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鄭穎渾身一凜。原來他就站在門板那一面啊。那不知道他剛才有沒有透過門鏡看她。 她胡思亂想間,房門慢慢被人從里面拉開。 鄭穎深吸口氣,抬起頭。 她對上了沈一帆充滿陰郁的眼睛,在他眼底,正浮現著淡淡哀傷。 她一下怔在那里。她覺得自己心口好像在隱隱發疼。 ★★★★★ 鄭穎擠進房間,把門關上,直視沈一帆的眼睛,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問:“你怎么了?” 沈一帆繞開她的注視,淡淡地說:“你想喝點什么嗎?” 鄭穎又繞到沈一帆面前,執著地盯住他的眼睛:“你回家之后到底放生了什么事?” 沈一帆繞開她:“想喝的話自己拿,冰箱里飲料和酒都有?!?/br> 鄭穎化身甩不脫的小強,旋著步子想再次繞到沈一帆面前。但是她身上穿的旗袍開叉開得有點低,非常影響她劈叉邁大步。情急之下鄭穎干脆兩只手拎著旗袍兩邊往上一提,邁著大步又繞到沈一帆面前。 她的兩條細白長腿在空氣里劃出兩道白美性感的軌跡。 沈一帆看到了,眼底的郁氣更重了。他扭開了頭。 鄭穎憋著氣看著他的側臉,她突然沖動起來,抬手捧住沈一帆的臉,把他的面孔轉向自己。 沈一帆蹙著眉,看她。 “明明走前好好的,為什么一回來突然變成這樣了?!”鄭穎越說越委屈,“我沒殺人沒放火沒賣小孩,聽你的話一點沒給友誼哥搗亂,你明明說回來之后會有話對我說,可是為什么一下子這么嫌棄我?” 說到后面,鄭穎的眼圈紅了。她死命地瞪著眼睛。只要她不眨眼,淚珠就不會滾下來。那她就不算哭。 沈一帆看著她倔強地硬挺著不肯流淚的樣子,心軟了。 他抬手撫上還貼在自己臉頰上的她的兩只手。他把它們拉下來。留戀地握了握,終于狠心放開。 他問了鄭穎一個問題。 “你有沒有對生命感到過厭倦?” ★★★★★ 鄭穎在腦子里默默復讀了一遍沈一帆的問題。 你有沒有對生命感到過厭倦。 她用力吸吸鼻子,小心試探地反問:“我能把這句比較文藝的話從接地氣地角度謹慎轉換一下嗎?” 沈一帆輕輕一點頭。 鄭穎:“你是想問我,我有沒有不想活了的時候,是嗎?” 沈一帆默了一下后,點了頭。 鄭穎:“有??!我覺得活不下去的時候太多了!當年我吃香喝辣上大學的時候聽說我弟弟把家敗光了,我再也不能啃老得開始打工了,那時候我真想去死一死呀;入行后在劇組里,為了幾千塊給人家做武替跑龍套挨耳光,摸著又腫又痛的臉的時候,我想著其實我撂倒在場所有人的能力都有,卻只能為了人民幣挨這份罪,這么辛苦活著圖什么呢,不如干脆死了算了;等好不容易漸漸有點起色了,我交了個男朋友,結果沒幾天他就劈腿了,那時我想活著可真沒勁??;后來成大花碰瓷,網上那么多人黑我罵我,你忽然就不見了,我只能自己扛著,半夜的時候我一直失眠,好幾次我都瞪著眼睛想,真他媽累,要了命了,不如干脆從樓上跳下去睡它個一覺不醒算了;再后來你又回來了,我跟我自己說,不能理你,得離你遠點,可是我總做不到。做不到就做不到吧,往你身邊湊我又死不了,況且你對我還很好??墒强吹竭@次回來之后你這么躲我,不給我開門,我剛剛想活著真沒勁啊,叫個門都不給我開,不如去死了算了!” 她說得一嘴的調侃語氣,沈一帆卻聽得臉色大變。 他退了兩步,靠在身后的老板桌上,抬手輕輕拍了拍胸口。 鄭穎往前挪了兩步,站在他對面,和他保持與剛才一樣的距離。 她看著他的眼睛,忽然地,對他粲然一笑。日光透過窗子斜照進來,光束透射下的空氣里,懸浮著細小的灰塵顆粒,它們上下浮動,在光束里把空氣點綴得煙霧迷離。鄭穎被籠罩在這片煙霧迷離中。她眼底還有剛剛被眼淚刷過的痕跡,濕漉漉地,閃著光,配著她粲麗的笑容,她整個人像鑲了朦朧的邊兒,漂亮得飄飄欲仙。 “可是我只是想一想而已,沒有一次是真的要去死的!