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定期出國交流,在專業上保持前沿性。 35歲之前結婚生子,表現出可靠和誠懇的專業形象。 成為外科主任,再做院長,最終評上院士的職稱…… 厲時辰的給自己定下一條又一條的人生規則,一個又一個的目標,并且毫不懈怠、從無抱怨的嚴格執行。因為他知道人生的規律,明白一個有才華的人只要不跟這個社會作對,遵守規則,隱忍堅定,便一定能成功。 成功,這便是厲時辰的追求,從他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開始,這個念頭就扎根心底,從沒有動搖過。 一方面他沉默寡言,安靜孤獨,另一面他又傲慢自大,雄心勃勃。他要被人看得起,得到這個社會的認可,并且他堅定不移的相信,他想要的東西最終都能得到。 在青春期的時候,他的床頭總放著艾米·爾路德維希版本的《拿破侖傳》。 “事業和前程的大門是向所有有才華的人敞開的,而不論其出身或者財產如何?!?/br> 這句話一直激勵著他。 但是“成功”這兩個字紀傾城似乎從來都不懂,甚至覺得相當的荒謬。 很久以前她就問過厲時辰到底什么是成功…… 那一年紀傾城剛剛準備進大學,想提前買點專業書自學,厲時辰便陪著她去逛書店。 進書店的第一眼,他們便看到最顯眼的一排書架,上面標著暢銷書的字樣,其中有一半是成功學,一半是心靈雞湯,還有零星幾本青春文學。 紀傾城拿起一本賣得最火爆的成功學,皺著眉頭翻了幾頁,然后問了厲時辰那個改變他們關系的未來的問題。 “你總是你渴望成功,可成功到底是什么?” 紀傾城看他的眼神很明亮,很清澈,像是一個孩童。 那時候的紀傾城還不像現在的她這么冷硬,那時的她還正在成長,她的叛逆才剛剛開始跟這個世界摩擦,所以她還有好奇,還試圖去理解這個世界。 厲時辰回答說:“每個人心里都有對成功不同的定義,有的是功成名就,有的是家庭溫暖,有的是愛情甜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解釋?!?/br> 紀傾城皺了皺眉。 厲時辰說不清楚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紀傾城一皺眉他便覺得不安起來,甚至想要逃避。 果不其然,他被紀傾城嘲諷了,即便他覺得自己的回答無懈可擊,即便他知道紀傾城的本意并不是嘲諷他。 “真理從來不是模棱兩可并且任人解釋發揮的,有那么多不同的定義,只能說明成功這件事情本身就很虛幻。功成名就是功成名就,家庭溫暖是家庭溫暖,愛情甜蜜是愛情甜蜜,都很直白,也很好理解,為什么不直接說追求它們,非要說追求成功?所以你追求的成功到底是什么東西?我真的不明白?!?/br> 那一年紀傾城才十八歲,表達的**比現在強烈得多,從不掩飾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不理解,要追問,要答案。 可為什么一定要說出來呢,厲時辰不明白。其實許多人都不理解世界的真相,但大多數人選擇渾渾噩噩,或者選擇沉默,或者選擇敷衍,只有紀傾城,她偏要說出來,連讓別人假裝的機會都不給。 紀傾城的話,引得旁邊的人抬起頭不悅地看向她。 人群不喜歡異見者,討厭異端。 中國人講究圓融和諧,我們的文化里不盛產逆子。唯二的兩個逆子,一個被帶上了緊箍咒成了佛,一個削骨割rou后被觀音菩薩重塑成了護法神將。 叛逆者都不會有好下場,不是被收服,就是被毀滅。 紀傾城對周圍不滿的目光毫無察覺,或者說毫不在乎,她等待著厲時辰的回答,可是厲時辰卻無言以對。 紀傾城也不追問,反正她本意也不是想為難任何人,她只是說出真實的感受而已,所以也不會刨根究底。 她站在那里又看了好幾頁,終于忍無可忍這虛偽的說教,無比嫌把書扔了回去,不屑地嘟囔道:“傻逼的錢真好騙……” 說完這番話,紀傾城便去了無人問津的哲學區。 厲時辰看著她的背影,第一次對兩人的關系感到不安,興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便知道,他終將跟紀傾城分道揚鑣,他們不是一樣的人。 時至今日,厲時辰依舊沒有為自己的選擇感到后悔,因為如果當初他選擇的是紀傾城,意味著他要放棄他從前人生里相信和追求的一切。 愛上紀傾城,就意味著愛上了毀滅。 紀傾城是一場他打不贏的戰役,冰天雪地,有去無回。 厲時辰最崇拜拿破侖,所以拿破侖的一生讓他警醒。 從前使得萬邦臣服,可一次滑鐵盧人們便忘記了那四十次勝利的戰役。 紀傾城一定會成為他的滑鐵盧,只要他選擇愛她。 世界就是這樣現實,看到最后一幕便忘記了第一幕,如果最終你以失敗告終,不會有人記得你從前的成功,不會有人在乎你的痛苦和隱忍。 只有成功了,你的痛苦才有價值,才會被鑲嵌起來,被人歌頌。 