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貴人無憑無據便在眾人面前毀我閨譽,倒說我說瞎話?我與王爺不過幾面之交,私下素無來往,這么大一頂因妒殺人的帽子扣下來,我可擔待不起!” 夜懷央難得語氣重了些,胸口微微起伏,似怒不可遏,白芷萱見此越發覺得她擅長做戲,自是惱火不已,平日高傲清冷的模樣瞬間被粉碎。 “你與王爺同居一坊,兩座府邸不過尺椽片瓦之隔,你敢說平日沒有私下交往?” 夜懷央向太后磕了個頭,道:“太后娘娘明鑒,那座宅子乃是家父多年前購置,去年年初時臣女生了一場大病,想起那里環境清幽又無其他鄰居吵嚷才搬去休養的,至于數月后王爺返回王都居于隔壁實非臣女所料,謹言慎行尚且來不及,又怎敢高攀王爺私交?” 白芷萱怒吼:“你胡說!” “臣女有沒有胡說,本來雅茹姑娘一句話即可證明,如今她已經去世了,臣女不得不再為自己申辯幾句?!闭f著,夜懷央緩慢地轉過身體面朝楚驚瀾,短暫地與他對視了一眼之后再度俯身叩首,“臣女不敬,雖然王爺玉樹臨風堪比謫仙,但畢竟太過年長,若細論輩分當為叔父之列,臣女縱然性情驕劣,可戀慕叔輩這種失德悖倫之事是萬萬不敢做的,還請太后娘娘還臣女清白?!?/br> 話音甫落,她聽到了熟悉的呵斥聲:“放肆!” 當著太后皇后乃至含章宮上下所有宮婢太監的面說她不喜歡楚驚瀾,還嫌他太老,豈止是放肆?簡直是膽大包天! 夜懷央瞄了眼面色鐵青的楚驚瀾,心中小人已然笑到捶地,可嘴上仍是涼涼地請著罪:“請王爺恕罪,臣女無法違心而言?!?/br> 好一個無法違心而言,敢情在柜子里與他翻云覆雨的是她的孿生姐妹不成! 楚驚瀾死盯著夜懷央,臉上雖無任何情緒,眸中卻是暗云密布。這女人……撒起謊來面不改色心不跳,還把他也拖下水來陪她演這場戲,到底想鬧到什么時候? “好了,都給哀家住嘴?!碧蠼K于出聲,鶴發童顏,猶帶怒色,只一眼便教人驚出渾身細汗,“貴人的供詞哀家已經聽過,夜懷央,你來說說當時到底發生了什么事?!?/br> 夜懷央轉正身子娓娓道來:“回太后娘娘,當時臣女正在水邊戲魚,沒注意后頭的房間里進了什么人,后來聽到爭吵聲便推開槅門去看,里頭聲音剎止,貴人極為驚訝地看著臣女,似乎沒料到外頭還有人,臣女意識到可能打擾到她和雅茹姑娘聊天了,想要退回原處,誰知剛一轉身背后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后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這番話雖然沒有明確指出白芷萱就是推人落水的兇手,但并不是幫她,這種模糊的描述更加引人懷疑,白芷萱心里明白夜懷央是故意這么說的,一時怒上心頭,儀態盡失,竟伸手過來掐她。 “明明就是你約本宮和王雅茹去的那里,卻在這顛倒是非!本宮知道你與王爺早就串通好了,就是想把此事栽贓嫁禍給本宮!” 夜懷央推了好幾次都沒把白芷萱推開,只覺頸子被卡在了鋼爪之內,越收越緊,痛到快要窒息,她虛弱地掃了殿內一眼,所有宮人都默契地垂著頭,仿佛聽不見也看不見,無任何人來制止白芷萱這瘋狂的行為,再望向上首,她瞬間明白了。 太后這是要試探她和楚驚瀾。 含章宮里個個都是人精,更別提太后了,那具蒼老的身軀內帶著歷經兩朝的風霜,含著后宮峰巒之巔的世故,只怕早就聽出了白芷萱的言外之意,正好趁此機會試一試他二人是否真的有來往,但凡夜懷央向楚驚瀾露出一絲求救的神色,他們今天就別想離開皇宮了。 