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
張大叔倒是很坦然,朝顧成殊和葉深深點了點頭,說:“我老伴沒了快十年了,子女也都在外地,這不是內退了有點無聊嘛,才被社區聘請來上了兩節課。芝云上課很認真啊,是個好學生?!?/br> “是啊是啊,我媽很好學的……”葉深深可真學不來顧成殊那種坦然,胡亂說了兩句,扯了扯他的衣袖,趕緊后退了一步,“那,媽我先回家收拾東西了啊,張老師再見!” “好,早點回來啊,注意休息?!比~芝云也松了一口氣。 張大叔笑瞇瞇地看著葉深深和顧成殊走遠,說“你兒子長得真精神,兒媳婦也好,就是看起來有點眼熟啊,像在哪里見過似的?!?/br> 葉芝云愣了愣,頓時笑了出來:“不是,其實那是我女兒和她男朋……未婚夫?!?/br> “喲,小倆口真不錯,男才女貌?!睆埓笫逭f著,聽那邊音樂響起,換了一首曲子。公園里許多老年人都有固定舞伴,此時一對對牽著手開始跳舞。大叔伸出手,葉芝云也握住了他的手,兩人開始踏著舞步和別人一樣起舞。 張大叔問:“明天我養的一盆月季也要開花了,給你剪過來悄悄?” 葉芝云笑道:“好是好,就是總覺得怪對不起你家那些花花草草的?!?/br> “沒事,一年到頭開著呢,每天剪都剪不完……” 顧成殊陪葉深深回到她家,葉深深坐在沙發上長出了一口氣,有點感慨地說:“我說我媽最近怎么容光煥發,染了頭發又跟我學化淡妝,穿著大花裙子跳廣場舞,看起來真是年輕了十歲?!?/br> 顧成殊笑著在她旁邊坐下,說:“那個張老師很有眼光啊,你看那一大片老太太中,媽最年輕漂亮了。估計張老師要受到一大堆老頭兒的羨慕嫉妒呢?!?/br> 葉深深笑著,又嘆了一口氣:“怎么說呢,知道自己的mama在談戀愛,我現在的心情啊,真是微妙……” “其實挺好的,媽現在還能遇到幸福,我們最大的心事就放下了?!?/br> 葉深深點點頭,然后又想到什么,抬頭問他:“對了,我最近沒事呀,怎么又要出差了?” “哦,我也沒事,想去度個假?!?/br> “你度假為什么要說我出差呢?” “因為我爸希望你把老公當成一生的事業,而現在你的事業要出遠門了?!鳖櫝墒庹f著,站起身去幫她收拾行李,“走吧走吧,你也不想呆在這里耽誤媽的幸福吧?” 葉深深真是有點無語。 和顧成殊忙里偷閑抽空度個假,居然不偏不倚就選中了沈暨度假的那個島。 三個人在一個小島上碰面,水上飛機已經離開,五天內他們都將低頭不見抬頭見。 坐在海島酒店的大堂,沈暨一臉幸災樂禍:“之前我問你們要去哪兒,你們說要去個誰也不認識、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天涯海角放飛自我。結果呢,還不是放飛島我面前了?” 葉深深羞愧地捂住了臉,喃喃地說“世界這么大,緣分這么小……” 顧成殊則冷靜地問:“你是怎么來的?誰推薦你來的?” “當然是伊文嘍,她在這邊度的蜜月,對這兒贊不絕口……等等,所以你們也是聽了她的推薦來的?” “還有我?!焙竺嬗袀€聲音孤單寂寞冷地傳來。 葉深深回頭一看,她如今的左膀右臂阿方索居然拖著個行李箱,一臉如喪考妣的模樣,站在他們的身后。 “上帝??!我好不容有個假期,就想找個沒有工作更沒有老板的地方好好療傷,沒想到一上島,就看見我三個老板都在!” 沈暨頓時笑了:“你也是被伊文騙來的?” “我是被她老公騙來的!”阿方索憤恨地說,“我在社交媒體上關注了一個科學狂人,前幾天他宣布自己到這邊度蜜月了,就他的新婚妻子伊文一起!