所以他活得謹慎而聰明,不冒險,不做愚蠢的事情。 不選擇紀傾城。 …… 現在厲時辰是一家大醫院的外科主任,年輕有為,未婚妻美麗順從,岳父是教育部長,成功就在不遠處向他招手,他只需要踏著自己既定的路一直往前走下去就夠了。 直到今天。 一切直到今天為止。 …… 厲時辰依舊是6點起床,跑完8公里,煮好了一杯黑咖啡,洗完澡一邊吃著早餐一邊打開電腦,他接收毛軟發過來的病人資料,輕輕點開。 病人紀傾城,25歲,胰腺癌中期。 …… 桌上的手機不停地響,是紀傾人打來的,每周三他都會去接傾人吃早餐,送她上班、 手機鈴聲把厲時辰從一片混沌里喚醒,他猛地回過神來,仔仔細細地看病人的資料。 紀傾城。 是他的那個紀傾城么?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她? 這個他都已經不抱希望的病人,怎么可能是紀傾城? 厲時辰抓起外套沖出了家門,他把車子開得飛快,對于外科醫生來說,最重要的便是一雙手,可現在他的雙手卻在不住地顫抖…… 終于這一天還是來了,他人生的滑鐵盧。 從前規劃的那些藍圖,一瞬間都碎裂成了一片又一片玻璃,劃開他的皮膚,撕裂那虛偽的表象,露出鮮血淋漓的真實來…… …… 毛軟疑惑地看著厲時辰,這個樣子的厲醫生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哪一次出現不是西裝領帶一絲不茍,神態自若,舉止有度的? 這失魂落魄的模樣,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 她看看紀傾城,又看看厲時辰,忽然察覺到一絲微妙的氣氛來。 “你們認識???”毛軟問。 紀傾城“嗯”了一聲,又無奈又不耐煩。 毛軟還是很懂事的,說:“厲醫生,既然你們認識,就先聊聊吧,我先帶實習醫生查房,我們還是9點會診?!?/br> 厲時辰不說話,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紀傾城看,像是其他人都不存在。 看到厲時辰這個樣子,紀傾城無奈地嘆息一聲。 是禍躲不過,這個認識紀傾城很早就有了。 她看一眼宙,低聲問道:“你能先去幫我拿單子繳費么?” “好?!敝嬗謱γ浶α诵Φ溃骸懊t生,我就跟著你咯?” 毛軟被這一笑笑得腿都軟了,花癡地點點頭,聲音難得的溫柔,嬌滴滴地說道:“好的呀,那你就跟我去那單子吧……” 一旁的實習生都被rou麻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滅絕師太也有春天呀! 紀傾城暗自掐了一下宙的手,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太過分。 “收斂點??!”紀傾城小聲道。 宙無奈地笑起來?!白衩??!?/br> 毛軟順便對李阿姨使了個眼色,做了個手勢。 李阿姨也是人精,剛好李楠楠也吃完早餐了,李阿姨便推著她去樓下的花園里散步。 病房里只剩下紀傾城和厲時辰。 厲時辰似乎還在震蕩里,他看著紀傾城,第一次這樣毫不掩飾內心的情緒。 從前他總是很克制,他認為一個人想要成功就要學會掩藏自己真實的意圖,永遠不要別人看穿你。 “你能不要這樣看著我么?”紀傾城沒好氣地說:“你這眼神好像我已經死了似的……” 厲時辰扯著嘴角笑了笑,明明是笑,看起來卻比哭還讓人難過。 “竟然真的是你……”厲時辰的聲音在微微的顫抖。 紀傾城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只能輕輕地“嗯”了一聲。 是,真的是她,得了這要命的病…… 厲時辰忽然自嘲地笑起來,一邊笑,肩膀一邊輕微地抖動著。 紀傾城莫名其妙地看著厲時辰,正想問他笑什么的時候,卻見到厲時辰眼里流下兩行淚來。 她呆住,一時忘了反應。 厲時辰這樣的人,竟然也會哭。 “怎么可能是你……為什么要是你……” 厲時辰像是一個失去方向的水手,迷失在暴風雨中,他失去力氣一般,撲通一下跪在紀傾城的病床邊,雙手捂著臉,痛苦地哭泣起來,嘴上只是不停地重復著同樣的話。 “為什么是你……怎么可以是你……為什么……為什么偏要是你……” 這個問題紀傾城也問過自己很多次,她也沒有答案,最終只想出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來。 “為什么不能是我?”她無奈地說。 厲時辰搖搖頭,泣不成聲,大概他的父母離世的時候他都不曾這樣悲痛過。 大概這就是人吧,失去所愛之人是一件遠比失去愛我們的人要痛苦得多的事情。所以子女為父母流的淚,總不及父母為子女流的淚。 紀傾城苦笑著,無奈地說:“你哭什么勁啊,又不是你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