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其實兩年半是個很不錯的時間,不長不短,剛好夠我們相看兩厭,鬧翻后一拍兩散?!彼牭桨甑穆曇?,從容不迫,游刃有余,既不逼得太緊,也不給他還價余地,似乎是相當合理的價碼,“再當我兩年半的助理,怎么樣?” 他端起茶杯輕啜一口,看著沈暨等待答案。以這慢條斯理又溫文爾雅的態度,表示給他充分的思考空間。 然而沈暨知道,他并沒有給自己任何空間。葉深深在安諾特的發展,大約也是兩三年,而他在這邊為艾戈工作的時間,換來葉深深在巴斯蒂安工作室學習的時間,也算是等價交換,公平合理——非常合適的時間,幾乎可以算等價交換。 對方沒有坐地起價,他也坦然接受,說:“好啊,我失業這么久,終于再度得到一份工作了,非常感謝?!?/br> 居然答應得這么快,讓艾戈不由得閃過一個念頭,應該開價二十五年試試。 “事先說明,我的交換條件是,我不干涉比賽的任何內容,不動任何手腳,而并不是承諾讓葉深深獲得榮譽?!?/br> 說到葉深深,沈暨眼中頓時有了光彩,甚至臉上也出現了笑容:“沒關系,只要沒人干涉,那么最后驚艷所有人的,必然是深深?!?/br> “你對那個小丫頭,很有信心的樣子?!卑暾f著,瞇起眼睛,審視著他的表情,“還有其他條件嗎?” “有?!鄙螋呦肓讼?,端著茶的手慢慢地放下,將自己白皙修長的五指攤在他的面前,說,“不許再用東西砸我的手,那很疼?!?/br> 比賽在下午兩點開始。 中午十一點,沈暨如約過來接葉深深。 本次比賽的會場設在安諾特總部附近的一個酒店中,辟了一個并不大的秀場,但請的模特都是專業的。他們可以在酒店里面吃過午飯之后,去后臺將自己的作品最后打理一遍。 “緊張嗎?”沈暨靠在門上,看著里面收拾東西的葉深深。 她點點頭,抬手按在胸口,然后低聲說:“一點點?!?/br> 因為,最能讓她安心的人,不在這里。在她最緊張最無助的時候,他不能給她投以最堅定的目光,不能握住她的手,不能像上次一樣,給她一個吻——哪怕是在額頭上。 沈暨轉頭看向正在里面的伊蓮娜,口氣淡淡地和她打了個招呼:“去上班啦?” 伊蓮娜點點頭,自然地拎起自己的包,然后對葉深深說:“抱歉,我可能無法去現場替你加油了,祝你成功哦?!?/br> “謝謝?!比~深深擠出一絲笑容,朝她點頭。 伊蓮娜走過沈暨身邊,側頭朝她微微一笑。 而沈暨則以輕松的口吻說:“安諾特先生讓我替他感謝你?!?/br> 伊蓮娜呆了呆,然后不自覺地轉頭看向葉深深。 葉深深不解其意,依舊在收拾自己的包,特地帶上了充電寶。 伊蓮娜回過頭,朝著沈暨微微一笑:“這是我應該做的?!?/br> 沈暨再沒說什么,目送她裊裊婷婷地下樓去。 葉深深拎著包出來鎖門,一邊問沈暨:“怎么啦,什么是她應該做的?” 沈暨跟著她下樓,隨口說:“她把艾戈想要的東西交給了他?!?/br> “哦……”葉深深說著,慢慢地走下樓梯。在上車之后,才若有所思地問,“是我的禮服設計圖嗎?” 沈暨錯愕地回頭看她,原來她早已知道此事。 “因為,我看見了你昨天那樣的神情……而我的設計和成品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所以我想,很可能是艾戈找到了可乘之機?!币娚螋哐壑锌隙ǖ哪抗?,葉深深心中最可怕的預想被說中,她的臉色蒼白,連身體也仿佛支撐不住,無力靠在了椅背上,“我也打電話給顧先生了,但是他……他似乎沒有興趣再過問我的事情了?!?/br> 沈暨看著她,知道自己再不需要說什么了,所有將會發生的一切,她都已經了解。 她預想自己將會在比賽中一無所獲,她將無法兌現與艾戈的賭賽而最終被迫離開,而且,她很可能會受到打壓,從此再也無法接觸高端設計,只能混在底層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將被毫不留情地剝奪,再沒有其他可能。 沈暨笑了笑,目光落在后座的紙箱上,低聲安慰她說:“其實,也并沒什么大不了。