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透墨愣住,他奉命跟來的時候,王爺在府中舊傷復發,肩膀疼得幾乎抬不起來,現在竟還有力氣抱得動人? “王爺……”他不由得叫了一聲,林勛卻看了他一眼,不讓他說。 綺羅抬頭看到林勛冷峻如削的臉,更加用力地掙扎:“你放開我!” 林勛知道她受了莫大的委屈,雖然是權宜之計,但她并不知情,身心都受著煎熬,但他又何嘗不是?他就知道她肯定不會聽霍然的話,乖乖回去,所以還是匆匆地趕來。他深呼吸了口氣,只覺得肩膀上的骨頭要裂了一般,仍是穩穩地抱著她:“乖乖的別動,太醫在馬車上等著了,仔細傷到我們的孩子?!?/br> “你不是還要把這孩子抱去滴血認親?你可知道你說這些話有多傷人!”綺羅咬牙氣道。 林勛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我若不這么說,怎么叫他們相信我是真的厭棄了你,把你一個人拋在這莊子里?那琉璃你視之如妹,我就算告訴你她有問題,你還是會心軟放了她。放過了她,皇后又如何放心下一步計劃?難道要永遠讓她藏在背后,暗箭傷你?” 綺羅語塞。林勛的確足夠了解她,她若早知道琉璃會如此做,一定會讓林勛放了她。 這世上最難預測的便是人心。 林勛將綺羅抱到莊子外的馬車上,太醫恭敬地等在車里,連忙幫著把綺羅扶好。 林勛放下簾子,單手按著肩膀,倒退一步。透墨連忙過來扶他:“王爺,您沒事吧?” 林勛搖了搖頭:“沒事?!碑斈暝谖骶郴貭I的路上,他曾被十幾個黑衣高手伏擊,一把銀槍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膀。他雖然力戰退敵,但傷勢太重,后來就倒在了血泊里,昏迷不醒。 幸好不久透墨就找了過來,將他帶回營地。當時隨軍的軍醫說沒救了,西夏的大夫也是素手無策,后來不知道李金嬋用了什么法子,總算把他喚醒。他醒了之后,也沒空追查那些黑衣人究竟是誰派出來的,而是帶傷幫著李寧令,制定計劃,直搗西夏王都,為的就是能盡快結束戰事回京。所以他身上的傷一直沒有痊愈,連李寧令都看不下去,強行讓他休息了幾日。 及至他趕到揚州時,知道綺羅已死,支撐他的信念一下子崩塌,他才會重病不起,險些撒手人寰。不過那次重傷給他帶來了許多后遺癥,肩疼和心絞痛不過是其中之二。 這幾天他舊傷復發,十分難忍,常常疼得滿頭大汗。一方面不想讓綺羅看見,另一方面也確實要配合皇后的計劃,所以故意冷落著她。 這時,太醫從馬車上下來,恭敬地稟報道:“夫人身體嬌弱,又動了些胎氣,此刻已經睡著了。待微臣開幾服藥,今后定要好生將養著,方可保母子平安?!?/br> “多謝太醫。還有,本王肩傷的事,回宮不要向父皇稟報?!?/br> “微臣明白?!碧t頷首。 馬車上有安神的香,綺羅睡得很沉。林勛將她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又給她蓋了一層毛毯,手輕輕地撫著她的頭發。到后來,因為幾夜未入眠,他也靠在馬車壁上睡了過去。 莊子離京城有不短的距離,等快到京城的時候,天已經微微亮了。綺羅被車窗簾子上的光亮晃醒,慢慢睜開眼睛,看到林勛蹙著眉沉睡,手還放在她的脖頸上。這雙手上布滿了老繭,摸起來十分粗礪,還很溫熱。她微微探起些身子,他居然沒有醒。 綺羅把身上的毯子拿下來,想蓋到他身上,手背無意間碰到他的臉頰,卻仿佛被燙了一下。 她伸手探他額頭上的溫度,倒吸一口冷氣,連忙叫道:“外面有人嗎?太醫還在嗎!” 馬車停在王府前面,葉季辰和寧溪高興地迎上去。透墨和霍然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扶著林勛下馬車,葉季辰問道:“王爺這是怎么了?”透墨說:“你快叫人準備,王爺昏過去了,渾身發燙?!?/br> 葉季辰會意,連忙進府去吩咐下人準備熱水。幸好太醫是隨行過來的,也跟著他們進去。寧溪過來扶著綺羅,綺羅望著府內,也很擔心:“王爺好像發燒了。他以前身體很好,從來不會生病?!?/br> 寧溪一邊叮囑她擔心腳下,一邊說:“奴婢從透墨那里知道了一些事,不知道要不要說給小姐聽?!?/br> “你快說?!本_羅抓著她的手。 