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解語和邵暉回到中心，發現樓下停著一輛車，旁邊圍了一大群人。

    解語一愣，沒想到運尸車帶來的不光是張全發的尸體，還有一干媒體人員。

    有人認出她來，舉著話筒湊近，“方解語醫生？聽說你來主持二次尸檢？西區法醫室的分析有問題是不是。什么心臟被撞麻痹了，連我這個門外漢都覺得難以理解——”

    “西區法醫室發現尸身多處外傷，為什么沒有明顯內出血？他們的報告是否有所隱瞞？”

    解語沒說話，采訪她的人倒是腦補起來。

    “撞了一下扶手就死了？會不會之前城管對發哥動過手，剛好在同樣的部位？我知道有些手法很隱蔽，不容易查出來的?！?/br>
    “就算沒內出血，身上那么多傷也很可怕吧，扣個三輪車而已，干嘛非得打人呢？人家擺個攤起早摸黑，多不容易啊?！?/br>
    “天知道是不是為了扣車。搞不好是假公濟私，想私了呢？結果發哥不干，把人惹急了，于是給他點教訓、殺雞儆猴？”

    “還好有方醫生，聽說她之前在醫療糾紛案里面，也沒包庇身為同行的主刀醫生呢——想必這次也能堅持初心，為弱勢群體聲張正義吧？”

    這個記者問到了解語嘴邊，解語只得說，“我不知道。我至今沒看到尸體，也沒看到組織切片?！?/br>
    那群人稍微冷靜了一點，讓開空間，給他們通過。

    但又有人小聲嘀咕，“二次尸檢這事，說來好聽，也不過就是他們專家關起門來合計，最后給個結果，管你服不服，反正專家說了算，我看啊，不會比西區法醫室的結果強到哪兒去?！?/br>
    邵暉擋開想要湊過來的媒體，打算護住解語迅速上樓，卻聽得一個聲音，“等一下?！?/br>
    只見某人施施然的走近，“他們不能進去，我總有這個資格吧，方醫生？”

    解語看到西裝革履的高銘晟，某種熟悉的既視感呼之欲出。

    對，就是之前宋媛那個死亡病例尸檢，當時高銘晟作為患方代表律師，第一次跟她打交道，進了解剖室，全程旁觀。

    想不到數月過去，類似的劇情再度上演。

    高律師的出現，又給在場媒體人員下了一劑猛藥。雖然方醫生不松口，但是來了高律師，真熱鬧，今天的稿子可有內容寫了。

    “高律師？就是那個代理了好幾起法援案子的律師？”

    “嗯，人家可是事務所的金字招牌，談話以秒計費，卻還能分心關注底層民生，實在難得?！?/br>
    “對，之前那個醫療糾紛案，就是因為他出手，幫死者家庭爭取到了不菲的賠償呢，這次發哥能不能沉冤得雪，就看他了——”

    高律師聽到了，卻沒有受用，“不不不，尸檢這事方醫生才是關鍵，我只是旁觀?！?/br>
    “高律師參加尸檢是對的，這案子說小不小，尸檢的時候有代表在場，他們也不好明目張膽的糊弄?！?/br>
    安保人員到位，將一干媒體人員攔在中心大樓門外。

    解語上樓，嘈雜聲關在身后，總算得到一點清靜。

    “要是一周前方醫生在就好了，”高律師跟在解語身旁，“就不用這么麻煩，還去西區法醫室折騰一番，西區那個法醫四十多歲還是什么教授，但我看來，專業水平完全不如方醫生你?！?/br>
    解語停下來看他，“就算你恭維我，我也不能保證，尸檢結果一定對你的委托方有利?！?/br>
    高銘晟眼中現出激賞的神色，“對于方醫生的職業cao守，我已經領教過了——不管怎樣，我認可你這份聲明，甚至感謝你為我提前打預防針的好意?！?/br>
    邵暉看出高銘晟刻意忽視他的存在，之前聽他們對話也沒有打斷，此刻走過來，自然的搭上解語的肩膀，“方醫生要去準備了，高律師去解剖室等待即可，不用跟到更衣室吧？”