夜懷央飛快地低下頭,掙扎中撲向了白芷萱那邊,離楚驚瀾遠遠的。 楚驚瀾正襟危坐,冷然如山,面色不見一絲波動。 不知過了多久,夜懷央已經痛到沒有感覺了,幾乎快要暈過去,上方終于傳來了一聲沉喝:“放肆!給哀家把她拉開,成何體統!” 兩個粗壯的嬤嬤立刻奔上前來扯開了白芷萱,因為她有孕在身,她們也不敢太使勁,所以又折騰了許久。 夜懷央趴在地上一陣急咳,嬌容蒼白如紙,虛汗淋漓。 白芷萱跪坐在旁邊愣了許久,后知后覺地抬頭看向楚驚瀾,見他面無表情,她竟遲緩地笑了。 女人的心何其敏感?夜懷央之前的種種行為再加上在水榭里說的那一番話,白芷萱幾乎可以肯定她是愛著楚驚瀾的,可她剛剛差點死在她手下,楚驚瀾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可見郎心似鐵。 夜懷央,即便你贏下這一局心里也不太好過吧? 白芷萱兀自笑著,竟忘了自己仍處在危險之中,也沒想到夜懷央還有力氣回擊她。 “太后娘娘,臣女有話想說?!币箲蜒刖徛毓蛑绷松眢w,聲音雖沙啞,吐字卻格外清晰,鎮定得不像剛經歷過折磨的人。 “說吧?!?/br> “其一,臣女若是企圖加害雅茹姑娘,怎會自己也掉下去?其二,即便是雅茹姑娘反應過來要拖臣女一起下水,那也應該在她上面,而當時臣女是在她下方率先落水的。其三,臣女如果真與王爺暗通款曲,王爺豈會讓侍衛去救雅茹姑娘而不救臣女?” 楚驚瀾聽到最后那句話的時候黑眸陡然一凝。 這三點有理有據,條理清晰,用來辯駁白芷萱再合適不過,可當她說到他選擇救別人的時候卻那么平靜,就像個局外人一樣。 白芷萱亦聽得呆住了,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判斷錯了,夜懷央看起來一點都不難過,根本不在乎楚驚瀾做了什么選擇! “那照你看來是誰推雅茹下水的?”太后攏著眉頭,流露出淡淡的威嚴。 夜懷央沉吟一陣,給出了一個眾人意料之外的答案:“臣女私以為是意外?!?/br> 太后重重地看了她一眼,厲光瞬間傾瀉而出,刺得人渾身發涼,如墜冰窟。 意外?她臉上的遲疑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定是有什么隱秘之事不敢說出口。太后抿唇沉思片刻,腦海中閃過白芷萱所說的話,就像游走的絲線一般,驀地穿起了所有片段。 她一口咬定夜懷央是因妒生恨才想除掉王雅茹,說不準真正因妒生恨的人是她自己! 白芷萱與楚驚瀾本就有過婚約,雖然后來進了宮,但誰也不能保證她心里已經把楚驚瀾忘掉了。之前王雅茹進宮向太后匯報時也沒有提到夜懷央跟楚驚瀾有來往,她日日待在瀾王府,自是看得最明白,不可能有假。 聯系之前楚驚瀾暗中搭救白行之的事,太后越發肯定心中所想,也難怪夜懷央猶猶豫豫的不敢說,楚驚瀾人還坐在席上,她怎敢直言此事? 怪不得楚驚瀾破天荒地進了宮,旁人還道是他對自己的侍妾情深意重,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后心思滾了幾圈,終于回到眼前的事情上面,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夜懷央是肯定不會說什么了,唯有再找機會單獨逼問。 就在此時皇后徐徐開口道:“meimei,如果真像夜姑娘所說是意外,母后是不會對你多加責怪的,你不如從實道來,本宮也好給王家一個交代?!?