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這回連真宗皇帝的臉色都不好看了,開了玉口:“二皇子出此題,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了?” 李寧令輕笑了兩聲,讓身邊的隨從拿著籠子,負手道:“皇帝陛下息怒,素聞中原的文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畫講究的是栩栩如生。既然如此,陸大人所畫的花應該能夠以假亂真,吸引到蝴蝶。這樣才能讓我等一飽眼福,心服口服。大家說是不是?” 遼國的使臣跟著起哄,真宗的臉色沉下來。遼國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巴不得西夏贏了才好。本朝的文官們則義憤填膺,面對西夏的屢屢刁難,早就已經達到了忍耐的極限。雙方發生了口角,場面一時之間有些失控。 李寧令不以為意,只看向陸云昭:“怎么樣,陸大人?乖乖認輸如何?” 陸云昭平靜地說:“我可以試試看,只要讓蝴蝶停在我的畫上,便算是我贏了?” 李寧令點了點頭:“別說這籠子里全部的蝴蝶,只要有一只停在你的畫上,便是你贏?!?/br> “我要求加上本國的蝴蝶。因為不知道二殿下帶來的蝴蝶是否動過手腳?!?/br> “當然可以?!崩顚幜钐肿隽藗€請的動作,便跟隨從一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了。他知道陸云昭不過是在垂死掙扎而已。哪怕畫畫得再真再好,畢竟不是真的花,怎么可能吸引蝴蝶落到上頭去呢? 陸云昭找來一個趙霄身邊的大太監蓮子,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蓮子就去準備了。趙霄特意從位置上站起來,走到陸云昭的身邊問道:“云昭,你有把握嗎?這蝴蝶可不是人,不能隨意控制的?!?/br> “殿下請放心?!标懺普延行]有力氣,輕輕靠在柱子上,“臣有把握為您贏下這一局?!?/br> 趙霄雖然半信半疑,但是陸云昭說話從來不會亂夸???。他讓陸云昭先坐下來休息,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林勛看著殿上的陸云昭,身影挺拔如竹,骨子里散發著氣度風華,半點看不出他卑賤的出身。古詩有云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大約如是。他在西夏人面前的不卑不亢和沉著應對,無不體現了大國文臣的風范,值得史官記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過了一會兒,內侍就叫人抬來一張文案,上面備著紙筆和色盤。內侍的手里也提著一個籠子,里面裝著十幾只蝴蝶,跟李寧令帶來的那些品種略有不同。 陸云昭深呼吸了兩口氣,提筆在紙上畫了起來。他主要畫了朱紅色和桃紅色的花,大朵飽滿,色澤鮮艷,并沒有使用太多的技巧。他畫完之后,便叫人把畫紙舉起來,讓兩國的侍從分別把蝴蝶從籠子里放了出來。 蝴蝶慌亂地滿殿飛舞,急于找尋逃生之處。時間慢慢過去,李寧令正等著看陸云昭出洋相,沒想到一個官員站起來叫道:“快看!” 一只蝴蝶竟然飛過去,停在了陸云昭的畫上,半天不動。緊接著第二只,第三只,竟然有七八只蝴蝶都飛了過來,停在畫上。蝴蝶羽翼輕扇,停駐花間,竟然讓人分不清是畫還是真實。 滿座嘩然,西夏的使臣還跑到畫前去看,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來,只能朝陸云昭伸出大拇指。 “好!”趙霄站起來,帶頭鼓掌。真宗皇帝欣慰地點了點頭,贊賞地看向陸云昭,大慶殿里一時之間掌聲雷動。 陸云昭向李寧令行了禮,恭聲問道:“二皇子,不知這題,我可算解了?” 李寧令早就驚得瞠目結舌,他看看陸云昭,又看看那幅畫,實在想不出來陸云昭是怎么辦到的。