆出來,薛采匆匆登上馬車,“康文、成婢,快快回府,我想到如何跟顧娘子搭上關系了!” —— 長安清柳吐新芽,轉眼之間,二月便到了。這一日,阿顧一人獨到行知書肆閑逛,見得墻上張掛出一幅圖,夏陽高照,數名童子在池邊戲水,池畔垂著數株柳樹,童子動作情態各異,栩栩如生,竟是展子虔的《童子嬉夏圖》,不由大喜過望。 展子虔乃是前朝書畫名家,做有《四季圖》,以四季為主題,分別繪成畫作。分為《游春圖》、《童子嬉夏圖》、《落葉圖》、《踏雪圖》。其中《游春圖》在太極宮中收藏,自己在姬澤處曾經觀賞過,筆法雖有嘗試之處,并不算十分成熟,乃是山水畫的濫觴,筆法為大周書畫傳承,意義非凡。年前自己得了一幅秋圖《落葉圖》,精心收藏在春苑的書房之中。夏圖和冬圖不知所蹤,今日竟在行知書肆得見這幅《童子嬉夏圖》,當真是不勝之喜,連忙吩咐道,喚道,“韓三郎,替我將這幅《童子嬉夏圖》取下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