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大約是兩個時辰前,他還就這個問題和燭九陰“激烈討論”過。 張子堯的臉色變了變:“那天襲擊無悲城南門的人就是你?” “別說得那么難聽,本來就是交戰中的兩個國家,因為對方使用了一些非常規的手段,所以特別去打聽一下看看怎么回事也是很正常的呀?!睎V真站了起來,他腳上穿著白色的襪子,卻直接下了臺階站起來走向張子堯,“更何況我們也沒傷害任何人,反而是……” 素廉淡淡道:“退后?!?/br> 朧真卻仿佛充耳未聞,他在張子堯面前停了下來,突然嗅嗅鼻子而后眼中有驚訝的情緒一閃而過——于是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他先一步抓起了張子堯的手…… 對方手指尖傳來的冰涼讓張子堯微微顫抖了下。 朧真那高挺的鼻尖湊近了張子堯的手腕:“你身上有三郎的殘留氣息……” 話語未落,他突然眼神一凝,放開了張子堯整個人的手像是被什么東西提起來似的強行往后跳了一大段——那絕對不是普通人可以完成的距離!與此同時,素廉手中握著長劍擋在張子堯跟前,那長劍被黃沙纏繞,沙礫因被氣凝結變成了最鋒利的利器—— “聽不懂人話嗎,讓你退后?!?/br> 素廉面無表情道。 此時朧真臉上也沒有了笑容,他看著素廉問:“好身手,將三郎元神毀滅的就是你?” 素廉挑眉:“那是什么東西?” 燭九陰突然插嘴:“聽上去大概是一條狗的名字……啊,本君好像知道了,那只紅色的小奶狗是你的嗎?你們這些人真是奇怪,各個給狗取這種名字,狗么,都叫汪汪就好了——” 張子堯默默看向燭九陰。 燭九陰臉上絲毫不見畏懼或者別的情緒,只是攏著袖子好整以暇歪歪腦袋:“小奶狗死前倒是哼哼唧唧怪可憐的,但是誰讓它跑到不該招惹的人身上惹是生非,怪得了誰呢?都告訴你們這些人遛狗要牽繩……” 比如現在,張子堯也想找一根繩子套在住燭九陰的脖子上將他拖走—— 站在人家的地盤上大聲嚷嚷“你家狗我殺的下次遛狗記得牽繩”這他娘不是找事嗎?! 果不其然,當燭九陰說完那一大堆廢話之后原本庭院里雖然緊繃但是還算友好的氣氛瞬間破碎了,氣氛一下子緊繃了起來,朧真那原本安靜垂下的狩衣突然飄動了下——奇怪的是周圍明明沒有一絲風——張子堯警惕地看著他,空氣中傳來清脆的鈴響,只見站在不遠處男人手占了個決,口中念念有詞著什么…… 空氣之中傳來熟悉的野獸“呼哧”“呼哧”的聲音,從庭院陰暗的角落里,四條紅色的狼犬弓著背走了出來,它們呲著牙,大尾巴夾在后退中間,從森白的獠牙之中滴落粘稠的唾液…… 仿佛是隨時都會襲擊人的樣子。 “好畜生?!?/br> 燭九陰笑瞇瞇道,稍稍擰過腦袋與素廉交換一個眼神,便放開雙手上前迎敵——小小的庭院之中頓時白色的光和紅色的光交織在一起,空氣里一會兒讓人覺得悶熱得喘不上氣,一會兒又寒冷得如同隆冬降臨,有犬類撕咬和痛呼發出的“嗚嗚”聲響傳出院外! 此時,只見燭九陰一只手抓住了其中一只狼犬的脖子,那稚嫩的小手卻仿佛有無窮的力量,他稍稍一個擰身,手上一甩,那站起來比他還高的狼犬便被摔在地上! 它狠狠抽搐了幾下后,嗚咽著化作一團燒焦的灰燼…… 朧真一驚,似沒想到這嘴里狂妄的小孩身手也如此不凡,倒是真有兩把刷子—— 手指輕勾,頓時整個庭院風起,樹木枝葉發出“莎莎”輕響,仿佛匿藏于草叢之中的什么古怪生物在伺機而動—— 與此同時,另外一只狼犬見同伴形神俱滅,怒從心起,高高躍起從燭九陰背后將他推倒——燭九陰猝不及防被推了個正著,矮矮的小身子搖晃了下“哎呀”一聲四肢展開像只青蛙似的狼狽撲到在地,高挺的鼻尖一下子磕碰到地面的碎石,那雙紅色的眼眸里瞬間涌出了眼淚—— 當犬神的獠牙以及呼出的熱氣就在他那又白又嫩的脖子上方喘息,這時,從完全相反的方向卻突然響起了另外一聲更為兇險的犬吠! 一條水藍色的、長得一模一樣的巨犬一躍而出,將踩在燭九陰背上的狼犬撞飛,兩條狼犬滾落成一團,互相撕咬起來! 燭九陰捂著鼻子忙著沖不遠處兩人叫道:“這是痛出眼淚來的!