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你明知故問!”夜懷央忍不住發嗔,墨玉般的瞳仁瞪得滾圓,“我們真要是結伴出去賞燈,那夫妻不合的傳言豈不就破了?” 楚驚瀾沉沉一笑,把軟嫩的柔荑包裹在掌心之中,那溫暖而厚實的觸感讓她覺得其中似乎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力量,一切躁動都隨之沉淀下來,令她無比安心。 “那有何難?你原先也不是沒干過這種事,再如法炮制一次便可?!?/br> “怎么弄?”夜懷央滿臉疑惑,楚驚瀾又在她耳邊說了幾個字,她聽后仍然不太放心,“這就可以了?” 楚驚瀾勾唇輕笑:“可不可以,端看月牙的手藝到不到家了?!?/br> 酉時末,兩人肩并肩出了門。 這次夜懷央連月牙都沒帶,只因她這身打扮與平時大相徑庭——穿著一件素淡的祥云紋長袍,配奶白色羊絨斗篷,頭上還帶著一頂灰色的卷邊小氈帽,活脫脫就是個俊俏的小公子哥,就跟上次去靖州時一樣。 原來楚驚瀾的主意就是女扮男裝。 起先夜懷央覺得萬分不妥,那會兒為了趕路只是隨便弄了一下,表面上大概能看得過去就行了,可在這個到處都是熟人的王都就不一樣了,即便裝扮得再仔細也有可能被人認出來,所以她不想冒這個風險。 可月牙為她打點好之后非要推著她出去,她只好在院子里轉悠了一圈,誰知竟然沒有一個下人認出她來,甚至都沒聯想到頂著同一張臉的夜懷信身上,她這才有了信心,歡歡喜喜地跟著楚驚瀾出門了。 兩人也沒往遠的地方去,就直接上了夜家的天闕樓,安全保險不說,它坐落在王都最寬最長的玄武大街里面,上出重霄下臨燈市,觀景簡直一流,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人自然不會少,夜懷央領著楚驚瀾走了內部通道,避開了洶涌的人潮,可當掌柜見著他們時卻顯得有些防備。 瀾王突然上這來做什么? 他心里泛著嘀咕,禮數卻不敢少,恭恭敬敬地拜下身道:“草民參見王爺?!?/br> “免禮?!?/br> 楚驚瀾淡淡出聲,順便瞥了眼夜懷央,她滿臉得意,顯然正因為掌柜沒有認出她而暗爽??墒钦乒裥睦飬s苦到不行,明知夜懷禮跟楚驚瀾關系不好,這尊大佛還偏偏往這跑,若是招待好了可能飯碗不保,招待不好就是小命不保了,怎么做都是錯,他想來想去,只覺得頭疼無比。 看著掌柜只上了短短幾階樓梯,汗卻已擦了幾次了,夜懷央終是不忍心再折磨他,摘下氈帽淺笑道:“怎么,不認得我了?” 掌柜怔住,細細地打量了她半天,隨后突然發出驚呼:“家、家主?” 夜懷央輕哼了一聲,順便挽起楚驚瀾的手,邊走邊吩咐道:“找兩個人來頂樓伺候著,其他的你不用管了?!?/br> “是!”掌柜連連點頭,然后沖邊上打了個手勢,伶俐的小廝立刻飛奔下樓準備吃食去了,他則繼續在前方領路,誰知走著走著夜懷央忽然停下了腳步。 “四樓怎么人這么少?被包下來了么?” 掌柜躬身道:“回家主的話,是謝邈、霍玉麟、辛從玨幾位世家少爺在此飲酒賞燈?!?/br> 謝邈? 夜懷央倏地揚起了云眉,眼中銳光一閃而過,隨即對掌柜說:“去把他們邊上的雅間開了,不必來人伺候了,一會兒叫你再上來?!?/br> 掌柜不知她這樣做是何意,但也不敢多問,立刻悄悄地去辦了。 要說到底是自家的酒樓,下頭的人都是訓練有素的,辦起事來干凈利索,楚驚瀾和夜懷央進房間沒多久他們就把點燈、倒茶、生火這一連串的事情完成了,時間極短且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響,完全沒有驚動隔壁的人,夜懷央甚是滿意,揮了揮手便讓他們下去了。 寬敞的房間內只剩下他們二人,安靜得有些古怪。 楚驚瀾一直沒問夜懷央這是要干什么,只見她在桌旁施施坐下,然后挾了塊熱乎的椰絲奶糕喂到他嘴里,他徐徐咽下,伸手將她抓來懷里,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瞿姑姑告訴我的?!