因為我弟弟雖然是個腦子有點二的小混蛋,但他從小到大都惦記我,全世界只有他能欺負我,除了他誰欺負我他和誰拼命;你說他這么愛我,我能因為他不小心欠了點債就去死嗎? “在劇組跑龍套挨耳光,總共也就那么一次,那次友誼哥看到我的臉之后,立馬就急眼了,他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傻,他說:這他媽一看就是故意的,她都故意成這樣了你還不還手?下回再有人這么故意整你你立刻往死給我抽回去,看病錢我給你出!你說,我經紀人這么護著我,我為什么還要因為一個耳光去死呢? “至于我那個劈腿的前男友,我后來想了想,我連胸都沒讓他碰,最多拉拉小手,我這么冰清玉潔的你說我憑什么為了一個劈腿的貨想不開呢,對不? “成大花找茬整我的時候,你正好不在,我死扛著一切,白天笑晚上失眠,覺得人生好灰暗啊??墒强粗磉吽腥?,誰都沒有放棄,誰都在幫我,我憑什么先垮下來去作死呢? “至于你剛才不肯給我開門,我也不會真的去死的!”說到這,鄭穎笑得可憐兮兮的,“大不了我就去找服務生搶門卡自己沖進來唄,反正你又打不過我!” “真的,其實人活著不能只愛自己,還要回報所有愛你的人,沒有回報前就想著去死,這和背信棄義沒什么區別的?!编嵎f收起笑容,無比認真地看著沈一帆的眼睛,一字字說,“友誼哥跟我說過,人所受過的一切苦都不會白受,我曾經遭的那些罪,都是墊在我腳下的基石,總有一天我腳下的基石會把我抬得高高的,以前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倒時都得仰著脖子看我!人生再灰暗都沒關系,只要自己不絕望,未來就還有希望。這是他給我燉的最像樣的一碗雞湯?!?/br> 她說完長長一番話,閉了嘴,靜靜地看著沈一帆。 沈一帆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日光從鄭穎臉上移走,她變得真切起來,沈一帆忽然對她笑了一下。鄭穎差點受寵若驚。 “你的話,我聽進去了?!彼謸嵘纤哪?,拇指刮在她白皙光嫩的肌膚上,指尖流連著無盡眷戀憐愛?!皩Σ黄?,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消失不見了。呵!我真沒用?!?/br> 鄭穎再次一把捧住他的臉:“你別這樣說你自己!求求你了!” 她眼底盛著滿滿的呼之欲出的情愫:“你很有用,有用得不得了!你有用到有人看不見你就會心慌你知道嗎!” 沈一帆抬手扣在她的手背上。 互相望在一起的視線,緊緊交織,密密纏綿。 凝望中,兩顆頭彼此向對方靠進。 鄭穎心跳如鼓擂,慌得指尖冰涼。在那兩片唇近在咫尺時,她抖著睫毛,閉上了眼睛。 她忐忑地,期待地,耳里轟鳴地,等著嘴唇被人輕吻。 可是下一秒,她卻猛地被推開了。 她在向后踉蹌中睜開眼。她看到沈一帆一手撐在桌上,一手捂著胸口,頭撇向一旁,露出的側顏上,滿滿都是冷漠的神色。 “剛剛是個意外,你走吧?!彼曇衾淅涞卣f。 鄭穎一聲不發,靜靜地看著他,靜靜地走到他面前,輕聲地問:“剛才并不是意外,對嗎?” 沈一帆不看她:“不對?!?/br> 鄭穎掐著他下巴,把他面孔扳回來面對自己。 看著他一副冷漠的表情,她慢慢松了手。 她笑:“別騙我了你!你剛剛明明就是想親我的!” 沈一帆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不說話。 “我覺得你喜歡我?!编嵎f看著他,肯定地說,“沒錯,你就是喜歡我!但是你把我推開了,那么,”她看著他的眼睛,直勾勾地,說,“你是不敢喜歡我!所以,”她凝望他的眼神里涌現出了哀傷,“為什么呢?為什么你不敢喜歡我?” 