本君才沒哭!” “——你趕緊閉嘴?!?/br> 張子堯握著點龍筆蹲在院內小池塘邊,在他的腳下是一只剛剛用池水繪畫而出的大狼犬,此時少年面色緊繃,方才見那犬神張著嘴仿佛隨時都可能咬斷燭九陰的脖子心跳都快停了,這會兒他都還沒回過神來…… 水藍色的狼犬與剩下三條紅色狼犬糾纏之間,朧真卻用驚訝目光看向不遠處那黑發少年—— 方才這看上去身無長處的少年出手,還真在他的意料之外,只見他用腰間那桿鎏金筆,沾水作畫,當一條狼犬畫好,少年于地面一拍,頃刻之間便有條與犬神一模一樣的水犬一躍而出! 他道是如何—— 原來,無悲城南門那叫月華頭疼不已的墨獸,便是出自這個少年之手! 朧真唇角輕勾,仿佛覺得眼前的一切變得有趣起來,他轉身將目光投向院內欄桿邊早晨婢女擦完灰隨手放在那的一塊抹布,那抹布立刻像是有了靈魂似的跳了起來,變作了一個小孩子的模樣,嘀嘀咕咕著“太臟了太臟了”,扭著屁股跑到張子堯那邊,伸出長長的舌頭在那地面上所繪畫的狼犬上舔過—— 被他舔過的地面立刻變得干澀,理所當然的,那水色狼犬便也憑空地如同被撕碎一般消失在空氣中! 犬神在地上撲了個空,燭九陰見機上前又一把捏住它的脖子,正欲故技重施,突然那狼犬便在他手中化作一片薄紙,“噗”地一下消失不見了! “不打了,不打了?!睎V真笑著道,“這么下去可沒個結果?!?/br> 燭九陰霸氣一腳踩在那張落掉在地面上的人形剪紙上,冷笑:“我看不一定吧?” 朧真“喔”了一聲:“是嗎?那位站在池水邊的少年,為何不低頭看看腳下?” 張子堯立刻意識到這是在說自己,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腳上好像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然而當他想要動彈一下,腳踝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幾道像是被利刃割破的血痕出現,滴落的血液就像是順著某個軌道向后流淌—— 張子堯立刻不敢動了。 見了血,燭九陰也跟著心中一驚,臉上沒了方才的霸道,狠狠蹙眉:“蠢牛,本君讓你看好他,你就站在那發呆?” “沒事,我……” “你閉嘴,若是纏在你脖子上呢?” 張子堯收聲,他身邊的素廉也是一臉憋悶,頭一回被燭九陰責難也沒有回口…… 張子堯站在原地不敢亂動,余光瞥見水池中,這才猛地看見原來自己的腳上不知道何時已經纏滿了銀色近乎于透明的絲線,而在他身后的花叢中,潛藏著一張蒼白的女人的臉,與他稍對視上,那女人勾起紅唇沖他露出個嫵媚的笑容—— 那張臉又消失了,只是有一根毛茸茸、節肢動物的腿于花叢間隙之間一掠而過,深褐色的花斑,就像是…… 蜘蛛的腿! 與此同時,素廉也看見了水池里的景象,他毫不猶豫用手中的劍切斷了張子堯的束縛,并在空中又揮舞了兩下似乎在試探還有沒有別的東西—— 張子堯震驚地抬起頭看向朧真,后者后退,重新端坐于走廊之后,微笑道:“一開始便說過,咱們家的蜘蛛啊總是最熱情好客的那一個,有貴客來了便先糾纏上去,就像是生怕對方一言不合便要離開……” 他一邊說著一邊垂下眼拍拍袖子。 幾根銀色的蜘蛛絲從他袖子上掉落——原來方才拖拽著他輕易躲過素廉長劍的便也是這些蜘蛛絲。 朧真整理好身上,又重新端坐穩當用息事寧人的語氣道:“怎么樣,現在是不是相信小僧是真的不想再繼續打斗了呢?” “那你方才叫那幾條狗出來又是什么意思,”張子堯一臉不信任,“嚇唬誰呢?” “聽聞三郎死訊,一時間悲傷過度,便做出了失去理智的行為,”朧真稍稍俯身,“為此,小僧感到十分抱歉?!?/br> “那你現在不氣了?” “因為看見了精彩絕倫的技藝,所以便忘記生氣這件事了?!睎V真半真誠似的說道,“那只水犬當真精妙,小僧云游各國至今,二年前才遲遲回歸云起國,卻至今對于這種技藝聞所未聞……” “你叫我們來就是給你表演雜技的?”燭九陰攏著袖子冷著張臭臉,說話也相當不客氣。 朧真瞥了他一眼。 