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嗯?我記得辭淵這個時候是要去巡邏的,怎么有時間跟你閑扯?” “娘娘!”月牙霎時紅了臉,輕一跺腳道,“奴婢是看您惦記著陛下才同您說這些的,您怎么反倒揪住話柄來取笑奴婢?” 話音甫落,窗紗上飄過一抹挺拔的黑影,低沉的男聲尾隨而至:“誰惦記朕呢?” 夜懷央雙眸驟然一亮,扶著腰走到門口,那人恰好出現在面前,身穿玄袞腳踏赤舄,朗目如星,唇若刀裁,微微低下頭,紫金冠上的垂珠便晃到了她眼前,搖出萬點輝光,越發襯得他龍章鳳姿,俊如天人。 她心中似有小鹿亂撞,隨后抿著唇嫣然一笑,婉婉地福下身行禮:“臣妾恭迎陛下?!?/br> “又胡鬧?!背@瀾笑斥,托起她的身子順手攬進了懷里,然后輕撫著粉緞宮裝下的圓球問道,“今日可還好?” 夜懷央拍了拍圓球說:“好著呢,他知道今天是父皇的大日子,可安分了?!?/br> 楚驚瀾又是一笑,扶著她在花梨木圓幾旁坐下,視線掠過桌上那本冊子不由得一頓,“怎么看起這個來了?” “啊,正好,你來幫我挑一挑?!币箲蜒肽眠^冊子一頁一頁翻開給他看,“司禮監的人讓我選個寢宮,我挑了一下午也沒見著合意的,不如你幫我決定好了?!?/br> 邊上許久沒有動靜。 薄如蟬翼的紙張在面前扇著小風,忽然就停下了,夜懷央放下冊子疑惑地偏過頭看去,冷玉般的俊容已然開始出現裂紋,她幾乎都能聽見崩開的聲音。 “你要跟我分居?” 不是,怎么扯到這上面來了? 夜懷央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開口:“這不是宮里的規矩么……再說我身子越來越重了,夜里睡覺不踏實,你每天起早貪黑的,老被我吵得睡不好怎么行……” “所以你就要跟我分居?” 怎么還是這句話! 瞅著楚驚瀾那張越來越臭的臉夜懷央已經不敢再做聲,正準備默默地把冊子交給月牙拿開,楚驚瀾卻一掌將它按在了桌上,黑眸微瞇,語調危險。 “我看你當了皇后膽子是見長了,我還沒說累呢,你把話都給我說完了,這是沒挑著合適的宮殿,挑著了是不是就直接收拾東西過去了?” “不、不是……”夜懷央不由自主地往后縮,又被楚驚瀾圈回了兩條鐵臂之間。 “夜里腿抽筋疼得唉唉直叫,一個勁地催我趕緊給你抻直了。平躺嫌壓得慌,側躺又說腰疼,非得我在后頭給你墊著半個身子睡就舒服了。你倒是說說看,就是給你蓋座金屋,離了我你能睡著一時半刻?” 夜懷央的臉霎時漲得通紅,吶吶地說不出話來,周圍宮娥捂著嘴偷笑的聲音更是讓她恨不得立刻挖個地洞鉆進去,咬著唇隱忍半晌,她終于羞憤地低叫出聲:“你都知道我麻煩了,我這還不是為你省心!” “用不著?!背@瀾斜睨著她,四兩撥千斤地說,“橫豎這后宮也沒第二個人了,我的精力不用在你身上用在哪兒?” 這下連月牙都開始笑了,臉上還掛著一絲曖昧之色。 夜懷央平日甚是伶牙俐齒,今天在楚驚瀾這般狂轟亂炸之下算是徹底不好使了,半晌過后她抽出那本冊子往地上一擲,忿忿道:“司禮監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故意拿這玩意兒來坑本宮!” 楚驚瀾挑著眉梢,語帶促狹:“不搬了?” 夜懷央臉上一陣陣地涌起紅潮,熱得燙手,最后索性往他懷里一撲,埋著頭悶聲撒嬌:“不搬了,陛下饒恕臣妾這一回,臣妾知錯了……” “念你是初犯,這次就放過你了?!