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燭龍,你別欺負他?!?/br> 正坐在畫卷里低頭認真玩手指的男人虎軀一震,差點從枝頭翻下去,猛地穩住身子,他見了鬼似的看向那木盒邊趴著的小童。相當沒禮貌地問:“你不是啞巴???” 小童挑了挑眉。 “誰欺負誰?那小蠢貨至今還覺得你是一只可愛的牛牛,化不了人型說不上話……”燭九陰上下打量著蜚獸,面無表情道,“你這災禍神才是該滾遠些,別欺負本君好不容易得來的小寵物?!?/br> “我不同你廢話?!?/br> “本君想同你廢話?!?/br> 燭九陰翻了個白眼。 蜚獸搭在木盒子邊緣的手指了指畫卷的方向。然后輕輕握拳一抓——那畫卷以掛著的釘子為圓點,掀起來畫了個圓弧。 畫卷里坐著的人被猝不及防掀了個人仰馬翻! “干你娘,小畜生,不想活了是吧?!” 男人一臉狼狽從亂石后面攤出張臉,正欲發作,突然又聽見那小孩清冷的聲音響起—— “燭龍,你知道人死不能復生的?!?/br> 燭九陰一愣。 “我亦從未聽過世間有‘陰陽涅槃鏡’這樣能叫人起死回生的仙器?!彬愕??!澳茏龅竭@一點的,只有閻王手中那一桿判官筆?!?/br> “……知道了知道了?!睜T九陰一臉不耐煩,捂著屁股從亂石頭后面爬出來,“就你他娘的話多,世間有什么寶貝仙器本君要你來教?本君擺弄這些破銅爛鐵時你他娘還不知道在哪兒喝奶哞哞叫呢——” “……” 燭九陰在亂石中一屁股坐下,翹起腿,撐著下巴一臉煩躁加困惑:“但是那女人確實是人,之前本君與她觸碰的時候,感覺她身上散發的就是凡人的氣——就是,就是——三魂七魄,好像少了一魄,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這些,她和尋常人沒半兩銀子區別?!?/br> “這事你沒告訴他?!?/br> “他”自然指的是張子堯。 燭九陰:“……” “?”蜚露出個困惑的表情,“為什么不告訴他?” 燭九陰:“……” 蜚:“你別欺負他?!?/br> “欺負個屁!” “你就是欺負他?!?/br> 燭九陰面色陰沉:“住口!放肆!本君怎么養寵物輪得到你這小畜生指手畫腳?!只是方才見他一臉興高采烈,開不了那個口去潑冷水,你待怎說?‘——你這傻子,人死了就是死透了,你甭管那是什么反正肯定不是你娘’?” 蜚微微蹙眉。 燭九陰哼了聲,滿臉寫著對蜚情商的不屑。 “你這樣,當心害了他?!彬愕?。 燭九陰從鼻孔里噴出兩股氣:“本君在,能有什么東西能害得了他?哪怕就是你這不知道安什么心的小畜生也休想——” 小小的手指指著畫卷,又一握拳。 小童精致的面容面無表情,冷漠地看著那掛在墻上的畫卷再次在畫中龍憤怒的咆哮聲中轉一個圈,人仰馬翻。 第45章 第二日,眾人休整好后,終于要出發前往太行山脈。 張子堯房間的門大清早便被人敲響,睡眼朦朧打開門一看,門外站著的是張子蕭——張子堯對他這素來陰沉的弟弟還是有些吃不消,所以早上第一眼見到的是這位對他來說實在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 “有事?” 張子堯保持著將門拉開一條縫隙的姿勢。問。 “不請我進去坐坐?”張子蕭問。 張子堯回頭看了眼身后畫卷里毫無警覺睡得仰頭流口水的燭九陰,還有木盒子里迷迷糊糊抬起頭往門這邊看的金眼小?!@一屋子神奇物種真讓張子蕭進來也不知道是誰嚇著誰——于是索性將那門縫推得更小了些。半張臉隱藏在陰影之后,問:“你有事就說,我還沒睡醒?!?/br> “其實我也沒想進去?!?/br> “……” “你還是老樣子?!睆堊邮捳f,“一點沒變?!?/br> 倆本來感情就不怎么地的兄弟大清早在這兒敘舊不是有病是什么? 張子堯起床氣還沒消下去,這會兒實在沒心情跟張子蕭打太極,于是木著臉又問一遍:“你有什么事?” “沒事,來跟你說一聲,我回余縣了?!?