我一看這藍天碧海就跑來了,誰知道她那個無所不能的體貼愛妻伊文,和你們口中那個冷血工作狂伊文居然是同一個人!” 葉深深笑得差點把手中的果汁都濺到裙子上:“好吧,以后我們要去哪里玩,一定要對深葉、bastia.c所有員工都鄭重宣告,以便他們盡快避開我們這三張臉?!?/br> 無論如何,海島的景色還是很對得起伊文推薦的。湖藍色的天空與湖藍色的大海如同兩層薄透琉璃,在天際遙遙相接,顏色微妙又和諧地融合為一體。溫柔的海浪舔舐著細膩的沙灘,水質太過清透,似乎沒有了實體,只是一層粼粼的光芒浮在金色沙子之上,底下一切纖毫畢現,澄澈明亮。 葉深深和顧成殊攜手走在沙灘上,眼看著天色漸暗,海水顏色也逐漸深濃起來,湖藍、碧藍、孔雀藍,一層層侵染疊加,最終在夜晚來臨時沉淀出深重的墨藍,被同樣深藍的天空中,一輪橙黃色的圓月照亮。 他們牽手走在沙灘的盡頭,赤腳站在沙洲上遠眺前方,久久凝望,都不愿意出聲打破此時的寧靜,只靜靜地握緊了彼此的手。 直到海風漸冷,葉深深打了個寒噤,顧成殊才拉著她往回走,抬手擁住她的肩膀給她溫暖。 葉深深將臉貼在他的肩上,低聲問:“你還記得在北京的時候,我曾經因為孤單寂寞和家庭的變故,所以想要放棄自己的夢想,逃避一切嗎?” “嗯?!鳖櫝墒馑坪跸肫鹆水敃r自己將她罵得狗血淋頭的往昔,擁著她的手緊了緊,唇角露出一絲笑意。 “那時候,你給我帶來了那件努曼先生設計的裙子,以海洋為靈感的crepesatin plain海洋系列。其實那個時候,我連大海都沒見過,但那裙子放在我的面前,我所看到的,就是今天這樣的海?!比~深深的眼中,滿是向往崇敬的光輝,“努曼先生真是了不起的設計師,bastian這個品牌,也值得永遠流傳于世?!?/br> “然而那個時候你肯定沒有想到,今天的你,會成為bastian的主人?!鳖櫝墒馕⑿χ皖^凝望她,輕聲說:“希望你能承續努曼先生的榮耀,將它發揚光大,與深葉一樣成為傳奇?!?/br> “嗯,我會的?!比~深深鄭重地點頭,是對他,也是對自己的承諾。 回到酒店,正在舉行圓月派對。 葉深深一眼看見正坐在吧臺一角喝雞尾酒的人,才真正感覺到了什么叫五雷轟頂。 安諾特的霸道總裁艾戈。 葉深深絕對不相信,艾戈會為了自己與顧成殊而來,更加絕對不相信,艾戈會聽從別人的推薦來這個小海島度假。 看著葉深深那不愿上前搭話卻又明顯想要八卦的神情,顧成殊善解人意地對她使了個眼神。 于是二人兵分兩路,顧成殊去和艾戈搭話,葉深深走到剛從舞池跳完舞下來的阿方索身邊。 阿方索一看見葉深深,便皺眉問:“我剛才聽flynn說,你要結婚了?” 葉深深點了點頭,在他身邊坐下,問:“會對公司有什么影響嗎?” “唔……嫁給顧成殊?”他又皺眉問。 葉深深再次點了點頭,見他臉色很復雜,在閃爍不定的燈光下顯出一種朦朦朧朧的也不知是欣喜還是遺憾或者是傷感的表情。 她嘴角有點抽搐,心想不會吧…… 再想了想,自己跑去搞element.c的時候,還只是個除了設計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而阿方索在bastian工作室那邊正是上升期,他又一直景仰努曼先生,為什么會舍棄一切義無反顧就奔赴自己手下來了呢? 不會吧…… 一瞬間她有種“無法再做朋友”的尷尬。 所以她硬著頭皮,舉杯向他示意,說:“無論如何,無論我的身份變成什么樣,希望你都能好好在element.c工作下去,畢竟,現在你是element.c的主心骨之一,我不希望你放棄當初和我一起打下來的江山……” 阿方索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她,問:“你結婚關我什么事?” 