/br> 白芷萱聞言差點咬碎了銀牙,人雖然是她錯手推下去的,但她絕不會放過設計這一切的夜懷央! “母后,這不是意外!是夜懷央故意激怒臣妾才會……” 太后勃然大怒,沖白芷萱厲喝道:“住口!你今日鬧的笑話還不夠多嗎!若不是看在你腹中龍裔的份上,哀家這便處置了你!” 這話已經非常嚴重了,白芷萱之前與太后多般周旋也未見過這么狠厲的架勢,頓時白了臉,再說不出半個字,皇后順勢接過話頭打圓場。 “母后息怒,meimei想必也是一時不清醒,不如今天先問到這吧,待她回了濯心苑想清楚了,一切也就明朗了?!?/br> 太后怒色稍斂,冷哼道:“濯心苑?若是能濯凈她的心倒好了!” “母后且放心,兒臣會看著meimei讓她好生反省的,您千萬別氣壞了身體?!?/br> 說完,皇后朝邊上使了個眼色,幾個宮女立刻上前把白芷萱架走了,白芷萱一臉灰敗,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身體不舒服,一句話也沒說,任由她們擺弄。 皇后的目光隨后拉回到夜懷央的身上,她不聲不響地跪著,唇色泛白,呼吸綿沉,顯然也是強弩之末了,皇后便揮揮手說:“夜姑娘也回府休息去吧,待本宮詳細調查之后再傳召你進宮?!?/br> “臣女遵命?!?/br> 夜懷央腳步虛浮地退出了大殿,未幾,楚驚瀾亦掃袖起身道:“天色已晚,臣先告退了,若是娘娘查明了真相還請告知于臣?!?/br> “那是當然?!被屎笪⑽⒁恍?,目送楚驚瀾離開。 此刻外面已是暮色深濃,皎月遁入了云端,漫長的宮巷沒有燭火照亮,一片黑黢黢的,幾乎望不到盡頭,白日里頗有意境的柳枝花藤現下都成了鬼魅般的影子,在眼前來回晃蕩,尤為瘆人。 夜懷央一路都在回想著自己方才說的話有沒有什么紕漏,也沒注意四周,拐彎時旁邊陰影里乍然伸出一只手將她拽進了假山縫隙之中,她在頭暈目眩之中聞到了熟悉的甘松味。 “夜懷央,你真是好樣的?!?/br> 她在黑暗中看著那人咬牙切齒的模樣,輕輕地笑開了。 “瀾王叔腳程好快,這就追上來了?!?/br> ☆、第27章 夜行 她居然還敢提那個該死的輩分! 楚驚瀾將她一把按在石壁上,居高臨下地盯著她,先前的溫文爾雅一點不剩,似寒冬臘月的冰河般散發著冷冽的氣息。 “為何要殺她?” 夜懷央挑了挑眉,頗有種混不吝的架勢,“怎么,王叔心疼了?” “夜懷央!”楚驚瀾手勁加重,她整個人卡進了堅脆的石壁里,喀拉幾聲掉下許多碎石,在寂靜的園子里顯得格外扎耳。 “看來王爺不喜歡這個稱呼,那我便不喊了?!彼χ?,仍未回答楚驚瀾的問題,楚驚瀾抿著唇瞅了她半天,腦子里電光火石般地閃過一句話。 “我在您身上點的火來日我自己滅,您要是敢碰她,我就殺了她?!?/br> 他一下子反應過來,揪著她冷冷地說:“本王沒碰她?!?/br> 她輕淺地說:“我知道,可那天在重霄閣她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br> 楚驚瀾忽然怒焰高漲,“那也不需要你耍這種小聰明!本王若是想除掉她早就動手了,用得著等到現在來替你補刀?” 夜懷央微微一愣,“唐侍衛救她上去的時候她還沒死?” “怎么,你制定計劃的時候沒算到命大這個變數么?”楚驚瀾嘲諷著,頎長的身軀稍稍傾過來,雙臂撐墻將她困在中間。 她忿忿道:“早知道就叫辭淵潛在水下,等她掉下去就給她綁上石頭,索性沉了底,讓他們連尸首都尋不著?!?