然后轉向張子堯笑道:“您家的式神脾氣真是急躁,偏偏護主心又強,方才見您流血,連呼吸都變得絮亂了,當真是罕見又可愛的珍貴物種?!?/br> 呼吸絮亂? 張子堯轉頭默默看向燭九陰,后者亦面無表情、十分淡定挑眉回望他:你看著像? 啊,不好意思,差點忘記燭九陰大人狼心狗肺……張子堯收回了目光。 “式神是什么?”張子堯又問朧真,“一直聽你強調?!?/br> “與非人生物達成契約,讓它成為侍從或者仆人,同時它也會從主人那索取力量與安身之地,各取所需?!睎V真說,“你們那沒有這樣的說法嗎?” 張子堯說:“沒有?!?/br> 燭九陰一臉關愛智障:“你見本君長著一張給人家當侍從的臉?” “對,”張子堯嘲諷道,“嚴格的來說,他才是主子呢?!?/br> 燭九陰擰過臉沖張子堯無聲咧嘴笑,張子堯翻了個白眼。 兩人有趣的互動也叫朧真看得津津有味,然而這時候,始終有些沉默的素廉這才又開口道:“你讓那鬼車帶我們來云起國的目的是什么?” “對啊,你強行帶我們來這地方,來了二話不說又要攻擊我們,現在卻一副要友誼萬萬歲的模樣,”張子堯回過神來,反應遲鈍道,“你欲何事?” “小僧知曉前些日子,觸碰了三郎契約紙、被犬神大人俯身的人便是你,而后三郎無故形神俱滅,小僧想知道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便請朧車邀請您前來解答——” “你為什么就不覺得是我把那只大狗殺了呢?” “有這般本事的人并不會隨意魯莽撿起他人的契約書,招惹鬼神俯身?!?/br> “……” 張子堯覺得眼前男子雖然英俊,說話也是溫吞柔和,然而那勾起的唇角和用字還是能分分鐘將人激怒—— “如今搞清楚了來龍去脈,雖然疼惜自家神明大人遭遇不測,然而仔細一想那孩子說的確實有理,若不是三郎先俯身于他人身上作怪,最后也不會被人蠻狠撕碎,落得凄涼下場?!睎V真淡淡道,“如此想來,小僧近日以來心中的怒火便稍作消逝——” “……” “畢竟魯莽派出犬神前去打探那只墨獸、差點傷人的是小僧?!?/br> “不僅如此,你還放了一大堆妖魔鬼怪進無悲城里,我親眼看見一大堆的文車妖妃,還有什么座敷童子——” “咦?!甭犃藦堊訄虻谋г?,朧真微微一怔,“您看見了座敷童子?” “看見了?!?/br> “那孩子出現在貴府上了嗎?” “并不是,他只是在一家包子店老板的家里——” “這就奇怪了,小僧瞧著您也不是修道驅魔之人,而座敷童子理應只為家中主人所見,難道是……” “對,他們說,因為某人在拔除我身體里俯身的那個什么東西時,過于粗魯了些,導致那玩意留下的穢氣留在我體內,”張子堯瞥了一眼燭九陰,而后緩緩道,“一不小心,我便開了天眼?!?/br> 朧真的眼中有恍然的光一閃而歸。 ——……難怪,明明犬神已死去多日,他卻還是能在面前的少年身上捕捉到它的氣息,當時他甚至還有些錯愕,滿以為是他難得會錯了意,其實那只犬神還活著! 看來還是已經死去了啊。 朧真心中嘆息,掀起眼又見不遠處那黑發少年一臉好奇看著自己——那無知者無畏的模樣倒是同他家的月華陛下有些相似了,一時間,朧真眼角便也柔和下來。 既然都是誤會,那也沒什么好追究得了——原本他將這些人帶來,本是想讓他們一命償一命。 不過,也算是這些人有些真本事。 朧真瞥了一眼那說話囂張的胖小子,余光又從少年身邊另外一個小孩身上略過,于是發現一個問題:他甚至還沒有見識過這孩子的真本事。 想到這,朧真心中未免有些慶幸自己方才并未過多沖動,感慨之余,便拍拍手,三無名身著華麗十二單衣的女人從他身后的屋子里走出,頃刻間便將桌案、座墊、瓜果酒水擺放好,又引導張子堯等人入席,眼下倒是真的有了要會客的模樣。 眾人入席,坐穩。 朧真見那言語囂張的小孩伸手便毫不在意地去抓桌上糕點,另外端坐于少年身邊的孩子卻動也不動,兩人行徑截然相反,不免心中生出有趣戲耍之意,調侃似的看正鼓著腮幫子咀嚼糕點那小孩:“怎么,方才還罵罵咧咧,這會兒倒是不怕小僧在點心里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