寧溪就把林勛在西夏受傷,后來回京九死一生,身上落下許多病痛的事情告訴了綺羅。寧溪說:“想必王爺也是不想讓小姐擔心,所以沒有告訴小姐,也盡量避著小姐不見。聽透墨說,嚴重的時候,會疼得昏死過去,想必是常人無法忍耐的?!?/br> 綺羅心里一緊,下意識地快步朝林勛的住處走去。這個時候孟亦歡也聽說了林勛的事,從東院跑出來,看到綺羅嚇了一跳:“你,你怎么回來了?” 綺羅沒看她,這個女人被利用了卻全然不知,想必只是沒什么腦子而已。她現在沒空跟她算賬,她只關心林勛的病情。 ☆、第135章 廢后 綺羅扶著寧溪往前走,孟亦歡欲上前,卻被身旁的婢女猛地拉?。骸澳锬飫e去。@樂@文@?。勒f|” 孟亦歡眼見著綺羅進林勛的住處,暢通無阻,更是恨得咬牙切齒,不由沒好氣地問道:“你為何阻攔我?那個計劃不是進行得很順利嗎?這個女人為什么又回來了?” “奴婢不敢阻攔娘娘,但娘娘還沒看出來嗎?肯定是王爺讓她回來的?!辨九÷暤?。她不敢告訴孟亦歡,自己早就已經是林勛的人,孟亦歡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孟亦歡還未察覺到異常。 婢女只能硬著頭皮解釋:“娘娘嫁來王府這么久了,難道還不知道王爺的個性?若是他討厭什么人,那人絕對不可能再出現在他眼前。這個女人還能這么堂而皇之地進來,就說明是王爺的意思。娘娘還是先不要與她作對了?!?/br> 這個時候,葉季辰從林勛的住處出來,看到孟亦歡,就往這邊走過來。孟亦歡多少有些心虛,下意識地退開一步,避著葉季辰的目光。葉季辰卻似什么都不知道一樣,只沖她行禮道:“王爺這里十分忙亂,孟側妃若是沒有什么重要的事,還是請回自己的住處吧?!?/br> “我就是擔心王爺,想進去看看?!?/br> “王爺有我們還有太醫照料,娘娘就算進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等王爺醒來,自會召見娘娘?!?/br> 葉季辰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孟亦歡自然也沒有理由再留下,只能不甘心地回去了。她不了解林勛,甚至是林勛身邊的每一個近臣。他們對她雖然恭敬,卻沒有真正地接納她為林勛的女人,這點她很清楚。 所以她才會有危機感,才萬般排斥綺羅。她嫉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害怕綺羅搶走她的東西。她擁有不多,本就十分可憐的東西。 林勛身上的舊傷,太醫院的太醫心中都有數。當年奉皇帝之命搶救的時候,本就萬分兇險,足足養了半年才算恢復了。此刻太醫解開他的衣服,在他上身的幾處熟練地下針,弄好了之后,又用冷水給他擦了擦臉,灌下一副藥。 過了一會兒,林勛總算蘇醒過來,太醫松了口氣,退下去開藥方了。 綺羅一直坐在旁邊看著,因為她動了胎氣,也不敢上前幫忙,怕給眾人添亂。此刻見太醫走了,才起身走到床邊,握著林勛的手問:“你好些了嗎?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傷得這么重……” 林勛回握住她的手,輕松地說:“別擔心,我沒事?!?/br> “這傷是當年在西夏打仗的時候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人做的,你沒有追查過么?” 林勛搖了搖頭,用指腹摩挲著她的手指,無聲地親昵:“當時都沒有線索,現在更不好查了。一會兒我進宮一趟?!?/br> “你都這樣了,不好好養傷,還進宮做什么?”綺羅皺眉問道。 “有些事不得不去處理。這點小傷不要緊?!绷謩仔α艘幌?,抬手刮了下綺羅的鼻子,“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來。到時候,給你個驚喜?!彼攘诉@么久,才等到皇后主動出手。而且還是謀害皇孫的罪名,這下她應該無話可說了吧? 還有那個孟亦歡,也是時候處置了。 …… 真宗皇帝仰躺在寢殿中的龍榻上,認真思考繼承人的問題。他知道秦王趙霄急功近利,不堪重用,但他沒有想到趙霄居然為了一己私利,對自己的兄長痛下殺手。 