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屋內屏息靜聽的人一見要報官,再也不裝聾作啞,頗有些惱怒之意地喊道:“沒進賊!藥鋪關門了,你們要抓藥怎么不白天來!這時候來抓藥不是折騰人!快走快走!去別家藥鋪!” 相思微微挑眉,又和緩道:“實在是病得太急,您開了門,只抓一副藥便走,您看成不成?” 屋里的人顯然極不耐煩,嚷道:“說了不給抓就是不給抓,你病得急和我有什么干系!” “你們這不是寫著‘夜間抓藥’嗎?怎么到了你這就不給抓了,掌柜的都不管嗎?” 藥鋪門口立著個陳舊的牌子,“夜間抓藥”四個墨字雖然年代有些久,卻依舊清晰。 屋里的人似乎被惹惱了,“叮叮咣咣”地點了燈,罵罵咧咧往門這邊走,門猛地被拉開了,便見一個橫眉豎眼的少年叉腰站在門內:“你們怎么這般沒臉沒皮,說了晚上不抓藥,你們還在這磨磨唧唧的做什么!” 第31章 這橫眉豎眼的少年打開門,見門口站著一大三小兩個半人,臉色更加厭煩:“大的小的都這般煩人,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撞了霉星?!?/br> 趙賬房是第一次來韶州府,這伙計自然不認得他,但見得伙計這般作為,眉頭也輕輕地皺了起來:“藥鋪掌柜呢?” 那小廝眉毛一挑,陰陽怪氣道:“怎么,還想向我家掌柜告我的狀?大爺您可省省吧!” 趙賬房冷冷看了那伙計一眼:“你若識相,就快些去把掌柜找來,我們是云州府來的?!?/br> “云州府來得又怎……”那小廝的話頭猛然間停住了,狐疑地看向那三個少年,臉色驟然一變,自扇了兩個耳光:“哎呦哎呦……是家里的少爺來了吧!是小的狗眼不識泰山!小的該打!” 這伙計名叫馮小甲,來了魏家藥鋪兩年,人頗機靈,卻是個偷jian耍懶的,平日夜里若有人來抓藥,他也是這般轟走,誰想今兒竟撞在這幾位小爺爺的手里。 見三人都沒放聲,馮小甲又抽了自己兩下,聲音響亮,雖并不怎么疼,卻哭著裝起龜孫子來:“今日小人的老母病了,白天又有許多事,晚上便乏了,方才又想起老母的病,就心緒不寧的,這才言語沖撞了幾位少爺,少爺們可不要怪罪我?!?/br> 馮小甲說完,便捂臉痛哭起來,他演技一流,相慶也忍不住拉了拉相思的袖子,有些想息事寧人的意思。 相思看著眼前這個抱頭痛哭的馮小甲,腦袋有些疼,卻是淡淡道:“你說老母病了,明日我們一起去你家看看便知道你是不是撒了謊,至于是不是只今天驅趕了客人,我們在韶州府里找幾個人一打聽便知,你不用在這里唱大戲?!?/br> 馮小甲渾身一僵,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卻是驚得手腳冰涼:眼前這個少年也不過十歲左右,在魏家應該也是嬌生慣養易輕信人的,自己這般聲淚俱下的,他怎么能不上當?聽這意思,明天還要去自己家去瞅瞅?還要問問韶州府的百姓? 見馮小甲僵住,相思問道:“邱掌柜人呢?” 馮小甲一驚,這才回過神來,忙把門大開了,請四人進鋪里坐了,這才撒腿往后院跑煉金之凰。相思背著小手在鋪子里轉了一圈,最后在藥柜旁站住,這藥柜很大,是用防腐木做的,隨手抽出一個抽屜,見里面裝的是熟地,她又看了看抽屜外寫著的“大黃”兩字,不禁搖了搖頭。 一直沉默的相蘭此時也看不過去了:“這藥鋪要是能掙錢,可真是活見鬼了,你看棚上那些蜘蛛網?!?/br> 趙賬房清了清嗓子,小聲道:“邱掌柜原是在云州府的,頭些年發妻得病死了,身無牽掛,便派他來了韶州府,以前也是個能干的,誰知來韶州府后是怎么了?!?/br> 正說著,便聽見有“叮叮當當”的聲音從后院傳來,仿佛走路不小心撞在了鍋碗瓢盆上一般,少頃,先前離開的馮小甲便和一個微胖中年人進了門,那中年人臉有些浮腫,眼神也有些混沌,見了相思三人匆忙上前,也不知是尚未睡醒,還是幾人忽然到訪對他的沖擊太大,竟話也說不利索:“少……少爺們來了,我這沒去接,實在失禮?!?/br> “我們出發前曾送了封信過來,邱掌柜可收到了?” 邱掌柜暗中搓了搓手,說話越發的不利索:“收……信昨兒收到了,但沒想到你們來得這么快?!?/br> 天色已晚,相思便也沒說什么,只叫馮小甲給老孫他們留門,便到后院廂房去休息。