背@瀾唇邊卷起零星笑意,旋即扭頭吩咐道,“跟司禮監的人說以后少往皇后這跑,有什么問題讓他們來找朕?!?/br> “是,奴婢知道了?!?/br> 月牙笑著退到了門外,吩咐小宮女去司禮監傳話,然后站在原地思忖著。 近來宮中頻傳孟忱要入宮服侍陛下,外頭的人多少都有點看好戲的意思,偏偏楚驚瀾和夜懷央都當做沒聽見似的,她既擔心夜懷央心里不舒服,又怕楚驚瀾真有納妃之意,都著急上火好幾天了,今天見著他們蜜里調油似地鬧著才放下心來。 陛下如此疼愛娘娘,怎會拎不清讓那個狐貍精進門? 想到這她又覺得心里憋得慌,夜懷央讓她和辭淵咬緊了嘴巴,不能告訴任何人當初是孟忱搞的鬼,可那個狐貍精現在還在宮外活蹦亂跳的呢,一點報應都沒遭,她實在無法忍受! 月牙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娘娘做事向來有她的深意,自己還是不要亂猜的好,何況就算是娘娘愿意放過孟忱,大少爺和八少爺也不會善罷甘休,總歸都要讓她付出代價的! 正是義憤填膺之際,里頭又傳來了綿綿細語。 “這會兒才申時你怎么就回來了?內閣和樞府都沒事嗎?” “懷孕之后你的反應是越發遲鈍了?!睈偠牡托β暬厥幵谖輧?,還帶著一絲寵溺,“他們兩邊就京畿大營改制一事爭得正歡,一時半會兒爭不出什么結論,我便回來看看你?!?/br> 夜懷央趴在他肩上笑個不停:“你就這么溜出來了,那幫老頭子怕是臉都氣綠了吧?” “綠就綠吧?!背@瀾不甚在意,揚起嘴角把她摟進了懷里。 兩人又溫存了許久,眼瞅著時辰也差不多了,楚驚瀾拂袖起身,準備返回御書房,走到一半又回過頭對她道:“晚上我讓他們備了家宴,你拾掇拾掇,懷禮和懷信都會進宮?!?/br> 夜懷央愣了愣,旋即笑彎了眉眼。 “是,臣妾遵命?!?/br>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張君雅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61209 12:42:58 陛下撒糖功力見長,就問你們稀不稀飯! ☆、第106章 釋權 自從夜懷央搬進宮里之后繁文縟節就多了起來,尤其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想回家就回家了,算算日子,她也有大半個月沒見過家里人了,即便每天夜懷禮和夜懷信都在太和殿那邊走動,僅僅只隔幾道宮墻,但依照宮規基本上是無法逾越的。 家宴這種活動理應由她一手cao辦,可她已經懷孕六個月了,身子漸漸發沉,又極為嗜睡,楚驚瀾不愿她勞累,便把這些事通通交給下面的人去辦了,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有這事,今天聽到的時候才會那么開心。 酉時中,她乘著鳳輦前往南液池。 眼下已是十二月底,氣溫非常低,南液池化作一塊巨大的翡翠冰晶,倒映著巍峨宮殿,蓊郁林園,在幾十盞長信宮燈的照耀下越發顯得流光溢彩,瀲滟生輝。 宴席就設在正中央的六角水榭里,四面環水,僅有一條窄橋連至岸邊,夜懷央下了鳳輦,沿著波浪般的盤龍浮雕欄桿往水榭而去,一只腳剛踏過門檻,坐在上位的玄色身影就大步穿過整個宴廳來接她。 