币箲蜒朐谒竭吿蛄颂?,笑得輕佻肆意,“我也喜歡吃,尤其愛吃王叔嘴里的?!?/br> “神神秘秘搞這么半天,就是為了在這偷吃?”楚驚瀾睨著她,眸光明澈,猶如一方湖泊,淺淺地倒映著她的嬌容。 “自然不是,我什么時候做過無用之事?你且等……” 話至一半,隔壁傳來了模糊的人聲,夜懷央抿起菱唇,旋即走過去挪開了凹形烏木架和盆栽,然后伸手旋開墻角那枚圓形的楔子,一個小洞就這樣出現在兩人面前,那邊的說話聲頓時變得清晰起來。 “哎,今晚這燈會辦得可真不錯,尤其那條貫穿長街的火龍,做得甚是惟妙惟肖??!” “你就知道看燈看燈!”重物相擊的聲音傳來,像是某人被捶了兩拳,“過兩天老子就要去江南了,讓你來送行,你來看燈!” 又是兩下重捶,那人似乎還不解氣。 夜懷央聽得笑了,這兩人是霍玉麟和辛從玨,都是在朝為官的人,家族也是王都里叫的上名號的,平常依附于謝家門下,所以與謝邈成了至交好友。其中霍麟就是要隨王皇后的嫡親兄長王峰去江南的人,而辛從玨慣常都是這副不上心的調調,這才惹得他如此生氣。 楚驚瀾對這些關系也算是了解的,只是俊目之中仍存了疑惑,夜懷央瞧出來了,返身走至他身旁細聲道:“且再聽聽?!?/br> 不知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楚驚瀾劍眉一挑,將她拽到腿上坐好,道:“再耽誤下去,等會兒可就沒燈看了?!?/br> “正事要緊?!币箲蜒霙_他眨眨眼,又含了一塊椰絲奶糕來湊到他面前,示意讓他咬下一半,他瞅著她那頑皮的模樣,無奈順了她的意,才吃進嘴里,隔壁的幾個人又說話了。 “你打我也沒用啊,我又不能代替你去,真是的……” 霍玉麟氣得直噎,轉過頭對謝邈道:“邈哥,你看看他,半點兒兄弟情義都沒有,完全不擔心我在王峰那個兇暴小人手底下干活會不會被他給弄殘了!” “好了,你們別鬧騰了?!敝x邈肅著臉看了看二人,聲音有些發沉,“玉麟,你去了之后一切都按規章辦事,不要讓王峰抓到錯處,他也就不能把你怎么樣了?!?/br> 霍玉麟微微頷首。 謝邈又道:“其實我現在最擔心的還是江南的老百姓,此項政令一下勢必引起鹽鐵價格飛漲,到時候不知要鬧出多少亂子,所幸那邊還有父親留給我的幾家鋪子,你帶著我的私印過去,能幫多少是多少吧……” “我名下也有幾個莊子,所屯銀錢還能收購些鹽鐵,先買回來,屆時再低價售給百姓吧?!毙翉墨k不再嘻皮笑臉,而是深深地嘆了口氣,“只怕這些微末的東西也幫不了他們多久,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br> 霍玉麟冷哼道:“什么天命,分明就是人為!好端端的非要整得民不聊生就舒服了!那些老頭子也真是年紀大了,屁都不敢放,若我當晚在場定會像瀾王一樣拼死進諫,以求皇上收回成命!” “這是什么地方,你說話注意些!”辛從玨微微變了臉色。 “玉麟說的也沒錯,只不過我們都是邊緣之人,無法干預朝政,只能略盡綿薄之力幫助那些百姓了?!敝x邈低聲附和著,隔了半晌又起身道,“時辰不早了,我該回去了,玉麟,明日我會讓人把東西送過來,麻煩你送去給江南的謝管事?!?/br> 霍玉麟拱手道:“邈哥放心,我自當送到?!?/br> 那邊傳來一陣衣物摩擦之聲,想是幾人陸續離開了,旁聽了多時的楚驚瀾和夜懷央這才恢復了正常音量講話。 “這謝邈……倒還算是個一腔正氣的人?!?/br> 楚驚瀾眼角微揚,道:“你待在這里就是為了看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算是吧?!币箲蜒氤读顺蹲旖?,旋即扔出一枚重磅炸藥,“謝蕓來找我合作,我總得探探她的底細,他們兄妹二人在謝家向來都是隱形人,天棲樓查到的東西不多,如今有聽墻腳的機會自然要把握住了?!?