我們可以回國內去繼續開我們的網店,現在電子商務發展這么快,說不定我們也能有扳倒傳統品牌的那么一天……” 葉深深沉默良久,用喑啞的聲音回答:“是,專心去開的話,或許能賺很多很多錢,開實體店,成為一個牌子……” 然后呢?永遠只是一個街牌,和青鳥同等檔次的東西,甚至和她呆過的那些服裝工廠一樣,永遠跟著別人創造的流行亦步亦趨,永遠沒有自己能創造的東西,即使賣得再多,依然沒有意義。 只比被顧成殊撕掉的爆款,多那么一點點自尊。 顧成殊,想到這個名字,葉深深就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望著沈暨,喃喃地問:“或許,顧先生不會就此放棄我的?!?/br> 第135章 交易 2 沈暨當然知道她指的是誰,他搖了搖頭,輕聲說:“不,我猜想,他可能不會回來了?!?/br> “為什么?因為顧忌艾戈嗎?” “不,是顧忌我?!彼D難地說,“艾戈誤導了他,成殊不會幫助你了?!?/br> 葉深深望著他,她自己也在奇怪,昨晚自己所有的猜測都成真之時,她心里居然一片沉沉死寂,并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 “我知道……他已經不接我電話了,連過來看我比賽的打算都沒有?!比~深深低下頭,慢慢地說,“等比賽結束后,我會去倫敦找顧先生?!?/br> 她會在他家門口再等上那么長時間,或者更長。 她要告訴顧先生,自己的心。 沈暨緊抿雙唇,努力使自己的語氣平靜一點:“不過,情況應該也并不會這么糟糕,等這次決賽過后,應該就好了?!?/br> 前方紅燈閃爍,沈暨停了下來。他的手按在方向盤上,轉過頭望著她,那眼中,全都是深深的幽暗與靜默。他緩緩地說:“別擔心,深深,無論如何,我始終都站在你身后?!?/br> 即使在這樣的低落抑郁之中,葉深深也深刻感覺到了他話中的慰藉與安撫。無論比賽的結果如何,無論顧先生會不會背棄她,至少在這個世界上,他會做她的同盟,永不背離。 “謝謝你,沈暨?!比~深深望著面前車水馬龍的街道,因為涌上心頭的萬千感觸,眼中蒙上了一層氤氳。但她卻用力地閉上眼睛,不讓自己的脆弱彌漫,“不過,我相信我不會失去顧先生的?!?/br> 沈暨靜靜地看著她,沒說話。 綠燈開始閃爍,沈暨帶她駛過十字路口。葉深深的手機忽然響起,急促地打破他們之間的沉默。 葉深深拿出手機看了看,發現是伊文,便立即接起來,問:“伊文姐?” “深深,你見到顧先生了嗎?”猝不及防地,她那邊傳來急切的問話。 葉深深呆了呆,然后下意識地說:“可我在巴黎呢……” “他早上出發去巴黎了,沒有跟你說嗎?”伊文焦急地問。 “他……過來了?” 伊文咬牙切齒,那怨念幾乎可以從電話那頭爬過來:“廢話!我昨天剛趕回歐洲,時差都沒倒過來,結果他凌晨兩點多打電話給我,讓我幫他推掉了今天所有工作,說自己必須要來巴黎!” 葉深深低聲說:“可我不知道啊,他好像屏蔽我電話了?!?/br> “不可能吧!我問他的巴黎行程,他說,要替你做最后一件事?!币廖姆磫?,“你覺得他既然能在凌晨兩點下了決心,還能繼續把你關在小黑屋中嗎?” 葉深深覺得心口涌過也不知是歡喜還是難過的血潮,這感覺讓她有點暈眩,握著手機竟不知如何說才好。 伊文那邊又問:“不說這個了,你還沒見到顧先生?” “是啊,他沒有聯系我?!?/br> “我的天啊,急死我了!我也聯系不上他,電話一直沒人接。算了算時間,他現在應該在海底隧道中——你還不知道吧?隧道里出事了!” 葉深深的心猛地一跳,問:“出什么事?” “被壓制了這么久,難民潮終于趕在今天沖擊英法隧道了,你居然不知道?”伊文都快瘋了,“連環車禍!如今正在統計死者呢!” 葉深深的心猛地一跳,隨即便仿佛停止了跳動。 她的眼前,忽然有幻影一閃而過。那是她在乘坐歐洲之星時,看見的那個難民。他血rou模糊地掛在卡車上,然后,一松手便掉了下去,從此,可能再也不存在這個世界上。 伊文的聲音太響,在車內的沈暨聽到了只字片語,便立即打開了電臺。 