他出了三道題,道道都刁鉆至極,沒想到被陸云昭一一化解,大出風頭。想必至此,陸云昭的大名會經由使臣之口傳至周邊各國,畢竟單以畫招蝶這一項,足以讓他聲震天下。 這一切,都是由李寧令成就的。 真宗皇帝把陸云昭招到身邊,親切地執著他的手說:“陸卿家,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陸云昭垂首道:“其實并不是臣的畫吸引了蝴蝶。臣早年跟著洪教授去過南方,有幸識得一位養蝴蝶的農人。他告訴臣,蝴蝶最喜鮮艷的顏色,而且喜食稀釋的蜂蜜,最好能加一點點鹽。剛才臣叫蓮子公公在顏料里面加了這種特制的蜂蜜,又用了鮮艷的紅色,所以才把蝴蝶吸引了過來?!?/br> “原來如此。陸卿家真是好見識?!闭孀诨实勖嗣掳蜕系暮?,笑道,“你這副百花圖朕收入寶龍閣了?!?/br> “謝皇上?!标懺普咽軐櫲趔@。 寶龍閣歷來只收藏歷朝歷代名家名作,本朝也只不過收錄了兩位德高望重的宰執的兩幅字畫。陸云昭年紀輕輕,畫作就被收入寶龍閣,當真是開了先河。 李金嬋在準備舞蹈的時候,聽說李寧令故意刁難陸云昭,陸云昭很有可能輸掉。她心中很是氣憤,入宮之前明明是說好的,沒想到李寧令出爾反爾。沒想到她派去的人又回來稟報說,盡管李寧令出的任何一道題都足以考倒大部分人,但中原的文官好生厲害,竟然全部都是通過了。 李金嬋驚訝之余,有種比賽正式開始的興奮。 第三場的舞是在升平樓進行比試的。因為中原的傳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前去觀看,只有少數的高官和使臣團得以進入樓中,而陸云昭則被破格允許伴駕。 首先上場的是西夏人。李金嬋在場中搭建了一個蓮花臺,七名舞者都在蓮花臺上表演。當她們亮相的時候,外國的使臣團都吹起了哨子。飛天舞的舞裙比較裸露,上半身只穿著抹胸,下半身穿著薄紗的闊腿褲,皮膚都若隱若現。 林勛看到那舞衣,就微微皺起眉頭。 飛天舞的動作是從敦煌壁畫上演變而來,一方面表現佛陀說法場面,散花、歌舞、禮贊作供養;另一方面表現佛國天界的歡樂。舞娘時而昂首振臂、騰空而上,時而雙腿后揚,身體舒展,表現出自由飛翔的姿態。 尤其是李金嬋傲人的曲線,在夸張的肢體動作之下,顯得更為性感撩人,眼波流轉間,勾魂攝魄,有的人盯著她的腰肢胸脯,都禁不住流下了口水。 她們展現了變化無窮的飛動之美,把豪邁有力,自由奔放跳得淋漓盡致。一舞完畢,舞娘謝幕,升平樓里喝彩聲不斷。連王贊等人也不得不佩服地鼓掌。 趙霄嘆息道:“金蟬公主這一舞,恐怕很難超越了?!?/br> 趙光中回應道:“唉,六殿下先別急著下結論,我們總要看過才能分出高低勝負來?!?/br> 忽然,升平樓的門被人關上,有人擋住了四面窗上的光線,樓內一下子昏暗下來,伸手看不清五指。眾人面面相覷,忽聞鼓聲緩緩地響起來,地上彌漫著煙霧。 升平樓上緩緩垂下一朵發亮的巨大蓮花,蓮花里頭站著兩個舞娘,一個單手拈花在前,一個斜坐著,腳好像粘在了蓮花臺上一樣,皆一動不動。她們臉罩金色面具,梳著飛天髻,頭戴寶冠金釵,臂飾鐲釧,腰系長裙,赤腳外露,肩披五色彩帶,彩帶三倍于身長,垂落于蓮花座上,猶如彩云流轉。 身姿曼妙,衣著華貴精美,彷如仙娥。 蓮花臺垂落在半空中,離地面不算高,但憑空就有了高高在上的姿態,好像仙女在云端,不動也美如圖畫。隨著箜篌的聲音響起,地上層層的煙霧中,站起來五個舞娘,手中拿著琵琶,反置于背,同樣靜止不動。 所有的人都屏息地看著眼前這幅畫面,只覺得灰暗中,服飾流光溢彩,蓮花臺上和臺下的七個舞娘動作層次分明,就像真的在看壁畫一樣。 隨著“錚”地一聲琵琶滑動,音樂奏響,靜止的人全都動了起來。蓮花臺上的舞娘身體傾斜,手臂延展,動靜卻不是很大。而臺下的舞娘表演反彈琵琶,姿態優雅,動作飄逸靈動。上下動靜結合,卻不顯得雜亂,反而是互相襯托,相得益彰。 隨后蓮花臺上的兩名舞者,從臺上飛身而下。她們手持繩索,彩帶在身后迎風舒展。好像腳踩祥云,徐徐落地,引起周圍一片驚呼,真的像目睹著仙女下降凡間一樣。雖看不清那兩名舞者的容貌,卻有無限的猜想。 落地之后,她們手舞彩帶,持續原地飛旋。