    高銘晟盯著他的手，忽然笑了，“其實這個案子我不一定能接到——原計劃上周我要去安全部門的培訓班主**庭禮儀，可是想不到臨時換人了，只好留在江城接案子——話說回來，邵警官還真是技多不壓身，我要是再不上心，飯碗都得被搶了，呵呵?！?/br>
    邵暉毫不謙虛，“當律師曾經也是我的可選項之一，不過還好我沒走這條路，萬一變成顛倒黑白、不擇手段的訟棍，解語一定不喜歡?！?/br>
    高律師猝不及防的中槍，立刻還擊，“我聽說了邵警官在法庭禮儀上的示范——其實說到如何當一個惡心人的訟棍方面，也許你比我更有天賦?！?/br>
    “哦，真慶幸那只是模擬，為了鍛煉方醫生這樣的專家證人應對法庭壓力，我再怎么夸張都不為過?！?/br>
    見他們還有撕下去的趨勢，解語不得不開口，“——我去看尸體，你們慢慢聊?！?/br>
    他們一個高級警官，一個金牌律師，怎么瞬間變成了三歲小孩？簡直荒謬。

    邵三歲和高三歲總算冷靜下來。

    高三歲訕訕道，“那我去解剖室等你?！?/br>
    邵暉將解語帶到會議室，曾旭等會兒要當解語的助手，見了解語就說，“方醫生，我先去準備？”

    邵暉叫住他，“等會兒家屬委托的律師會在場，你們注意一下?！?/br>
    曾旭點點頭，他之前主要跟警局合作，沒遇過影響力這么大的案子，還是第一次經歷有律師在場的尸檢。

    解語說，“之前宋醫生那個死亡病例，尸檢的時候他也在場的?！?/br>
    她想起來，當時邵暉還是人畜無害的卓越班班長一枚，對她的支持僅限于尸檢前夜來到她公寓樓下鼓勵，第二天尸檢的時候他不在場，可能不知道這事。

    邵暉卻說，“我知道……包括他當時看了什么、說了什么?！?/br>
    解語一愣。好吧，當時除了她、高律師，還有助手，以及外院的兩名法醫，法醫a和法醫b。邵暉真想要打聽，就算不從高律師那里，也能從另外幾人口中得知。

    解語只“哦”了一聲，不想要過度解讀邵暉打聽這些細節的目的。

    ——關心她？關心高律師？關心他們曾經的互動？

    “這次和上次可能不一樣，”邵暉開口道，“上次是私下和解。但這次死者家屬鐵了心要打官司，因為是重大案件，多方關注，需要有足以服眾的專業分析?！?/br>
    解語看他一眼，仿佛明白了什么。

    邵暉點頭，“所以，你要做好準備，可能成為專家證人，在法庭上跟高律師直接過招，當著陪審團的面——你的任何發現，都可能反過來成為他的武器?！?/br>
    解語想了想，也沒有太過緊張，“不管怎樣，科學總是科學?！?/br>
    曾旭佩服她的淡定，又加了一句，“當著律師的面，我們也不可能像在會議室那樣討論?！?/br>
    “反正我話不多，”伊文并不擔心，“我去準備相機?！?/br>
    解語換好衣服，站在解剖室門口。

    室內，曾旭已經將張全發的尸體搬了出來，放在解剖臺上。

    邵暉看了解語一眼，“——安心解剖吧。就算要作為專家證人出庭，也有我在，我可以幫你?！?/br>
    解語默默想起了他在模擬法庭上的表現，當時自己真心被他帶入戲了，差點被“無良律師”對死者的批判氣壞——冷靜的看，那其實是達到了壓力鍛煉的目的。

    嗯，他這么說是有資格的。

    解語走進解剖室。

    邵暉跟了進來，和高律師一樣旁觀，曾旭作為助手，伊文負責拍照。

    解語看了一下時間，“對案件jccl008死者張全發的二次解剖，現在開始——”