葉深深僵硬了,一種發自內心的“自作多情是種病”的虛弱無力感,讓她恨恨地抿了一口冰水。 然后她才問:“那么,你剛剛說到我和顧成殊要結婚時,為什么好像有點不開心?” “確實是不開心,因為我感覺到了他的失落……”阿方索的目光,落在了舞池邊的沈暨身上。 沈暨不知道正在與幾個女孩玩什么游戲,一邊玩著一遍說話,時不時幾個人還笑得前仰后合。他的笑容在炫目的燈光下顯出一種異樣的迷離光彩,仿佛足以將整個世界的光芒都吸引過去的魅力。 葉深深覺得自己頭皮發麻了。 她把目光悄悄移過來,看了看身邊的阿方索,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沈暨的笑容,就像一臺敬業的掃描儀,要將對方的所有舉動都化為記憶,纖毫畢現地存入自己的腦海中。 葉深深又忍不住,把目光偷偷地轉向了另一邊,遠處角落的艾戈。 他和顧成殊各自端著一杯酒在說話,但那目光明顯的,一直在關注著并不遙遠的沈暨。 艾戈的感覺無比銳利,一下子就察覺到了葉深深在看著他,他掀起眼角,盯了葉深深一瞬。 葉深深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暗暗的想替毫無自覺的沈暨哭一哭。 “所以,你以為當初我為什么拋下一切,義無反顧地跑到你和沈暨那個流失了所有設計師、看起來好不前途的element.c去?”阿方索說著,用“你請自便”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端著酒杯就朝沈暨那邊去了。 葉深深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無比自然地和幾個人打招呼,然后順理成章地坐在了沈暨的身邊,和他們一起玩起游戲來。 她正想著自己該贊嘆還是該鄙視阿方索這種行為呢,卻發現艾戈也向那邊走過去了,一臉冷意地不知道和沈暨說了什么,沈暨站起來要跟著艾戈走,幾個女孩都不依不饒地鬧了起來,阿方索面帶嘲諷地對艾戈說了兩句話,艾戈那眼中火力頓時對準了他,眼看著局勢一觸即發,沈暨只能竭力調?!~深深和顧成殊兩個幸災樂禍的旁觀者,點了薯片和榛子,津津有味地在旁邊看了起來。 顧成殊感嘆:“艾戈和阿方索,真是毒舌與毒舌的終極交鋒?!?/br> 葉深深點頭:“要是有點瓜子鴨舌魷魚絲就更好了?!?/br> 兩人交換了心靈相通的眼神,葉深深又問:“對了,艾戈是怎么來的?” 顧成殊說:“他掌握著沈暨的行程表?!?/br> “這個弟控……”葉深深簡直無語。 “弟控也不容易?!鳖櫝墒怆y得托著下巴,望著艾戈和沈暨那邊嘆了口氣,說,“艾戈從小就孤僻,家族中也只有他孤零零一個孩子,就連母親都去世得很早。雖然我和他一貫合作很好,但這么久以來,真正能讓他展露出愉快表情的,也只有沈暨了?!?/br> 葉深深挑了挑眉,問:“對了,我和他的賭局,現在他輸了,有沒有說放沈暨自由???” “怎么可能?”顧成殊好笑地抬手揉揉她的頭發,“你玩不過這只老狐貍的,他在安排讓加比尼卡的會議泄密的時候,就已經和沈暨達成了條件,讓沈暨自愿放棄了你為他贏得的自由?!?/br> “氣死了……”葉深深咬牙瞪著艾戈的背影。 “不過沈暨這輩子也確實無法自由了。他mama嫁給了艾戈的父親,所以他永遠都是艾戈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而且因為都在服裝業,他們雙方也都走得這么近,沈暨甚至已經去參加他們的家族聚會了。