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抽到的題目都是給兔子做動脈插管，解語并不覺得有多難，但平時練習，宋媛一次也沒成功過。

    解語先考，宋媛給她當助手。解語完成的又快又好，幾乎不用宋媛輔助，她是那一批最先結束、分數最高的，連打分的老師看到漂亮干凈的術野，也連連點頭。

    然后下一批開始，輪到宋媛考，于是兩人換位子，解語來當助手。

    別緊張，我會配合你的。解語還記得當時的自己說。

    但宋媛還是控制不住手發抖，剛開始分離組織的時候，手下沒輕重，差點就弄斷血管神經，好在解語本能的輕推一把，讓她避開了重要結構。

    宋媛心知不可能順利完成了，注意到監考老師從她們這桌走遠，情急之下向解語求救……

    “那時你為什么要幫我？為什么不由著我不及格？”宋媛忿恨的說，“因為你那天幫了，所以今天我造成的一切后果，都有你的一份功勞！”

    解語深吸一口氣，說不出話來。

    “呵呵，其實你才不是心軟吧？你表面上給我續命，其實是等著看我好戲對不對？你知道你技術好，會對我造成影響，于是故意施壓，包括模擬手術那次——”宋媛冷笑，“好吧，你成功了！快十年，終于被你等到了，臥薪嘗膽啊，真是不容易?！?/br>
    解語望著平靜的湖面，沒有開口。

    卻有人忍不住走出來，“宋媛，你夠了——”

    宋媛轉身看到來人，冷笑出聲，“喲，護花使者來了？”

    解語看到鐘樺。先是疑惑他怎么會找來，隨即想起多年前，他們三人曾在這湖邊練過英語、抽背過考古題，對比如今光景，只能唏噓。

    鐘樺皺眉，“記者無孔不入，說不定附近也有，你這樣鬧有什么好處？”

    “你才夠了，”宋媛嘲諷的笑，“當初是誰一聽到有機會換專業，就不顧情緣、削尖腦袋往上鉆？”

    鐘樺英俊的臉并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有所動容，“解語要怪，我甘心認罰，總之輪不到你來judge?！?/br>
    宋媛氣不過，“明明就是你占了她的位子，現在倒是怪我咯？”

    鐘樺嘆氣，“已經過去的事，追究還有什么意義；目前你該做的，是面對現實……如果不是宋主任找我，我也不會來多嘴?！?/br>
    聽到宋主任這三個字，宋媛有點崩潰，“呵，又讓我爸難做，你們就想看這個是不是——”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鐘樺看她情緒不對，只得耐住性子，“他們很擔心你，先回去吧，科里有什么處理，至少也要等到明天?！?/br>
    吹了一陣冷風，宋媛的理智漸漸恢復，明白自己糾纏沒用，要是被人看見更沒好果子吃，只得離開。

    鐘樺怕她再回來，索性跟住她，確保到家。

    走之前他問解語，“你……沒事吧？要不要我……”

    解語搖頭，表示不用擔心。

    她目送兩人走遠。

    不知道醫院會怎么處理宋媛，即使她能留下，肯定也沒之前的風光。

    無法平靜的是她自己。

    夜色中，湖邊一個身影動了動。

    解語感到莫名的熟悉。

    那人被發現，于是現身微笑，“師姐……晚上好?！?/br>
    解語完全笑不出來，“請告訴我這是巧遇?！?/br>
    “本想去找師姐的，等了半天沒人，走出來正好看到宋醫生，有點擔心，于是……”

    他一路跟蹤宋媛來到湖邊，看到了解語，藏好自己不被后來的鐘樺發現，于是聽到了他們的全部對話。

    尸檢結果遞交，解語料到會在周圍引起一陣sao動。

    但不包括被邵暉聽到他們三人的陳年恩怨——

    邵暉立刻將功補過，“我觀察了，周圍沒發現可疑人士，最近的一對情侶也在二十米開外，你們的對話相當安全?！?/br>
    解語沒說話。

    這個人工湖除了是好孩子們的學習場所，當然也是天然的約會圣地。

    n年前，他們三人在這里學習過沒錯，但后來漸漸變成了她和鐘樺的私人活動場所。

    那都是她想要忘記的從前，卻在今天，重要工作完成的晚上，無法壓制。

    邵暉輕松的開口，“聽說這以前還有英語角——老外多嗎？跟他們對話，口語提高很快吧？師姐英語這么好，是從那時積累起來的？”