即便沒有了林勛,也還有東宮太子。這些年,他與太子明爭暗斗,卻多是政治上的手段,并沒有使過這樣陰毒的招數??峙掳抵杏腥苏`導。但大錯已鑄成,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近來樞密使王贊接連被言官彈劾,已然被停職調查,這么大的事情,王賢妃居然一點動作都沒有,恐怕也是沒有臉面過來求情了吧?趁此機會,肅清王贊的勢力,多給一些年輕的朝官機會。 真宗看了看手里兩顆林勛送的玉球,嚴峻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這時,童玉跑到真宗身旁說:“皇上,燕王殿下求見?!?/br> 真宗立刻坐起來:“宣?!?/br> 林勛快步走進來,請安之后,直接跪在地上說:“父皇,近日發生了一些事,兒臣需要向您稟報?!?/br> 真宗皇帝點頭示意他說,他便把皇后當年如何陷害綺羅,及至近日的種種,還有下令女官謀害綺羅和她腹中胎兒的事一一道了出來。他說得很慢,怕真宗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真宗果然只抓住了幾個重點:“你的意思是朱氏并沒有死?你們在揚州重遇,她還懷了你的孩子。而皇后要身邊的女官前去殺害她們母子?” “是的。那女官春華現在就押在殿外,還請父皇為兒臣做主?!绷謩踪橘朐诘厣?。他認祖歸宗之后,很快就調查了自己的身世,知道當年自己的母親瘋掉也十分蹊蹺。趙家與當年皇宮中制藥的太醫有過硬的交情,所以皇后手中有逍遙散,軟筋散還有合歡散的藥方并不奇怪。她這些年就是一次次用這些藥方來害人的。 只不過后來這些藥都被列為宮中的禁藥,不能再隨便拿出來。 “豈有此理!”真宗皇帝拍了下幾案,對童玉說,“你派幾個人去把皇后給朕帶來!” 童玉看了看皇帝的臉色,知道皇后今天只怕是躲不過去了,就命兩名太監去坤和宮請人。 坤和宮的寢殿里,趙皇后坐在銅鏡前梳妝,戴上漂亮的東珠花冠,又抹了胭脂,仔細看銅鏡中的自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容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已經快要不認識自己。 宮女跪在她身旁說:“娘娘,春華姑姑沒有回來,想必是事情出了紕漏,您還是想辦法……”逃走那兩個字,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但憑借皇上一直以來對皇后的成見,以及對燕王的偏愛,只怕……此事燕王和皇上都不會作罷。 “而且剛剛大殿那邊,童玉公公也提前派人來傳過消息,只怕皇上那邊馬上要來人了……” “慌什么?來了便來了?!?/br> 趙笙才說完,便有另外的宮女跑進來,面露懼色:“娘娘,皇上那邊來了兩位公公,要您去大殿那邊……” 趙笙的表情平淡無波,最后看了看眼銅鏡中的自己,左右照了照,然后起身站起來:“走吧?!?/br> 她出了坤和宮,沒有要步輦,而是步行在這座宮殿里頭。她爭了近半生,爭到了皇后的位置,為兒子爭到了太子的位置,沒成想到頭來,還是棋差一招,沒能把最大的障礙給除掉,反而露了把柄給對方。她是有些急了,但近來朝堂上的波蕩,還有圣意的動搖,都沒有留給她太多的時間。 她所能做的,也不過是放手一搏而已。只要除掉了這個障礙,哪怕搭上自己,太子也可以高枕無憂。 可沒想到,事與愿違。也許一切冥冥之中都有天定。 她走到真宗的寢殿之外,看到春華全身被縛,嘴里塞著布,跪在殿外,由霍然看管著。春華看見趙笙,身體往前傾了傾,趙笙的目光平靜地掠過她的臉,然后正視前方。 真宗看著趙笙一身華服朝自己走過來,儀態端方,仿佛一如年輕時那么驕傲。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她的驕傲和不服輸,她突兀地闖入他的生命,將他的人生全部打亂。這么多年與其說是勉強維持夫妻的關系,倒不如說是迫于趙家的壓力,一直在忍耐。忍到了今日,也算是到頭了。 趙笙也知道皇帝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還沒等真宗發話,便跪在地上說:“事情是臣妾做的,臣妾認了,與旁人無關。