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魏相思卻沒有睡意,同樣沒有睡意的還有顧長亭,他雖在專心聽課,卻能明顯看出他此時心中滿是憂慮,魏相思嘆了口氣。 下學之后魏家“三寶”便徑直回家去了,方一進門便看見魏家退休老管家魏興在廳前等著,說是魏老太爺有事找他們三個,一行四人便徑直去了魏老太爺住的春暉院。 如今暑熱難忍,魏相思所在的章華院也不知是不是院子設計得不科學,即便晚上也少有涼風,誰知進了春暉院卻清涼無比,只見院內兩側種了參天的桐樹,樹蔭濃密卻不遮風,煞是涼爽。 一進正廳,便看見白胖的魏老太爺正躺在新搬來的藤椅上歇息,想來他也是怕熱,此時只穿了件白絹薄衣,一手搖著蒲扇,一手拿著帕子擦額上冒出的細密汗珠子,一見三人來了,一個鯉魚打挺彈坐起來,指著桌上一個鐵片箍著的木匣子。 那木匣子外面還包著厚厚的棉布,只是棉布被木匣表面的水珠沁濕了,也不知里面裝的什么東西,卻聽魏老太爺焦急道:“官府今日開窖放了冰,我讓人做了冰碗,等了一下午只等你們回來消暑?!?/br> 魏相思并不知“冰碗”是何物,但既是冰做的,肯定是消暑救命的“良藥”。 相慶相蘭兩兄弟卻知這“冰碗”是什么,當下歡呼一聲,撲過去打開那冰匣子,魏相思也湊過去看,只見四四方方的小木匣里擺放著四只碧玉小盞,小盞上各擺了一只晶瑩剔透的小冰碗,冰碗底兒上碼了一層新鮮的桃仁兒碎、鮮杏仁兒、鮮菱角和雪白的雞頭米,果仁上堆著小山一般的冰屑,冰屑上還撒了幾個顏色鮮艷的蜜餞果脯。 魏相思咽了咽口水,這是刨冰?她沒想到竟在這沒有冰箱和制冰機的時代吃到刨冰,驚喜莫名,雙手捧出那碧玉小盞來放在眼前,絲絲涼氣逸散開來,在炎熱的空氣中聚現出一絲一縷的白色水霧來。 魏相思猶自沉浸在這碗奢侈的刨冰里,卻有一雙白胖的大手明火執仗地從她手中拿走了那小盞,她眼巴巴去看,見那冰碗已易了主,魏老太爺正手中拿著個瓷勺吃著,目睹了這一幕的魏相慶急忙把手中尚未動過的冰碗塞進魏相思的手中,自己又從冰匣子里拿出了最后一碗,這一老三少便呼嚕嚕嘩啦啦地吃了起來。 這冰沙中撒了蜜糖,合著鮮杏仁兒、菱角和蜜餞,吃起來爽口又涼爽,當真享受,難為魏老太爺忍了這一下午。 少頃,四人不止吃了碗里的冰沙,連小冰碗都吃了個干凈,最后四人竟各捧了個碧玉小盞面面相覷。 魏老太爺舔了舔嘴唇,意猶未盡地嘟囔著:“不夠吃不夠吃啊?!?/br> 另外三個小的心中也如此想,偏偏再沒有冰了。這時魏興帶了看門的小廝來了廳里,魏老太爺一問,那看門子的小廝答道:“門外來了個姓顧的夫人,說自己原是西山郡魏氏一門,如今有件急事要求見老太爺,但望老太爺允準?!?/br> “西山郡的魏家?”魏老太爺納悶,卻是魏興提醒道:“老爺原有個七叔伯移居到了西山郡,那夫人或是那一支的后輩?!?/br> 魏老太爺經此提醒,也有些印象,讓小廝去請那位顧夫人,不多時便有個婦人隨那小廝進了門。 婦人三十歲上下,穿一件半舊的白玉蘭色布裙,梳著反綰云髻,頭上插著兩支絞絲銀釵,生得一張芙蓉面孔,見了魏老太爺便盈盈拜倒,聲音沉靜:“相寧拜見老太爺,請老太爺安?!?/br> 魏老太爺正襟危坐,虛扶一把:“你是‘相’字輩的?” “回老太爺話,老太爺七叔伯正是妾身的曾祖?!?/br> 魏老太爺請那婦人在位子上坐了,問道:“既有親戚,本應常走動,相互照應,早先怎沒早些過府里來?” 那婦人雖不富貴,穿著還略寒酸,卻是不卑不亢道:“妾身初嫁到云州府時,曾來府中拜望過太夫人,只后來夫家的生意折了,家中落魄,便不敢相擾了?!?/br> 只因這婦人原來只拜望過太夫人,并未與魏老太爺謀面,是故后來太夫人仙逝,魏老太爺也不知有這么一個親戚在云州府中,又想起婦人自稱顧夫人,不禁問道:“可是城南販藥途中被洪水沖走的顧家?” 婦人眼神一暗,答道:“正是,只如今祖宅已押給了別人,不住城南了?!?/br> 第10章 吳青蓮先生吃癟27 魏老太爺嘆息一聲,道:“你夫君倒是個會做買的,可惜了?!?/br> 早年魏顧兩家也有生意上的往來,不過不甚親密罷了。那婦人聽了難免感傷,只是少頃便恢復如常,溫和道:“家主昔日也常提起五爺爺,甚是敬服?!?/br> 按照輩分來講,這顧夫人與魏相思是一輩,又因魏老太爺在家中排行第五,是故叫了一聲“五爺爺”。