/br> “你回家?” 這次張子堯是真有些驚訝,昨天張子蕭畫完震后圖,名字一夜之間就傳開了,人們都道京城里又來了位不得了的張家后人,畫的人物惟肖惟妙,令人拍案叫絕……不少王公子弟都蠢蠢欲動,想要請他給自己來個自畫像流芳百世什么的——這人不留在這發發橫財,居然這就要回家了? 張子堯掀起眼皮子看了看外頭,可惜太陽還沒升起,否則這次搞不好還真是從西邊出來。 “張子毅還在床上裝瘋賣傻,我爹我娘天天也是哭爹喊娘,”張子蕭平靜道,“我出門很長一段時間了,要做的事已經做完,姑姑也已經跟你重聚,我還留在這浪費時間?再不回去,我怕家里比我走時候更亂?!?/br> 張子堯想了想也是,他走之后,家里唯一能算有腦子的只剩下張子蕭了。 張子毅以前就像個弱智,這回真的成了弱智,也是沒有辦法。 在心里琢磨了一會兒,張子堯自然也是不愿意挽留張子蕭的——連客氣一下都不想的那種——畢竟他還真怕一客氣張子蕭真的又隨他們一路前往太行山脈,那多郁悶? “喔,”張子堯點點頭,“那你走吧?!?/br> “你們也今天出發?”張子蕭問,“今天的話最好了,最好早些走?!?/br> “?” “姑姑喜歡太行山脈,”張子蕭想了想問,“如果她必須要留在那兒,你會陪著她嗎?” 張子蕭這個“必須”用得有點奇怪,但是張子堯轉念一想琢磨他這可能是在說元氏自己意愿非留不可,索性也沒放心上……笑了笑道:“她是我娘,她想在哪兒我自然都會陪著她——但是余縣那邊你也別指望我就會撒手不管任由你家鬧騰……” “不指望?!睆堊邮捨⑽Ⅴ久?,“你管不管家里的事跟我沒關系。而且,這次確實是我爹過了,我也很想要那支筆,但是不是這種方式……我弟也瘋了,他爹知道教訓了的?!?/br> “……” “對不起?!?/br> “?” 張子蕭這個道歉突然冒出來,那真是空氣都快凝固了,張子堯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接受道歉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他想說這跟你沒什么關系你何必來道歉。但是轉念一想,當時給元氏蓋上棺蓋時,連同張子蕭一起,他恨不得抽了他們的筋扒了他們的皮。 張子堯悶在門前沒說話,張子蕭等了一會兒沒見他回應,也不強求,露出個沒多少笑意的錢,深深看了張子堯一眼,然后就轉身離開了…… 他走的時候,正好黃束真的靈柩往張子堯別院門前抬過,良辰吉日就是這么個啥破事兒都湊一堆的日子,宜出遠門,宜下葬色什么的……國師婦人的哭聲將這寧靜的清晨徹底打碎,國師沉默地跟在靈柩后頭,可憐黃家,聽說嫡出的就這么一個女兒,大夫人也過了合適生育的年紀,中年喪女,一家人自然悲痛欲絕—— 張子蕭留給張子堯的便是站在院門口,舉著把傘,沉默看著黃束真的靈柩從自己面前抬過的背影。 張子堯轉身回房收拾行李,關上門的那一刻聽見畫卷里傳來涼颼颼的嘲笑:“真是兄友弟恭哈?” 張子堯沒理他。 眉毛都懶得抬一下的那種帝王式冷漠。 外頭的雨還在下,只是想比起前兩天小了不少。 只是這時候雨大或小似乎都無所謂了,因為京城周邊的莊稼都被沖了個稀巴爛,若是換了別的稍遠的地方,伴隨著洪災,今年肯定順便得鬧個災荒——好在這是天子腳下,糧倉距離餓肚子的百姓最近的地方,皇帝老子的眼皮子底下某些貪官也不敢胡來,所以洪災在京城鬧雖然穿出去不好聽,其實是損失最小的。 “所以牛牛別太內疚,土地公公也說了,世間災禍自有定數,跟你沒關系?!睆堊訄虬参恐凶永锏男~F,停頓了下。又補充道,“如果你真的會覺得愧疚的話?!?/br> 燭九陰特別大聲的冷笑了一聲。 木盒子里的小獸腦袋埋在爪爪里,頭也不肯抬。 