你也知道沈暨的性格情商,現在他贏得了安諾特家族上下一致的歡迎,已經成為不可分割的一個重要成員了!” 葉深深真是嘆為觀止,除了和顧成殊默默碰杯喝酒之外,也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了。 處在小島暗潮涌動的最中心的沈暨,卻是最輕松愉快的一個人。 游泳潛水看日落,酒吧派對吹海風。 就連半夜他都能精神百倍地爬起來,按照海上漁民們的指點,去礁石邊釣一種凌晨才會出來的海魚。 海風椰影,圓月碧浪,正在漲潮之際,沈暨所坐的礁石不多久就被潮水被淹沒了一大片。不過他觀察了一下礁石上的痕跡,確定了自己的安全后,就繼續下釣鉤了。 不一會兒就釣起了第一條小魚,雖然只有手指那么長,他也開心地拎著魚和自己合影,一邊發給顧成殊和葉深深,譴責他們不肯半夜起來陪自己釣魚的無義氣行為。 正準備再發到圈子里炫耀之際,電話忽然響起。沈暨看了看,是自己的父親——不知道他又在哪個地方,好像根本不了解兒子現在所在的地方正是凌晨。 “爸,今天怎么想起我了?”他開心地向父親賣弄自己釣到了海魚的事情。 結果沈父壓根兒沒理會他的閑情逸致,反而劈頭就問:“顧成殊和葉深深要結婚了?” “是快了,你也知道了?” “我還以為你不知道!”沈父恨鐵不成鋼地訓斥,“從小到大不都是你比顧成殊受女孩子歡迎嗎?怎么他要結婚了,結果你一點動靜都沒有?剛剛顧成殊他爸跟我偶遇我才知道!那得意勁兒就別提了,一個勁向別人夸耀自己的兒媳婦是全球最佳設計師,深葉的總裁葉深深,又漂亮又能干,脾氣好有才華,還主動說馬上給他生個胖胖的孫女玩……你爸我真是氣死了,你不是也和深深一起創辦的深葉嗎?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就被顧成殊挖了墻角?” 沈暨都無語了:“什么叫成殊挖墻角?他們兩人甜甜蜜蜜地戀愛,不是很好嗎?” “那你呢?你什么時候結婚?華人圈就這么大,你不能輸啊兒子!”沈父聽著他的語調,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看看顧成殊的眼光!全世界那么多人中,他一眼就能挑到這么好的女孩子,你呢?你往常不是挺能嗎?怎么深深沒看上你?你現在把人搶過來還來得及嗎?” 沈暨在心理想,可是老爸,當初我們剛遇見葉深深的時候,她可不是這樣的女孩啊。 那時候的葉深深,還是外號“軟綿綿”的一個擺地攤小姑娘呢。在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只有他和顧成殊,才親眼看著她一步步艱難地破蛹成蝶,驚艷世人吧。 一瞬間,沈暨忽然也不知自己是該欣慰,還是該遺憾。 “行了爸,肯定來不及了。你說你都五十了,怎么還挑唆我搶別人未婚妻?”沈暨好笑地準備結束對話,“我釣魚去了,待會兒天亮了它們就游走了!” “哎,我還不是病急亂投醫嗎?總之你快給我找個像葉深深那樣的媳婦,我也好去別人面前炫耀啊……” 話還沒說完,沈暨就把電話掛了。 此時他才發現,潮水已經漲到了他的腳下,礁石上只剩下小小一片地方供他落足,其余全部已被淹沒。 沈暨也沒心思釣魚了,他在僅存的礁石上坐下,抱膝看著遠處的天空。 墨藍的天色,微冷的晨風。這濃重的夜色讓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