    解語沒有回答這一通發問，邵暉的口氣也不像真心好奇。

    沉默半晌，她忽然說，“——宋媛以前在這里哭過?！?/br>
    邵暉默默走近，沒打斷她突兀的回憶。

    解語嘆息，“是在大一，生理cao作考試的前幾天。我看見了，她說因為父親是主任，所以她學醫這條路一開始就被計劃好了，連高考志愿都只填了江城，進校之后，理論學習還可以，但實驗課發現cao作能力不理想，這讓她壓力很大?！?/br>
    解語不明白，自己明明想要忘記的過去，怎么會突然說出來，而且是對著邵暉這個師弟說。

    但既然已經開了口，也就停不下去。

    “其實我很意外，因為平時看她都是開開心心的樣子，好像沒什么煩惱?！?/br>
    很多同學都羨慕宋媛。白富美，醫二代，附院的主任們都是從小看她長大的叔伯，任課老師也大多認識她，不用擔心畢業之后的工作問題，不像別人還要靠自己拼。

    解語平時不太關注同學的家庭背景，那天也不得不了解了宋媛的苦惱。第二天面對別人，宋媛還是那個天之驕子，但對著解語她不再掩飾，包括后來拉著解語陪她考前突擊，以及，考場上的求救。

    解語喃喃道，“也許，是該怪我心軟，不該幫她——”

    只是，當時解語面對宋媛乞求的眼神，想到她崩潰的大哭，家庭的壓力，無法狠下心來。

    “師姐你想多了?！鄙蹠熀鋈徽f。

    解語一愣，要不是他插嘴，差點要以為剛才是自言自語。

    “老師很可能認識她，考不好也會給面子；cao作分再低也有限，何況只占總分40%，理論考好點很容易及格；就算不及格，這門課的分量也完全比不上后面的內外婦兒，不至于影響職業生涯——師姐你就算不心軟，也絕不會當頭棒喝，讓她幡然醒悟，改變人生道路，避免今日悲劇?！?/br>
    “所以，你真的想多了——她后來的選擇，以及今日需要擔負的責任，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br>
    夜色中，解語怔怔的看著他，似乎不敢相信這番話出自他口中。夜風卷起她輕軟的發絲，露出她不為人知的脆弱。

    邵暉上前，手指輕撫過她眼角，戲謔道，“怎么，被我感動的哭出來了？”

    解語有些尷尬的轉過臉，“你懂什么——”

    “好，我不懂；你沒有想多，是我想多了，”邵暉毫不介意的輕笑，“風有點大，我送你回去?！?/br>
    解語還沒說話，就見他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第36章 挑戰

    文婧跟解語聊起這件事的后續，“高律師也是厲害，拿著檢驗報告據理力爭，跟主任們唇槍舌劍，醫院當然不想打官司，最后只得同意高額賠償，這筆錢表面上是醫務科出，但肯定得落在宋媛身上了?！?/br>
    她壓低聲音，“聽說宋主任聯系了房屋中介，打算賣掉一套房子籌款呢——宋媛也實在是敗家?！?/br>
    宋主任這么做，固然割rou求平安，出了這事，大家表面上安慰，其實也看清了宋媛有幾斤幾兩重，就算賠了錢，心外主任也不會再看她爹的面子了。

    “醫院本來要勸退宋媛，但她家找了一堆人送禮說好話，最后打了折扣，讓她去巖城的合作醫院，”文婧眉頭都舒展開了，“說好聽點，是讓她避風頭，做研究，等到影響差不多平息再回來——但誰不知道這是場面話，她在江城系統不會有什么前途了。其實吧，她這手術除了時間久、術前太樂觀，從專業上講倒沒多大錯，但是之前那通宣傳包裝太作死，她長期在心外裝字母，盡撿輕巧活，各種抱大腿，早就惹人不滿，這事出來，沒幾個幫她說話的——其實這次尸檢，既是給了小朋友一個交代，也是為民除害，心外那些人不知多感謝你，發現‘獨立調查’竟然有這個好處……對了，昨天那個小劉還來找你，說要跟你借檢驗材料學習呢?！?/br>
    解語一陣無奈。

