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兩側樹林里竄出幾個蒙面黑衣人,把青年圍在中間,一時卻不動作。 蕭綏緩緩扯下頭上斗笠,普通至極的臉上竟現出一抹古怪奇異的笑意,他握住自己腰間佩刀,拔了出來,雪亮的侍衛佩刀在雨簾中被敲得發出數聲悶響。 “我很久沒殺人了?!?/br> * 相思一早把鋪里的事都與崔錦城交代了,想到韶州府或許會亂,于是告訴崔錦城,若是真的亂起來,要早早把鋪子關了,放伙計們去避難。 病舍里依舊忙碌,相思進去找了一圈,也沒見到溫云卿,后來尋到個忍冬閣的人一問,才知他今日沒來,相思于是又回了藥鋪里去。中午隨便吃了一口,她便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晚上就坐船回云州府去。 下午又去一趟病舍,溫云卿依舊沒去,相思于是就準備回鋪里好生吃一頓,然后夾著小包兒回家去。 馬車駛到城門附近的時候,相思忽看見官道上黑壓壓一群人正冒雨往這邊走,下一刻,她慌忙大叫:“快進城!快快!” 車夫也看見那黑壓壓的人群,狠狠抽了兩鞭,馬車逃命一般進了城。 那城門上的守軍也見了遠處的情況,心知不妙,連忙關了城門,又吹響軍角,召集其他守軍。 韶州府里也下了幾日雨,一連幾日街上都沒有行人,誰知這軍角一響,百姓們都沖到街上,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于是相思的馬車便被堵住,一時竟然過不去。 相思下了馬車,讓那車夫先回鋪里告訴崔錦城這消息,自己卻往連升客棧的方向跑去。 她從人群里穿過,在街巷里穿行,終于跑到連升客棧門口。這里離城門很遠,雖也聽見軍角,卻沒人出門來看,相思的胸口劇烈起伏著,抬步就往客棧里跑,大堂里坐滿了人,有認識相思的,想要和她說話,她也沒理,直奔二樓去了。 走廊盡頭最后一間房,相思敲了敲門,屋里沒人說話。 相思又敲了敲門。 “是叔叔嗎?”溫云卿的聲音有些沙啞。 “是我?!毕嗨紣灺晳?。 屋里沉寂片刻,傳出一些細微的響動,然后腳步聲漸漸來到門邊,停住。相思屏息,良久,房門緩緩打開。 溫云卿肩上披著一件長衫,神色倦怠,看見門口站著的相思,一愣。 她面色有些蒼白,額錢的碎發緊緊貼在頰邊,身上的衣衫也已濕透,此刻正往地上滴水。 “潁州府的難民來了!” 溫云卿卻似乎并不如何驚訝,把相思拉進屋里,然后去柜子里翻找。 “難民來了,好多難民!”相思聲音有些顫抖。 溫云卿蹲在柜子里翻找著什么,似乎并沒聽見相思說話,好一會兒,他才起身,手里捧著一套淡青夏衫,遞給相思:“換上干衣服,不然要生病的?!?/br> “可是他們要進城了??!”相思也不去接那衣服,只重復著這句話。 溫云卿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溫言道:“他們一時還進不來,你先去換了衣服?!?/br> 相思的心跳得厲害,驚慌失措地看著溫云卿,無助得如同一只小兔子,溫云卿便軟了心腸,哄道:“先換了衣服好不好?” 相思嘴一癟,眼睛也紅了:“城門關了,出不去了!” 溫云卿也是心寬,此時竟還笑得出,又摸了摸她的頭:“晚上我送你出去?!?/br> 于是相思抱著那一套衣衫去了屏風后面,窸窸窣窣脫了濕衣服,又窸窸窣窣穿上了干衣服,然后從屏風后邁著小步走出來。這身衣服實在有些大,袖子遮住了相思的手,因肩膀太寬,領子也被墜得歪歪扭扭,得虧有一條腰帶束著,不然相思和那臺上唱戲的也沒甚分別。 溫云卿無奈搖搖頭,見相思依舊有些惶恐,便給她倒了一杯茶,道:“這么多災民都奔著韶州府來了,肯定有人帶頭,若說造反倒也未必,但既然有人帶頭煽動,民亂倒是遲早的事?!?/br> “那怎么辦?” “城外病舍里都是瘴瘧病人,災民民應該不敢往病舍去,多半是想進城里來?!睖卦魄湎肓讼?,正要開口說話,忽聽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多時進來個青年大夫。 “城外那些災民是從潁州府來的,也不知從哪里得來的消息,說是韶州府要給他們發救災糧,這下全都堵在城門口要糧食!” “馮尚書還沒有露面嗎?” 那青年一愣,隨即搖搖頭:“還沒?!?/br> “知州大人呢?” “李大人想開城門,被城門守軍統領攔住了?!?/br> “王堂主還在城外病舍沒回來嗎?” 那青年點點頭:“應該是沒回城里?!?/br> 溫云卿沉吟片刻,對那青年道:“韶州府要亂了,閣里的人若有愿意留下的就留下,若是想走,今晚就都趁夜色從東北小門出城去吧?!?/br> “閣主……你……” “我再等兩日?!睖卦魄溥@話說得極為平淡,那青年宿知他的性子,便也不再多言。 青年走后,溫云卿看向相思蒼白青稚的小臉兒,道:“你今晚也出城去,在渡口坐船,直接回云州府?!?/br> 相思不再反駁,只是瞪眼盯著他,氣鼓鼓道:“你還不走嗎?” 屋外的雨聲混著人聲傳進屋里來,嘈雜紛亂,屋里的小爐上水開了,壺嘴冒出成團的白氣。 “我是個將死之人?!睖卦魄漭p輕說出這句話,起身推開了窗子,夾著雨絲的風猛地灌了進來,把他的衣衫吹得鼓鼓的。 他立在窗前,微微仰頭看向雨幕里,看向遠處濃黑如墨的山巒,然后說:“我來到世間近二十年,并未體會到生而為人的快意,只覺浮生若寄,辛苦幾多,我不能如常人一般做想做之事,不能奔跑,不能大悲,亦不能大喜,分明還是個少年人,卻如老朽一般遲緩,這樣的一生,似乎也沒什么意思?!?/br> 相思心中生出些苦澀,張嘴欲言,卻發現嘴也是苦的,于是只一瞬不瞬盯著溫云卿佇立風中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