還請皇上處罰臣妾,不要再追究別人?!彼娴睦哿?,她不再愿意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掙扎求存。唯一的憂慮,便是太子了。 林勛沒想到皇后認罪認得這么爽快,不由地側頭看著她。 “你怕朕追究誰,太子么?”真宗冷冷地問道。 趙笙平靜無波的表情總算有了松動,她抿著嘴角看向真宗:“臣妾所為,太子并不知情,何況他人都不在京中?;噬喜灰浟?,太子也是您的親生骨rou?!?/br> 她說最后四個字的時候,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仿佛用盡了此生最后的感情。 真宗的手臂靠在方枕上,長長地嘆了口氣,看著眼前這個又恨又畏的女人,緩緩道:“其它人先退下,朕有些話單獨要對皇后說?!?/br> 林勛依言起身,與童玉等人一起退到殿外?;羧灰詾槭且釋彺喝A,正要把春華從地上拉起來,林勛卻擺手示意他不用動?;羧徊幻魉?,童玉道:“皇后娘娘已經承認了,所以不用再審問了?!?/br> 霍然愣了一下,倒是沒想到皇后居然這么痛快地承認了。謀害皇孫的罪名,雖不能讓她死……也足夠廢了她。 林勛站在云階之上,俯瞰著整個皇城,漸漸從心底里升起了疲憊。他的身份是沒辦法選擇的。然而皇室中的人,生而就像搶食的魚兒,一旦不爭不搶,不是被對手裹食下腹,便是被活活地餓死,永無安寧的一日。 他當初在西夏的時候,親眼看到李寧令和武烈皇帝父子相殘,最后兩敗俱傷。如果可以,他不想與自己的骨rou至親為敵,雖然在他的心里,他們可能更多的只是象征性存在的意義,比如那素未謀面的母親,還有對他疼愛有加的皇帝。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一直都是林勛而不是燕王趙霦。 過了一會兒,殿內始終平靜,沒有發生激烈的爭吵。這應該是帝后這么多年來,最平心靜氣說話的一次。然后真宗皇帝喚了都承旨來,準備擬旨。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修文修著就沒靈感了,卡文卡到現在。大概一百五十章左右完結,正在收尾。番外寫誰呢! ☆、第136章 心中丘壑 都承旨跪于案后,看了一眼跪在殿上神色平靜的皇后,心中有數,執筆蘸墨。 真宗皇帝徐徐念道:“皇后趙氏自入主中宮,癖嗜奢侈,凡諸服御,莫不以珠玉綺繡綴飾,膳時有一器非金者,則怫然不悅。每見貌少妍者,即憎惡,欲置之死……今查其弄權后宮,威脅命婦,謀毒皇孫,實數十惡不赦?!?/br> 趙笙的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原來自己的所作所為,他都記在心里,等的就是要跟她清算的一日。這么看來,自己這個皇后做的也并不是可有可無,至少在皇帝心里,還留下過一星半點的痕跡。哪怕那些痕跡都與美好無關,也足夠回憶了。 都承旨一邊寫,一邊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看這樣子,皇上是要廢后了?或者……干脆直接一杯毒酒賜死?可是廢后,難道僅憑一紙詔書,不會引得滿堂非議? 真宗皇帝忽然停下來,看向趙笙。都承旨以為他改變主意,正要擱筆,卻聽皇帝問道:“朕問你,雅盈當年可是你害的?燕王在西夏之時,可是你派人刺殺的?” 趙笙朗聲答道:“非臣妾所為?!?/br> 真宗瞇起眼睛,仿佛在思量趙笙所說的話有幾分真假。事到如今,她也沒有說謊的必要了吧?如果不是她還會有誰?若不是她,貶為庶人,歸于娘家,是不是有些過分了……真宗正陷于迷思,童玉在殿外高聲說:“皇上,蘇宰相,曹大人和趙大人等幾位重臣進宮了,現跪在殿外求見?!?/br> 真宗哼了聲,知道肯定是內宮有人走漏了風聲,這些大臣知道他要廢后,特意趕來勸諫了??山裉烊螒{誰也無法改變他的心意。 “宣他們進來!”真宗吩咐道。 蘇行知等人躬身入殿,看到殿中的情景,心下已經了然,紛紛跪于趙笙之后,齊聲道:“廢后之事,請皇上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