這會兒少年已經穿戴洗漱整齊,安撫了盒子里的祖宗小心翼翼將木盒蓋上,放進行囊里,然后又取下了畫卷掛在腰間……收拾妥當后便出門去找元氏,準備出發前跟她一塊兒用個早飯什么的—— 雖然覺得娘親突然決定定居在一個他聽都沒聽過的城市略顯突兀,但是一想到在此之前她至少會陪伴自己一路直到到達太行山脈,心想也是十分歡喜:以前元氏在世時,因為母子二人常常相互陪伴,一切顯得理所當然……直到真正的陰陽相隔之后再失而復得,張子堯便對眼下的一分一秒都特別珍惜。 到了元氏的別院門前,里面還特別安靜,張子堯琢磨了下她大約是還沒起,便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屋內傳來女人睡覺時輕微的酣眠聲。 張子堯走上前,聽了一會兒——按照他對元氏的了解,她向來淺眠,往往有時候他還在到她那湖心小屋的路上時便早就醒過來等待著了——所以這一次張子堯也以為是這樣…… 然而并不是。 直到張子堯推開了門,走進屋子里,站在那距離床并不遠的地方,元氏也始終是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 “娘?!睆堊訄蛐÷暤亟辛寺?,特別小心翼翼的那種。 然而并沒有什么用,元氏就像是昏迷過去一樣毫無動靜——于是張子堯變得有些著急,說實在的他還是沒多少安全感,小時候他就這樣,在知道“死亡”的概念后,他總是半夜起來觀察身邊睡著的人還有沒有呼吸,又或者找借口口渴讓她給倒水,生怕她睡著睡著就死掉了……這種情況直到他稍稍長大才有所好轉。 現在經歷過元氏死亡后,那種不安就又回來了。 張子堯等了一會兒,見元氏沒有一點要醒過來的意思,索性上前輕輕搖晃她——而這一次是奏效了,張子堯搖晃了她好一會兒,元氏這才緩緩睜開眼,同時空氣中那沉香灰燼的味道似乎變濃郁了些,張子堯卻沒放在心上,長吁一口氣:“娘,怎么睡得那么死?” “興許是昨兒累了,”元氏坐起來,攏了下頭發,臉上沒有什么不自然,“現在什么時辰了?” 張子堯答了,然后坐在床邊盯著元氏洗漱,見她捧起水輕輕拍臉的動作倒是與以前一樣。這才挪開目光。 又跟她一塊兒到桌邊用了早飯,用過早飯,馬車便在外頭侯著了——雖然是親娘,但是還是男女有別,元氏自己帶著婢女坐一輛馬車,而張子堯則又跟樓痕擠在了一塊,上了馬車,搖搖晃晃的前進,走了沒一會兒,張子堯聽見外面的侍衛嚷了一嗓子:“咦,哪來的貓?” 張子堯一聽,像是猜到了什么似的掀起馬車簾,果然看見馬車后頭,一只大肥貓翹著尾巴在拼了老命地追趕馬車,那小短腿邁得飛快,一團rou球似的居然還真的被它敢上馬車—— “喵嗷嗷嗷喵喵!” 那大肥貓叫著什么張子堯一個字都聽不懂,只是想起這些日子相處以來的種種,少年感慨萬分地抬起手沖那大貓揮了揮:“你來送我啦?” 大貓一個急剎車停住了(也可能是跑不動了),翹著尾在原地轉了個圈圈,抬起兩只前爪撲騰了下,似也在同少年揮手道別……周圍目睹這一切的眾人無不稱奇! 待馬車越行越遠,沒人再注意那只肥貓,張子堯看見肥貓“噗”地一下變成個打著小黃破紙傘的中年胖子,他的傘上搖搖晃晃的地掛著一只啃了幾口的燒雞,點著三角小鞋子,然后追在馬車后面追了很長一段距離—— 直到馬車駛出京城地界,他這才在那刻著字的地界碑旁停了下來,伸長了脖子又抬起手揮揮,然后就像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像氣球一樣原地漂浮起來,三角形小繡鞋在地上輕點旋轉一周,然后對著馬車里的某位恭敬叩拜—— 腦袋埋在胖手里,圓屁股撅起,金色尾巴在半空中甩來甩去…… “土地公公再見!” 張子堯被這送佛送到西的送行感動得一塌糊涂。 樓痕見他一臉激動,也忍不住掀起簾子探頭去看——只是在尋常人眼里,只來得及看見一只大肥貓蹲在地界碑旁,尾巴翹起來撅著屁股大毛臉埋在爪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