    她都差點忘了，心外還有這么號人，當初還是宋媛介紹給她的，今后再見面可不尷尬。

    文婧笑笑，“其實小劉人不錯，之前也是因為新人被宋媛欺壓，但我看他本性跟宋媛不一樣的，宋媛一走，他這下也解放了?！?/br>
    說話間，于主任難得的現身，要找解語單聊。

    于主任跟她說了鑒定中心的進展，他這陣忙下來卓有成效，儀器差不多到位，人員也從各處抽調出來了。前期工作不多，人員可以身兼兩職，今后上了正軌，無暇分*身，可能需要專職。

    他提到這次尸檢，“其實我之前是有意不幫你決定的?！?/br>
    解語先是茫然，隨即嘆氣，“我差點以為老師要扔下我，自生自滅?！?/br>
    “怎么會，”于紹然笑了，“其實從一開始我讓你幫忙代課，也是有其他目的的?！?/br>
    “……”

    “我畢竟看你從本科過來，”于紹然有些唏噓，“你的專業理論我是不擔心的，但有句講句，你也不是沒有需要彌補、提高的地方——”所以后來他幫解語聯系劍橋留學機會，讓她在異國呆了三年，等她回國又讓她給師弟師妹代課，包括之前讓她代管基礎教研室，都是為了這個目的。

    他沒有說破，解語也沒追問，“……謝謝于老師關心?！?/br>
    “我也不會對每個人都cao心，你是可造之材，自然值得?！庇诮B然有些欣慰，“看來沒有白費，現在的你，跟本科時候相比，已經大不同了?！?/br>
    是么？解語心想，卻發現自己快要回憶不起來，本科時的自己是什么樣子了。

    “就像我以前跟你們講的，法醫是自然科學，但又絕不只是自然科學，”于紹然頓了一下，“雖然研究的對象以尸體為主，但不可避免要與活人打交道，涉及到科學、法理、人情，三者如何平衡，這是一個難題，教科書上也不會講太多——但我相信你已經有了體會?！?/br>
    解語輕輕點頭。

    “這次case，你的獨立檢查報告我看了，做的很好；但更讓我高興的，是你在接受這個case的時候，并沒有過多猶豫；包括在過程期間面對媒體，也很有分寸——”

    解語想起，自己在檢查前夜，對邵暉說的話。

    關于焦糖布丁和芒果慕斯。

    是的，這份工作并不是請客吃飯，由人挑肥揀瘦。

    ——得罪老同學？這也許是所有顧慮中，最不起眼的一種。

    “你如今的表現，我相當肯定。正好，鑒定中心的重點實驗室即將投入使用，缺一個主檢法醫，你有興趣迎接新的挑戰嗎？”于紹然期待的看著自己的得意門生。

    解語后知后覺的明白過來，當代課師姐、代管教研室、讓她自己決定……這些其實是變相的考驗？

    在紛亂的思緒中，她抓住一個，“那，卓越班的課——”

    “人事處已經差不多定下人選了，稍微交接一下就好。再說卓越班悟性高，中途換人也不是大問題?！庇诮B然開玩笑，“怎么，跟師弟師妹產生感情，舍不得離開了？”

    “當然不是?！苯庹Z忙說，發現自己太急于撇清，反而不合常理，只得打補丁，“嗯，您說的沒錯，他們應該可以習慣，其實這樣更好，可以接觸到不同的講課風格?！?/br>
    雖然一早明白自己只是代課師姐，只是路過，遲早要離開，但這個消息還是來的突然了一點。

    她試著分析自己茫然若失的原因。

    ——要在短短時間內離開卓越班？

    難道就像于主任說的，不再給師弟師妹們代課，這讓她舍不得？

    好在于紹然還有話跟文婧講，解語得以離開，讓自己的思緒放飛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