她掃了眼兩邊的席位,發現孟家的人也在,于是微微一笑,屈膝行了個標準的宮禮:“臣妾拜見皇上?!?/br> 楚驚瀾眼眸一細,知她這是不愿在外人面前落下話柄,便也由得她去了,轉手就把她扶了起來,一路牽向上座。走到中間,她扭頭望向夜家那邊,頑皮地沖他們眨眼示意,夜懷信當場就樂了,夜懷禮還繃著臉,卻隱約現出一絲無奈。 兩人行至盡頭一一落座,席間的人才起身道:“臣等拜見皇后娘娘?!?/br> “諸位免禮?!彼崧晳?,若有似無地瞟了右邊一眼。 孟家來得挺齊全,孟齊和兩個兒子以及孟忱都到場了,別的不說,老頭子光是坐在那就無形中釋放出強壓,不怒自威,相比之下夜家的陣勢就弱多了,把裴元舒算上也不過是三個年輕人而已,難以企及。 只不過方才楚驚瀾親自下來接她還是讓孟家的人吃了一驚,懷有龍種得些寵愛也無可厚非,可她并沒有受寵若驚,由此可知兩人私底下是什么樣的,想到這,孟軒不由得看了眼自己的meimei,她果然一副難以忍受的模樣。 唉,真是冤孽。 人已經到齊,總管太監卓進尖聲宣布開席,宮女立刻端著琉璃盤魚貫而入,玲瓏佳肴和葡萄美酒都陸續呈上了案臺,布菜的間隙,楚驚瀾摟過夜懷央的腰低聲問道:“怎么來得晚了些?路上沒出什么事吧?” 自從夜懷央回來以后他就變得格外小心,以往還會把金礦這樣重要的事交給她去打理,現在連走個路都怕她摔著,仿佛她累不得傷不得連腦子也不好使了,當真令她啼笑皆非。不過她也明白,人在失而復得之后總是會更加患得患失,這正是他愛她至深的表現,她歡喜還來不及又怎會嫌棄? 于是夜懷央沖他柔柔地笑道:“路上沒事,就是來之前折騰了好久,這幾天肚子又長大了,原先做的宮裝都穿不下了?!?/br> 楚驚瀾聽出她語氣中的懊惱,不由得低低一笑:“重新再做便是,無須給為夫省銀子?!?/br> “陛下可是有金礦的人,我才不省呢!” 夜懷央微微噘著嘴,儼然一副恃寵生嬌的樣子,可楚驚瀾心頭卻驀然一軟,差點當著所有人的面吻上了她的臉。 她說是這樣說,可沒有人比他明白她有多省錢。 自從他接過楚?;戳粝碌倪@個爛攤子以后幾乎每天都在跟官員打嘴仗,朝廷開支要銀子,戰后安撫也要銀子,駐扎在京畿大營的幾十萬大軍的糧餉更是一大筆銀子。戶部跟他哭窮,他便清查虧空,結果六部一塊兒來哭窮,氣得他差點砸了玉璽。 夜懷央得知此事以后默默地開始收減后宮開支,又從夜家掏了一大筆錢來應急,后來跟謝蕓說了此事,謝家也貢獻了不少,就這樣,在兩大世家的帶領之下許多小世家都盡了綿薄之力,算是暫時度過了難關。 雖說是苦盡甘來,可眼前的日子并不比在瀾王府的時候好過,那時是小家,她要月亮他也能想辦法給她捧來,現在是大家,這沉甸甸的皇座是無數黎民百姓的天,帝后這重身份賦予了他們更多的責任,不能再只顧自己享樂。這一切他生來就要適應,慶幸的是,她比任何人都適應得更快。 這樣的她,教他怎能不愛到骨子里? 思及此,他向席間掃視了一圈,眸光沉了一瞬,旋即恢復如常。 “舅父,朕敬你一杯?!?/br> 他沒說緣由,就像是普通家庭的小輩來敬酒一樣,孟齊也甚是淡定,微微起身示意然后就一飲而盡,道:“陛下,今日這家宴倒不如說是慶功宴,你我喝完這杯酒,也該找機會去你母妃墳前共敬一杯才是?!?/br> “理當如此?!背@瀾極為認同地頷首,隨后又淡淡一笑,“既是慶功宴,如何少得了朕的功臣?國舅,阿軒,朕亦敬你們一杯?!?/br> 夜懷禮被他叫得有些發懵,瞧見夜懷央投來好笑的眼神之后才恍然起立,與孟軒異口同聲地答道:“臣不敢?!?