彩帶環繞于周身,花團錦簇,周圍一片叫好之聲。有的人甚至站起身來,微微近前,只為將每一個動作看得更加仔細。 七名舞者并成一排,動作整齊,在云霧之間,縹緲如仙,美輪美奐。 最后,一名舞娘將繩索系于腰上,飛升上半空,在空中翻轉著身體飛舞彩帶,彩帶變幻出各種美麗的圖案,讓人眼花繚亂。這需要極高的技巧,眾人甚至為她捏了一把汗。等到她緩緩落下謝幕時,現場甚至安靜了一瞬,直到光明重新回到升平樓內,四下爆發出極其熱烈的掌聲。 有人念道:“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霓裳曳廣帶,飄浮升天行。當如是??!” 各國的使臣團也在議論不休: “好!跳得真好!” “這哪里是看舞,簡直是加看了場雜技!太厲害了!” “都說中原文化博大精深,今天才算是領教了?!?/br> 真宗皇帝要那位舞娘把臉上的面具除下,她依言照辦,露出精致漂亮的臉蛋。趙霄站起來,愣愣道:“花月,怎么是你?” 沈瑩行了個禮,因為剛剛的動作消耗太大,胸脯上下起伏,此刻還在微微喘氣,額頭上也都是汗珠。 真宗皇帝側頭看趙霄:“怎么,你認識她?” 趙霄連忙回稟道:“父皇,她是兒臣的姬妾,從前是舞樂坊的舞娘?!?/br> “你有如此舞藝出眾姬妾,朕從前怎么都不知道?快賞!”真宗皇帝大喜,讓童玉賞了她們。等她們退下去之后,有人問道:“不是說,是勇冠侯夫人領舞嗎?怎么臨時換了人選?也沒見到勇冠侯夫人啊?!?/br> 另一個人回他:“還有一個戴面具的舞娘,應該就是侯夫人了。是不是啊,勇冠侯?”那人說完去尋林勛的蹤影,可他的位置上,早就沒有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難寫,花了多一點的時間。湊合看吧。 雜技一詞,古已有之,不過跟現在的意思有點不一樣。這里就當做一樣吧~ ☆、第99章 負傷 綺羅跟舞娘們從升平樓退出來之后,各個都有些雀躍興奮。之前的緊張不安全都變成了成功之后的喜悅,連沈瑩的臉上都難得露出了笑容。 剛才趙霄看她的眼神……今晚肯定會來找她了吧。她看向走在后面的綺羅,心里隱隱有些感激。領舞的本來應該是綺羅,卻把這個機會讓給了自己。而且剛剛在御前的時候,綺羅連面具都沒有摘下,風頭都讓她一個人出了。 眼下,綺羅正在跟舞娘開心地聊天,好像對這些毫不在意。到底是該說她缺心眼呢,還是心大? 這時候,李金嬋氣呼呼地攔在眾人面前。 她氣急敗壞地叫道:“你們不是表演飛天嗎?為什么臨時又換了舞,一天的時間你們不可能做到!” 海棠笑著說:“西夏公主,我們舞樂坊排過那么多的舞,隨便拿一個出來都可以跳,又不是非要飛天不可。既然公主想要跳飛天,我們讓給你們就是了?!?/br> 其它幾個人都笑出了聲,李金嬋只覺得自己被人玩弄了,揮手就要打海棠,卻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她怒視對方,趙儀軒也毫不示弱地瞪視回去。趙儀軒剛剛特地躲在旁邊看了完整的三場比試,知道西夏輸了的時候,她別提有多高興了。 “你們西夏人百般刁難,各種使手段,最后我們還是贏了。李金嬋,難道你還不服?”趙儀軒挑釁地問道。 “不服。有種的來打一架!”李金嬋抽出腰間的短刀,她身后的西夏勇士也擺開架勢。趙儀軒后退一步,大聲道:“想打架?宮里可多的是禁軍陪你!來人??!”禁軍聞言圍過來,將李金嬋團團圍住。方才在殿前廣場上,西夏勇士要用鼎砸死霍然的事情,他們都知道了,各個都是怒火中燒,正愁沒辦法給霍然討公道。 眼看雙方就要打起來來,趙儀軒身后響起一個威嚴的聲音:“都給我住手!” 趙儀軒回頭,看到林勛走過來,又驚又喜。林勛卻沒有看她,對禁軍說:“來者是客,不得對西夏公主無禮?!?/br> 禁軍聞言,雖然各個心有不甘,還是退到了一旁。 李金蟬看著林勛,神色復雜。她原本想跟朱綺羅比試一番,讓她輸得灰頭土臉的,好叫林勛嫌棄了她。哪知道……李金嬋收了短刀,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勛回過頭,看著站在后面的綺羅。