她抬起一只手,輕按在他胸前。 不,準確的說,是胸前的,心口上。 “是因為,”她把手掌按在那里,看著他的眼睛,哀傷地,問,“你有心臟病嗎?” 沈一帆望著她,半晌,用力握緊她扣在他心口的手,凄凄慘慘地笑了:“是友誼哥告訴你的嗎?” ☆、第四六章 喜歡且只喜歡 第四六章喜歡且只喜歡 鄭穎把手掌按在沈一帆的心口,看著他的眼睛,哀傷地問:“是因為,你有心臟病嗎?” 沈一帆望著她,半晌,凄凄慘慘地笑了:“是友誼哥告訴你的嗎?” 鄭穎應聲一怔。 “友誼哥他早就知道嗎?” 沈一帆輕聲說:“他應該是知道一些的?!鳖D了頓,他問鄭穎,“如果不是友誼哥告訴你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鄭穎沖著他笑,笑得可憐兮兮的:“我不傻也不瞎的,你老捂心口,一激動臉色就變,一不小心笑大發了吳宇大大就如臨大敵地沖上來管你,這些細節幾次三番地疊加在一起我要還是看不出來,我是不是太蠢了!” 沈一帆一手還握著鄭穎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他抬起另外一只手,憐愛兮兮地摸摸鄭穎的頭,他的眉心微皺,夾著幾絲憂憂郁氣。 “你從來就不是蠢女孩,你比誰都玲瓏通透?!?/br> 鄭穎留戀他掌心下的溫柔。他撫著她頭頂的時候,她仔細的感受,一句話也不想分心說。 直到他收回了手。 鄭穎望進沈一帆的眼睛:“你的心臟病很嚴重嗎?” 沈一帆一臉平靜地對她輕輕點一下頭:“是啊,很嚴重?!?/br> 鄭穎眼底涌起水霧氤氳的憂傷:“嚴重到不能喜歡我嗎?” 沈一帆露出慘淡的笑容:“嚴重到一動心可能就會死掉?!?/br> 鄭穎呵呵笑起來:“那豈不就是喜歡我喜歡死了?”她說完笑聲從呵呵變成了哈哈。笑著笑著,她臉上爬滿了淚。 她捂著臉和眼睛,哭得稀里嘩啦。 她抽著鼻涕夾著鼻音問:“為什么會這樣?你的心臟為什么會這樣?” 沈一帆看著她哭成那個樣子,再也無法抑制地,張開手臂,把她收緊在自己懷里。 ★★★★★ 陽光已經從這頭移到那頭。塵埃依舊在光束里跳著舞。 沈一帆和鄭穎坐在沙發上,鄭穎枕在沈一帆肩頭,沈一帆張開手臂攬著她。 他們像對相愛已久的小情侶,恬然地依偎在一起,靜靜地看塵埃在空氣中跳舞。 鄭穎忽然發現自己也是一個real無聊的人。假如讓她這樣挨在沈一帆身邊,她覺得她可以一整天什么都不干,只看小塵埃在陽光下抖動亂跑就會覺得很有趣。 她已經平靜下來,臉上的淚痕都干了。 好久沒有在人前哭得這么傷心這么歇斯底里,她覺得有點丟人。 但同時她覺得這人丟得有點兒值。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是她小時候,她mama告訴她的一句話。 那時鄭耀祖剛出生,爺爺奶奶姑叔大爺什么的,全家人都對這個新生男嬰傾注了無限關注,關注到有時會忘記還有她的存在。 她mama就偷偷教她:“你這個傻妞,這么安靜做什么?沒事嚎兩嗓子,讓你奶奶他們知道家里除了你弟弟還有個你呢!記住了,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她那時太小了,不明白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從字面理解為只要餓了就開嚎,一嚎就有奶吃了。 現在她才終于深刻體會到這句民間糙話里含著多少人生智慧。 她剛剛要不是哭得那么傷心欲絕的,她干哥哥怎么會受不了地一把把她給抱懷里去,還抱得那么緊,還一邊抱一邊摸著她的后腦勺,一邊把嘴唇貼在她耳朵邊輕聲細語地哄她。 她當時真想哭一輩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