/br> “謝蕓找你合作?”楚驚瀾深眸一瞇,溢出危險的光芒,“你又瞞著我?” 夜懷央連忙擺手,并露出諂媚的笑容,“沒有沒有,夫君大人如此英明睿智,給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啊,我這不是……嗯……主動坦白從寬了么?” “說重點?!背@瀾冷眼瞪她,絲毫不為所動。 “喔,就是她那天來找我,主動透露了一些情報給我,還說要還陸珩的債,與他站在一邊,我沒有松口。后來我派人去查她的時候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這才想從她哥哥身上下手的?!币箲蜒腩D了頓,正兒八經地問道,“驚瀾,你知道陸太傅死的時候曾經請求謝淵放過謝蕓么?” 楚驚瀾搖頭,很快便意識到夜懷央話里的深意,眸光不由得一沉,“回去我問問陸珩,他或許知道點什么?!?/br> 夜懷央輕輕點頭,隨后拉著他起身往窗邊走去,玄武大街上仍是一片流光璀璨,舞龍的長隊上下翻騰,噴出參天火柱,遠處燈橋架入云霄,牛郎和織女正攜手相會,盡頭是一塊橢圓形的舞臺,上面掛滿了元宵燈謎,惹得游人紛紛駐足競猜。 “太好了,燈會還沒結束呢!” 夜懷央并沒有因為無法與楚驚瀾光明正大地牽手漫步于街上而沮喪,甚至都無須親手摸一摸那些形態各異的花燈,就只是站在這里與他一起遠遠地觀望著就很開心。楚驚瀾看著她嬌美的笑靨,心湖潮涌不止,卻只是探過手去圈住了她。 總有一日,他要還她一場最美的花燈會。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阿呆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61103 19:15:39 ☆、第70章 舊事 過完年,詔令如期下達,江南三省頓時亂成了一鍋粥,商人憑著存貨漫天要價,運河上的賊匪專劫鹽鐵船只,還有慣偷在城里四處作案,市場和城防都亂象頻生,可憐身處底層的小老百姓們只能關起門來緊巴巴地過日子,暗自叫苦不迭。 不過是意料之中的事。 這幾天的朝議也不安生,一到辰時就開始打嘴仗,寒門跟世家打,?;庶h和革新黨打,王謝兩家的從屬世家打,吵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楚驚瀾倒沒有多參與這件事,偶爾畫龍點睛地說兩句就掀起了更大的風浪,惹得楚?;幢┡灰?,當庭罷免了幾名與他論調一致的官員,這個勢頭才被壓了下來。 如此一來,朝中的清流雖然更少了,但各方拉鋸的勢態也越來越明顯了,他們之間的矛盾和沖突足以讓楚驚瀾利用,然后徹底顛覆這盤棋局。 話說回來,與暗潮洶涌的朝堂相比,瀾王府算是太平得沒有半點兒風浪,孟軒在楚驚瀾拒絕婚事之后沒多久就回北地了,而孟忱雖然沒跟著他走卻也沒鬧什么幺蛾子,夜懷央成天忙著金礦的事,沒機會跟她打照面,所以也沒有什么動靜。 唯一不服帖的是陸珩。 “她來找過你?什么時候的事?” 陸珩盯著桌上的那塊玉佩,眼中充滿了防備,還有幾絲不易察覺的憤恨,仿佛那是一把打開過往回憶鑰匙,令他看到口吐鮮血死在謝家堂前的父親,以及前來報信被人一箭貫穿胸膛的兄長,還有那個騎在馬上疲于奔命的自己,到最后,那泛著瑩瑩綠光的紋理中竟然滲出了猩紅,像是血rou打造而成。 他驀然移開了視線,連一秒鐘都無法再停留。 “她找的不是我,是央兒?!背@瀾的聲音淡淡響起。 “這便說得通了?!标戠窭淅湟恍?,神色越顯嚴酷,“回京之時你我曾有過共識,四大世家皆是敵人,可如今呢?你娶了夜懷央不說,還縱容她跟謝蕓來往,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么?” 