果然,連環車禍正在報道中。因為兩國政府在商議遣返難民的事情,所以難民營中數百名難民選在今日集體沖擊英法隧道,有人剪開了防護網,有人爬上了隧道口上方,有人攀爬并翻越橋梁護欄,爭先恐后地爬車、跳車前往英國。在一片混亂之中,海底隧道車輛為了避讓難民,發生了連環追尾事故。如今幾百輛車堵在隧道之中,許多人報警稱有受傷者,甚至還有人可能有生命危險,但因為救援車輛無法進入,所以目前一切情況尚未清晰,只能等待搜救工作的開展。 葉深深臉色慘白,立即給顧成殊打電話。 電話通了,他果然將她從屏蔽中拖出來了。 但是沒有人接,和伊文的情況一樣,無人接聽的鈴聲一遍遍響起,機械得讓人無法忍受。 電臺里還在繼續播報,目前搜救人員已經進入車輛密集區,第一名傷者已經上了擔架,正在運送出來?,F場有更多傷者急需救助,請車輛不要再進入該區,盡量避免影響救助工作……就在電臺現場播報的嘈雜聲中,葉深深耳邊那機械的響鈴音忽然停止,電話接通了。 那邊傳來的,是隱約的,但確實與電臺一模一樣的吵鬧喧嘩聲,但沒有顧成殊的聲音。 葉深深急切地叫出來:“顧先生!你在哪里?” 沈暨關了電臺,將車子靠邊停下,轉頭靜聽她這邊的動靜。 然而那邊只有嘈雜的聲音,甚至那聲音是扭曲的,不像是正常的聲音,令人覺得詭異而毛骨悚然。然而,就像是隔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顧成殊的聲音終于微弱地傳了過來:“深深——” 他這一聲呼喚,非常遠,像是竭盡了全力才發出的,甚至有些沙啞與凝滯。但在后面的喧鬧背景中,卻讓葉深深一下子分辨了出來,那高懸在喉口的心重重跳動,她的眼淚差點涌出來:“顧先生,是我,你那邊……還好嗎?” 然而,咚的一聲輕響之后,一切又歸于遙遠的雜亂聲響,顧成殊的聲音再也沒有出現。 葉深深徒勞地抓著手機,一聲一聲不肯放棄地叫著“顧先生”,然而對面再也沒有任何的回應。 她不肯關掉手機,只惶急地抬頭看沈暨。 沈暨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他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但還是勉強開口說:“放心,應該沒事的?!?/br> 說著,他火速拐了一個彎,開車向著海底隧道那邊直沖而去。 葉深深握著手機,為了更清楚地聽到那邊的動靜,她開了外放,緊緊地攥著它,隔幾秒鐘叫一聲“顧先生”,然而始終是絕望的,那邊再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在海底隧道入口外三公里處,他們的車子被攔了下來。交警告訴他們,入口已經封閉,里面所有的車都在艱難撤離中,不可能再放車子進去了。 “可我們有朋友在里面出事了,可以允許我們開到入口處,進去尋找他嗎?”沈暨問。 “對不起,很多人的朋友都被困在里面,而且為了你的朋友好,你不可以進去堵塞入口,阻礙運送傷員的工作?!?/br> 沈暨咬牙握緊了方向盤,看看時間,只能無奈轉頭看葉深深,說:“比賽快要開始了,我們得趕緊到達現場?!?/br> 時間已經快到下午一點,即使現在立即回去,也需要一路狂奔才能趕上。 葉深深扭頭看著后座盛放禮服的箱子,再看看前方的道路。被封住的道路盡頭,是依然堵在那里的車輛長龍,在浮著一層灰霧的天空下,漫長得令人絕望。 葉深深的手,依然緊握著手機。長時間地維持這個動作,又抓得太緊,她的手有點痙攣,但她依然舍不得哪怕松開一點點。 她的胸口急劇起伏,眼中的神情又是絕望,又是悲慟。 她的未來,她的人生。 她展翅高飛的夢想,她無法舍棄的榮耀。 還有,對她說出,承諾的有效期是一輩子的,顧先生。 像是被巨大的利刃貫穿胸口,她的目光盯著前方天邊處,茫然而絕望地,對著手機又喃喃地喚了一聲:“顧先生……” 靜默之中,兩三秒之后,電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