/br> “然后唐擎風去救人,順便再拽上來一塊明晃晃的石頭?”楚驚瀾一字一句地問著,剛剛壓下去的怒火再次冒了頭,“夜懷央,你大可以再試試,看你下次私自行動之后本王還會不會與你合作?!?/br> 夜懷央也沒想到剛好他們就在樓上,本來按照計劃中羽林衛趕來的速度王雅茹是必死無疑的,這么一鬧,反倒讓楚驚瀾無形中背了這個殺人的鍋了。不過一想到他能及時反應過來這是她的計謀,她便覺得兩人還是有默契的,遂抽出手環住了他的腰,在他懷里撒嬌。 “我知錯了,下次不會再任意妄為了,別生氣好不好?” 楚驚瀾冷然扯開她,唇沿緊合成一條線,顯然余怒未消。 “您往好處想想,至少以后不用再躲在書柜里了啊,那天可真是戳死我了……” 她眼神晶亮,顯得靈動而狡黠,再加上那個戳字,立刻讓楚驚瀾想起那天她在他身下撥弄的那一下,他黑著臉剛要吼她,耳旁忽然流過一串細碎的腳步聲,他立刻反手捂住她的嘴巴并抓著她往里面躲去。 兩名宮女打著燈籠從邊上路過。 “哎,你聽說了嗎?瀾王的侍妾是被濯心苑那位主子推進湖里的?!?/br> “不是說還在調查么?” “調查什么呀,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東宮的主子跟白貴人斗了這么多年了,一直落于下風,這次出了這種事,她勢必會想盡辦法整死白貴人,所以說就算人是夜姑娘推的,這黑鍋也定是白貴人背了無疑?!?/br> 年輕的宮女遲疑了下,片刻后方道:“話雖如此,可真要說起來我覺得也沒冤枉白貴人,夜姑娘沒理由要去害瀾王的侍妾啊?!?/br> “這你就不懂了吧?!蹦觊L的宮女神神秘秘地湊過來,與她貼耳低語,“我那個在含章宮當差的好姐妹偷偷告訴我,說夜姑娘喜歡瀾王,所以才想弄死他的侍妾?!?/br> 年輕的宮女掩唇驚呼:“怎么會!難道她不知道……”聲音堪堪而止,之后又低了三分,“這可沒道理,王都多少青年才俊,她怎么偏偏看上這么個大.麻煩……” “我覺著也是白貴人胡亂誣蔑,當不得真,不過話說回來,誰要是娶了夜姑娘,整個夜家不都納入囊中了?那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不過之前上門求親的好像都被夜將軍趕跑了,也就是白貴人的弟弟一直死皮賴臉地追著……” 說著,兩人皆嘻嘻一笑,轉過拐角不見了。 隨著燈火逐漸淡去,周圍恢復了寧靜,頭頂月沉星落,陰云如晦,草叢中卻有螢火蟲漫漫飛舞,明滅萬點,繞裙而來,隱約映出楚驚瀾懷中那張粉汗盈盈的小臉。 “王爺,您愿意娶我么?”夜懷央昂起頭輕聲問著,目光炯炯,顯得極為認真,楚驚瀾卻是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她。 “本王不愿?!?/br> “唔,我知道了?!?/br> 夜懷央點點頭,沒有一星半點的難過或尷尬,隨后又靠回他肩頭懶懶地打著瞌睡,似乎格外困頓,他抬起她的下巴觀察半晌,忽然沉聲問道:“你吃了水息丸?” “唔?!彼龔纳ぷ友劾飻D出個單音。 他就知道! 王雅茹比她后落水都溺成了那個樣子,即便她水性好也不可能全然無事,果然是藥物在起作用,這困乏無力的模樣就是最好的證明,至于太醫為何沒診斷出來恐怕是不太了解水息丸的藥性,此物起源于北地,他自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