她臉上的面具已經摘下來了,精致的妝容,華麗的舞衣和金貴的首飾,襯托得她原本就出眾的容貌更多了幾分妖嬈魅惑,美得攝人心魄,卻渾然不自知。虧得剛才在御前她沒有摘下面具來,否則又不知道要招多少人惦記。 他把身上的斗篷解下來,走過去披在綺羅的身上。海棠她們都笑著躲開了些,曖昧地看著眼前兩人。 綺羅被林勛盯著看得都不好意思了,輕聲道:“你……你別這樣看著我?!?/br> 林勛攬著她的肩膀,對其它人頷首道:“我們先走一步?!?/br> 趙儀軒想說些什么,又忍住了。畢竟綺羅剛剛幫她贏了一場比試,她才不用嫁到西夏去。但感激的話她又實在說不出口,特別是看到林勛幾乎是把綺羅摟在懷里的動作,刺得她心里生疼??伤K于知道自己比不過這個女人的地方了。不邀功,不出頭,只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哪怕風頭都是別人的。 依著林勛的性子,這樣的個性才能討他喜歡吧。趙儀軒自問做不到這樣寵辱不驚。 林勛走得很快,綺羅幾乎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他。走到御花園的假山旁邊,林勛竟然等不及把綺羅直直地抱了起來,鉆進了假山里頭。綺羅被他抵在假山上,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用嘴封住了口。 他把她的手掛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按著她的后腦。那舞裙雖然不如西夏的暴露,但是腰和手臂上的皮膚也在薄紗下若隱若現,剛剛他就有點按耐不住了。 綺羅只覺得這個吻又深又重,她的舌頭被他含疼了,嘴唇又麻又酸。他的手在她身上揉著,她一動,身上叮叮當當的都是聲響,又怕引人注目。好不容易林勛放開她,她小口喘氣,抱怨道:“喂,這是在宮里!” 林勛摩挲著她的臉:“以后不準在任何人面前跳舞?!?/br> “哦,任何人也包括你么?”綺羅壞笑道。 “你說呢?”林勛握了一下她的腰,她笑得直躲:“好嘛,我知道了??晌乙郧耙矝]在別人面前跳過啊,今天他們都不知道花月旁邊的人是我呢?!?/br> “你肯定在陸云昭面前跳過。今天你跳舞的時候,他一眼就認出了你,目光由始至終沒有從你身上離開過?!绷謩卓粗_羅的眼睛說。 若是剛成親那會兒,他這么說,綺羅一定會小心翼翼地回答??涩F在,她卻沒有什么顧慮了,只是說道:“若是沒有表哥贏了第二場,你還看不到我們的這出舞呢。我跟他一起長大,他待我很好。你知道,我們之間的過去是抹不掉的。你若總因為他在意,未免太小氣了吧?” 她這樣坦坦蕩蕩地說話,林勛反而一笑,掐著她的下巴說:“膽子倒是大了?!?/br> 綺羅吐了吐舌頭:“你慣的?!?/br> 林勛笑著捏了捏她的臉,用風帽蓋住她的臉,攬著她繼續往宮外走。往來的宮人都只知道林勛摟著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根本看不清那人長什么模樣。 到了宮門外,透墨已經等在那里。林勛先扶綺羅上馬車,他自己上去的時候,腳踩空了一下,雙眼昏花。透墨連忙道:“主子!” 林勛又試了一下,才順利上去。 進了馬車,綺羅拉著他的手問:“侯爺,你怎么了?臉色很不好?!?/br> 林勛想要開口說幾句話安慰她,腹內翻涌的氣流卻怎么也抑制不住,滿口血腥味。他的嘴角忽然流下血,綺羅用手去擦,嚇得大叫:“來人!快來人!” 林勛無力地趴在她的肩上,抬手摸著她的頭:“皎皎別怕……我沒事……”說完,頭一歪竟暈了過去。 *** 真宗皇帝在比試之后,心情大好,一路笑著進了郭貴妃的宣和宮。郭貴妃這么多年盛寵不衰,自有它的原因。郭貴妃容貌姣好,年已四十卻看不出任何歲月的痕跡,仍像是二十出頭的女子。她與其它宮妃最大的區別在于,她們都愿意在皇帝面前提家族和皇子,郭貴妃卻最愛和皇帝談論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