/br> 說是不敢,還是得把酒喝了。 一杯黃湯下肚,那股熱和勁兒還沒散去,他們又聽見楚驚瀾說道:“今日的登基大典上朕把該封賞的都封賞了,獨留你們幾人,你們可有怨朕?” 幾人忙道:“陛下此言折煞臣了,臣惶恐?!?/br> 楚驚瀾擺擺手道:“朕原本也沒有他意,只是想等到今晚的家宴再跟你們說封賞之事,畢竟家人與外人之間總該有些區別?!?/br> 說罷,他看向身側的卓進,卓進立刻從小太監捧著的金盤中取來了圣旨,自手中攤開朗聲念道:“鑒諸卿討伐逆賊匡扶社稷有功,特欽封如下,夜懷信任中書侍郎,裴元舒任參知政事,夜懷禮任威武大將軍,孟軒任定國侯?!?/br> 聽完這道旨意,夜懷央的目光輕微地閃了閃,略一偏頭,果然看見孟忱朝她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若無戰事,威武大將軍就是個閑職,哪里比得上定國侯風光?一個升官一個進爵,高下立現,孟家僅憑孟軒一個就贏過了夜家三個,她當然得意。 “臣等叩謝陛下圣恩!” 四人出席接旨,楚驚瀾示意他們平身,又道:“朕以后就仰仗各位了?!?/br> “陛下言重,為國效力乃是臣的本分?!?/br> “話說到這,朕倒是有要緊事交給二位?!背@瀾望向跪在大廳正中央的夜懷禮和孟軒,目中精光一閃而逝,“國舅,眼下京畿大營諸軍編制混亂,朕希望由你來訓練散騎并將其編入神策軍,而北地那邊還需要人鎮守,朕思來想去,唯有阿軒你去朕才能放心,所以,這兩件事就拜托二位了?!?/br> 一句話,兩人兵權盡釋。 夜懷禮雖然擔著訓練之職,但神策軍是楚驚瀾的嫡系軍隊,他能耐再大也翻不出花來,而且關中軍被打亂重組,這么一來他是徹底沒有任何勢力了。孟軒就更不必說了,北地軍都被重新收編了,他回去哪里還有人可以帶? 這下氣氛就有些微妙了。 孟忱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也不再向夜懷央炫耀,只把目光投向孟齊,盼著他能說些什么,可孟齊就像是沒聽見一樣,眼觀鼻鼻觀心,巋然不動。 這邊的兩人也甚是淡定,各自叩首領命。 “謝陛下器重,臣自當竭盡所能為陛下分憂?!?/br> “臣過幾日就返回北地,定不負陛下所望?!?/br> 楚驚瀾淡然點頭,讓他們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們也紛紛謝恩,君臣之間一派祥和,并無不快,旁邊的孟忱卻坐不住了,剛要開口為自己哥哥討兵,夜懷央卻恰好搶在她前面說話了。 “陛下,臣妾想向您討個恩典,不知可不可以?” 孟忱聞言大怒。 她一定是想為夜懷禮謀求更好的官位,一定是!這女人表面裝作為表哥著想,牽扯到家族利益的時候還不是要露出真面目?也好,就讓表哥看清楚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孟忱原本氣夜懷央搶了先機,想到這居然也不氣了,反倒萌生出看好戲的心態來,等著楚驚瀾在眾人面前狠狠地打一次夜懷央的臉,好讓她明白明白,并不是得了寵愛就可以予取予求的! 她眨也不眨地盯視著夜懷央,只等著她開口,誰知她嬌柔一笑,說出一句她壓根就沒想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