    伊文記下時間。

    曾旭走近解剖臺，配合解語的cao作。

    由于是二次尸檢，有了參考也省了不少力氣，但任務更重，就像玩找茬游戲，不但要找出正常和異常的那些“茬”，還要找出第二次和第一次的“茬”，所以未必更輕松。

    解語一邊檢視尸體，一邊回顧西區法醫室的照片和記錄，進行增刪修改。

    西區法醫室的初檢結果也不全是漏洞，至少體表的檢查還算靠譜?？紤]到這幾天尸體的變化，體表出血及表皮剝脫部位、數量等，跟第一次的檢查基本符合。

    解語多出來的步驟，是將死者指甲縫皮屑取樣，送交物證部分析。

    在回顧西區法醫室的照片記錄時，邵暉讓伊文等一下，當時的法醫只顧記錄出血點的部位數量，卻忽視了紋理——盡管因為尸體變化，那些紋樣已經有些模糊。他找來電腦技術部的同事，要求對死者皮膚上幾處可疑斑痕采用圖像增強技術。

    解語開始查看體腔，當然比初檢容易，只要將之前縫合的部位打開就行。

    因為不是初次打開體腔，積血積液情況無法客觀獲取。

    解語檢查死者胸部，“左胸第二三肋間可見兩處針眼，與左胸肌出血點基本對應?！?/br>
    翻到死者的肺部，她接過曾旭遞來的尺子，仔細測量，報出結果，“左肺舌葉可見二個出血斑，總面積約4.2cmx1.8cm……”

    高律師看了一眼西區法醫室的原檢查報告，上面是4x2cm。

    于是他開口問道，“方醫生的意思，是死者胸部皮下出血及肺出血的表現，是搶救時注射穿刺造成的？”

    解語淡淡的說，“不排除這種可能?！?/br>
    作者有話要說：　　來，你們喜歡的高律師~~

    ☆、第85章

    曾旭記下數字，默默觀察解語一邊工作，一邊應對律師提問的能力。對于這個問題，雖然同是法醫的他基本可以肯定，但解語面對的是死者代表律師，當然不能留下把柄。

    高律師追問，“如果胸肺損傷是急救不可避免造成的，那就跟死者在樓梯扶手上的撞擊無關了？至于西區法醫室認為的，胸部撞擊導致心臟受到震蕩引發猝死的說法，是否合理？真正死因到底是什么？”

    “目前我無法回答你，”解語抬起頭來，“這個案例里面，rou眼所見畢竟有限，可能要更多依靠病理學及其他分析結果?！?/br>
    剛才高律師問那幾句，曾旭暗暗著急，想起了之前邵暉的提醒，果然這個律師不是省油的燈，也有那么點兒醫學知識。好在解語不卑不亢，既沒有貿然給出不確定的答案，也不是一味回避，態度科學嚴謹，無可指摘。

    見解語說到病理的話題，曾旭忙說，“對了，西區法醫室除了把尸體移交過來，也一并移交了他們制作的組織切片，放在病理室，這邊結束了我們就可以去看?！?/br>
    解語想了想說，“保險起見，主要臟器我們再重做一組常規切片，尤其是……心臟和腎臟?！?/br>
    曾旭點點頭，解語略過了肺部，卻對這兩個器官如此重視，讓他想到了什么，難道這是本案的關鍵？但當著高律師的面，他不便開口發問，就沒有異議的接受了。

    重做切片需要時間，解語離開解剖室，邵暉跟著出來，遞水給她喝，又幫她擦汗。

    解語不期然想到幾天前的糞坑考核，當時他在岸上，也是這樣照顧自己，于是心中一熱。

    面對邵暉的坦然，她不得不反省自己的態度，是否過于冷漠、逃避？

    但此刻大庭廣眾，工作場合，也容不得她多想。

    邵暉問，“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

    旁邊幾個人聽到，均是一愣。解語是鑒定中心技術首席不錯，但邵暉來頭大，頂著顧問的頭銜，他才是真正的總指揮，此刻居然當眾發問，如此誠懇的甘當輔助，實在難以想象。

    解語也沒有客氣，剛才解剖過程中確實有些想法，“我想知道，除了那段監控錄像，死者生前還有無其他異常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