想著方才馮小甲和邱掌柜的言行,相思便把相慶和相蘭叫到自己屋里,劃了門,才小聲問:“你們覺得咱家這間藥鋪怎么樣?” 相蘭努了努嘴,嫌棄道:“怪不得每年都要靠家里的接濟才能支撐開著,這樣哪能有生意做?!?/br> 相慶也點頭附和,道:“這間藥鋪既然賠錢,也不知道為什么家里還要強撐著,這次回去咱們同爺爺說說,干脆把這間藥鋪關掉算了!” 相思揉著有些酸脹的腳脖子,搖了搖頭:“進城時,我看這條路上的藥鋪并不少,說明這條街是開得藥鋪的,咱家這藥鋪景況蕭索,還要從自家找原因?!?/br> “伙計偷懶,掌柜更懶?!毕嗵m總結。 相思點點頭:“今兒也累了,都先睡吧,明兒早點起?!?/br> 兩人點點頭,見相思又換了一個腳脖子揉,相慶便回屋找了盒藥膏拿來:“擦點這藥膏試試,明兒只怕更要辛苦了?!?/br> 子時未到,云消雨散,在城外凍了半宿的三個車夫哆哆嗦嗦找進鋪里來,馬在后院栓了,幾人也吃上了熱飯菜,喝上了熱姜湯,這才把凍僵了的身子緩過來,倒在炕上就呼呼大睡。 * 第二日一早,相思早早起身,見后院還沒有動靜,便去前堂看看。此時馮小甲正縮在堂里北角的小榻上睡覺,堂里寂靜無聲,略有些微光從窗外映進來,相思輕輕開了門,冷風吹得她打了個寒顫,不禁低咒了一聲:“這鬼天氣,要凍死人不成?!?/br> 現下實在是有些早,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兩側鋪子也沒有開門的,只隱約能聽見某些鋪子里的喁喁私語,帶著韶州府特有的口音,滿是煙火氣。 相思深吸了幾口氣,縮起脖子緊了緊衣服,回身關了門,便沿著街一路走一路看。鋪子雖都關著門,門上和門前卻有招牌,也知里面是做什么買賣的,走了一路,相思心中有些驚奇:賣吃食布料的鋪子自然不少,賣藥的鋪子卻更多,敢情這是賣藥兒一條街? 她正嘖嘖稱奇,不遠處一家鋪子卻拆了門板,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在門前灑掃,竟是準備開門做生意了。相思抬頭看看那招牌,只見上面寫著三個大字:杏春堂。 再往這鋪子里面看,也有三四個伙計擦桌兒的擦桌兒,擦凳兒的擦凳兒,井然有序,卻沒有交談聲,相思略略詫異,卻見那門前灑掃的少年正望向自己,相思便上前,準備套近乎:“小哥兒,這么早開門???” 那伙計雖生得眉清目秀,卻給人一種疏離冷漠之感,看了相思一眼,冷冷道:“早起鳥兒有蟲吃瘋婦?!?/br> 相思見這少年冷漠,卻也不放在心上,只又往鋪里看了幾眼,便準備反身回去,卻見鋪里出來一個小伙計,極恭敬地對那灑掃的少年道:“錦城哥,老板昨兒說離春分還有兩個月呢,先不讓鋪里進黃梅草,你今兒和那藥官兒說一聲,先別去給咱們尋?!?/br> 喚作錦城的少年微微皺眉,卻只應了一聲,便繼續低頭掃地。相思轉回身來,滿臉堆笑:“小哥兒,這是我第一次來韶州府,你們說的‘黃梅草’是個什么東西?別處怎么沒聽過?” 崔錦城頭也沒抬,也不知是誰惹了他,把掃帚掄起來,也不管有人沒人就是一頓亂掃,好在昨兒下了雨,青石街上沒有什么灰塵。相思受了這樣的“禮遇”,也是一肚子的氣,扭頭就走了。 回到鋪子里,馮小甲已經起了,又因昨晚那番作為,今兒竟出奇勤快地打掃起了鋪子,見相思回來,便殷勤迎上:“少爺,這么早就出去了??!” 相思點點頭,閃身進門,問:“相慶和相蘭呢?” 馮小甲忙跟了上去,一邊引著相思去飯堂,一邊道:“兩位小少爺也才起,方才還找您呢,現在正用早飯?!?/br> 飯堂和灶房都在后院,堂里除了相慶相蘭兩兄弟,還有魏家來的三個車夫。邱掌柜正在桌邊兒坐著,見相思來了有些局促不安,相思點點頭,心想自己也不兇神惡煞呀,這邱掌柜怎么一見到自己就這副樣子。 “這么早你干啥去了?”相蘭嘴里叼著包子,含糊不清問。 “出去溜溜彎兒?!毕嗨茧S口應道,又喝了口粥,方想起那個叫錦城的少年,臉上便堆起十二分的和藹可親來:“邱掌柜,有個事兒想請教?!?/br> 邱掌柜微胖的身子一顫,嘴唇抖了抖:“您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