既被人叫了爺爺,這便是需要照拂的小輩,魏老太爺便直言道:“你先前說因家中遭了變故,便不到府上來了,今日登門必是有事的?!?/br> 顧夫人起身福了一福,道:“妾身有一子,名喚顧長亭,如今正在啟香堂讀書,今日因事被冤枉,又得罪了書院的吳先生,吳先生不肯善罷甘休,要長亭退學,我想著五爺爺與那書院的院長應該有些交情,所以冒昧來求五爺爺從中斡旋?!?/br> 這顧夫人自從家道中落后便不曾登門,如今為了顧長亭在書院的事卻來求魏老太爺,想來是極重視顧長亭的前途,偏她從未提及是誰陷害,是誰冤枉,含含糊糊帶過了,并未在魏老太爺面前詆毀誰,這讓魏相思心中生出幾分好感來。 “吳先生要你兒子退學?”魏老太爺皺眉問。 顧夫人尚未開口,相蘭已經搶先回答道:“是沈成茂寫了一首詩辱罵吳先生,賴是顧長亭寫的,吳先生這就惱了?!?/br> 魏老太爺瞇眼看了魏相蘭一眼,徐徐善誘道:“你既然知道真相,怎么不去替顧長亭作證?” 魏相蘭憋得滿臉通紅,待要解釋又覺得不如不解釋,索性低著頭裝悶葫蘆。這確實不是因為魏相蘭膽小怕事或者正義感缺失,而是那日他正睡得香,等被吵醒時只看到吳先生暴跳如雷,并不知道緣故,起因經過最后還是魏相思講給他聽的,但他此時總不能把魏相思供出來吧? 此時魏相思呢,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堅決不接這話茬,反倒是顧夫人替他們解了圍,道:“今日吳先生發怒,怕是他們這幫孩子也插不上嘴,連裘掌教也勸不住呢?!?/br> “既是裘掌教也勸他,想是他有錯處,盧院長那邊又是怎么說的?” “盧院長出城義診去了,要明兒才能回?!?/br> 魏老太爺摸了摸自己稀疏可憐的胡須,沉吟道:“盧長安是個正直的老倔驢,應能不會偏頗誰,這我還是心中有數的,若是他處置此時你大可放心,只是……” “五爺爺有話但請直說?!?/br> “相蘭說這事牽扯到沈會長的兒子,我只怕盧長安處置過嚴得罪沈會長,到時本是孩子之間的小事,反殃及到你們一家?!蔽豪咸珷斦遄迷~句,緩緩道。 沈繼和這個人心胸狹隘比婦人甚,若得罪了他,雖表面笑意盈盈,暗中卻定要把那得罪他的人用見不得人的手段搞垮,這樣的事在云州府并不少見。 顧夫人一愣,她自然知道沉香會會長的勢力,只是一直都以為是孩子學堂的事,并未多想,經魏老太爺一提點,背后不覺冷汗津津。如今他們孤兒寡母,并無靠山,只還余幾畝良田,才得以勉強度日,若那沈會長攜私報復,只怕他們母子難以保全。 “那這事該怎么處置才妥當呢?”顧夫人問。 “我寫一封信給盧長安,明一早讓府里的小廝在城門口等著,只勸盧長安平息事端不要鬧大,你看可否?” 顧夫人自然同意,又是福了一禮道:“此事全仗五爺爺斡旋,不勝感激?!?/br> 魏老太爺嘆了口氣,道:“本是同宗同族,你娘家不在這里,需常來府中走動,我知你沒有攀附的心思,可也不能為了避嫌就斷了來往?!?/br> 見顧夫人不語,魏老太爺又道:“你家小子如今和相思他們三兄弟同在啟香堂讀書,不僅有同宗之系,更兼著同窗之誼,顧家小子沒有親兄弟,更要時常走動,不能疏遠了才是?!?/br> 顧夫人輕輕應了一聲,卻聽魏老太爺道:“你大舅母與你年紀相近,平日也只在府中待著,并沒有什么說話的人,你若能常來,她必定開心?!?/br> 這“大舅母”自然就是指魏相思的親娘楚氏了。但此時魏相思心中卻想著另一個問題:顧夫人與她同輩,那顧長亭豈不就是她的“大外甥”? 第二日一早,府里的小廝便揣著魏老太爺寫的親筆信到城門口去等盧院長,奈何左等右等也不見個人。 與府里小廝同樣焦急難忍的還有一人,就是啟香堂的吳先生。這吳先生昨兒回家之后,抑郁不平,愣是氣得一宿沒睡,今兒一早便來了書院,搬了個凳子坐在院長房門口等著,掌教裘寶嘉見了也不勸,只讓院內的小童給吳先生沏了一壺茶,那茶是裘掌教私藏了六七年的陳年老茶葉,味道不怎么好…… 眨眼到了中午,太陽毒辣如斗,吳青蓮先生被曬得滿面潮紅,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但吳青蓮先生是個有骨氣的人,今天發誓要給自己找補回來,所以喝著sao澀的茶水強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