楚驚瀾似乎已經習慣他一提起謝家就像個刺猬似的到處扎人,神情并無變化,只淡然陳述道:“央兒并沒有向她透露什么口風,只是想弄清楚她究竟有沒有可信度,況且若是把中間這個謎團解開了,或許是個不小的助力?!?/br> “什么謎團?” “央兒暗中調查過當年的事,說太傅去世時說了一句很古怪的話,是讓謝淵放過謝蕓,這件事你有沒有印象?” 陸珩冷硬地說:“沒有,我爹為人仁厚,向來待她極好,怕謝淵會因為她與陸家的關系而為難她,說這種話也很正常?!?/br> “我開始也是這么想的,但總覺得哪里不對?!背@瀾修長的指節輕敲著桌案,發出有節奏的脆響,半晌之后忽然一頓,他繼而抬起頭沉肅地望著陸珩,“阿珩,你與謝家再熟悉不過,暫且放下情緒仔細想想,有沒有見過什么不尋常的事?” 陸珩恨恨道:“我能想起的就是她親手沏了一杯有毒的茶給我爹,令他命喪當場,如此蛇蝎之人還有什么好說的?想當年她喪父之時我寸步不離地陪著她,她卻……” 話語驀然中斷,一絲理智冒了出來,強行牽引著他的思緒飄向另一處。 楚驚瀾與他情同手足,對他的任何表情都極為熟悉,見此情形凝聲問道:“阿珩,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來了?” 沉默半晌,陸珩終于開口道:“謝潛的暴斃算不算?” 楚驚瀾撫著下巴沉吟了一陣,道:“謝潛素有心疾,我記得那天他是和謝淵奉詔入宮覲見的,父皇與他們討論了一會兒政事就讓他們回去了,結果他在半途發病,御醫趕到的時候已經不行了,當時宮里有狠多人都看見了,并沒有什么怪異之處?!?/br> “可之后就有些不太對了?!标戠翊瓜骂^回憶著,窗格投下的薄翳交錯在臉上,還映著些外頭的葳蕤綠影,顯得莫名沉重,“當時謝邈被外派,人不在王都,謝蕓作為謝潛唯一在身邊的女兒卻連送葬都未送成,說是大家族的規矩,我氣不過要去找謝淵理論,誰知被我爹攔下了,怪的是他也沒說別的,只讓我趕緊準備婚事,等守孝期一過就娶謝蕓進門?!?/br> 楚驚瀾聽完好半天沒說話。 以他對陸太傅的了解,若是未過門的兒媳婦遇上如此不公之事,即便對方是有權有勢的大家族他也會挺身而出為其發聲的,偏偏當時陸珩想這樣做卻被他阻止了,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對勁。 陸珩也與他想到了一處,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慮,只是很快陸珩又恢復了冷漠的神情,仿佛此事與他沒有任何干系。 “你要查就查吧,反正我的意見是不能相信謝蕓,并且要做好一切準備應付謝家?!?/br> 說完他就要走,卻被楚驚瀾叫住了,回頭一看,他向他示意了下桌角放著的那塊玉佩,陸珩目光一緊,返身抓起玉佩就扔出了窗外,只聽噗通一聲,那抹碧色濺起細小的水花,然后晃晃悠悠地沉進了清池底,只剩余波輕漾,碎光浮沉。 物是人非,斷了的情緣又豈是一枚舊物能挽回的?扔了也好,省得大家都掛心。 陸珩如此想著,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書房,長衿從盤絲雕花欄桿邊劃過,毫不留戀地蕩向了遠方,只是裹著的那抹身影顯得十分蕭索,連這滿庭春.色都遮不住。 過后,楚驚瀾回了房。 今天下朝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又與陸珩談了這許久,眼下快到傍晚才有工夫去看看夜懷央在干什么。 說來兩人已經好些天沒有一起吃飯了,族中事情本來就多,再加上金礦的事分不得神,夜懷央也是狠狠忙了一陣子,每天只有回到床上睡覺時兩人才能溫存片刻,今日好不容易得了閑,看楚驚瀾在忙就獨自去找瀾瀾了,又是喂食又是洗澡的,折騰了一下午。 楚驚瀾的進門的時候,她躺在搖椅上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