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幾個婢女進來跪在地上:“夫人恕罪,奴婢們攔不住?!?/br> 施品如揮了揮手,要她們退下去,不悅地問道:“朱夫人這是何意?你當這竹里館是何處,任由你來去的?” 趙阮穿著紫地鸞鵑穿花緙絲的背子,八幅霜色紗裙,緩緩走到堂中,氣勢很足:“施夫人,我敬你的為人,才托皇后娘娘出面,要你保媒,可沒想到你竟出爾反爾。我當蘇公子為何一直不同意娶我家阿碧,原來是心里早就有了別人?!?/br> 綺羅知道她誤會了,扶著寧溪站起來,解釋道:“大伯母,不是你想的那樣?!?/br> 趙阮冷笑:“我可不敢當這一聲大伯母。你明知道蘇家大公子是什么身份,居然還跟他糾纏?怎么,陸云昭那頭剛出事,你與他的親事就不作數,急急地尋找下家了?” 蘇從修上前道:“與貴府的婚事不成,是我無意娶親,與旁人無關。我和朱小姐也不是夫人想的那種關系?!?/br> “既然不是,方才蘇公子為何要扶她?蘇公子可別被她這張臉給騙了,她與陸云昭之間早就有首尾。兩個人自小親密,恐怕好得連清白都沒了!”趙阮想著阿碧的婚事反正不成了,絕不能讓朱綺羅白撿了個便宜,有多少臟水都往她身上潑。 綺羅聽不下去,就算她跟蘇從修沒什么,也不能讓趙阮這樣隨意毀掉自己的清白。她上前按住趙阮的手臂,低聲道:“大伯母,請適可而止?!蹦闹w阮在氣頭上,聽也不聽,竟用力地甩開她。她沒防備,摔倒在地,頭恰好撞到了旁邊的幾案,發出“砰”地一聲。 “小姐!”寧溪驚叫著撲過去,把綺羅扶起來。綺羅眼冒金星,下意識地伸手按了下刺痛的額頭,指尖竟然染了血。 施品如和蘇從修皆是一驚,連忙走過去查看。這時,一個人從門后疾走出來,先一步把綺羅抱了起來。 趙阮還在愣神,沒想到林勛也在此處,當即往后退了一步。林勛眼神冷冷地掠過她的臉,仿佛刀子一般,嚇得趙阮后背陣陣發涼。這人如今是勇冠侯,當年連蕭遷都敢斬,沒什么是他做不出來的。只是他跟朱綺羅,又是怎么回事? 林勛對婢女說:“去找藥箱?!比缓缶桶丫_羅抱到后面去了。 綺羅的頭暈乎乎的,只覺得被人放坐在石凳上。她抬頭,看到林勛俯下身子,沉著臉看她的額頭,臉色很不好看。他離得很近,氣息都噴在她的額頭上。她下意識地要躲開,林勛卻說:“若不想我當眾親你,就別動?!?/br> 綺羅知道他做得出來,行宮和舞樂坊那兩次都是問也不問就親上來了。她嚇得不敢動了。 婢女跪在旁邊,把藥箱打開,低頭不敢看。林勛伸手說:“藥酒和棉花?!辨九Ь吹剡f過去,寧溪在旁邊看著干著急,生怕勇冠侯是個養尊處優,根本不會弄這些,把小姐給弄疼了,要過去幫忙,都被林勛的眼神逼退了。 林勛把藥酒倒在棉花上,剛碰到綺羅的頭,綺羅就抓著他的手腕喊道:“疼!” 林勛說:“疼也得忍著,還是你想破相?!闭f是這樣說,他卻覺得被她握住的手腕處很燙,力道便輕了一些,還輕輕地吹著傷口。這藥酒的藥性十分強烈,綺羅疼得眼淚都出來了,但為了不破相,還是咬牙忍著。 等上好藥,林勛又熟練地包扎了傷口,對寧溪叮囑道:“回去再找個大夫來看看,仔細別碰水?!?/br> “是。奴婢知道了?!睂幭獞?。她沒想到,這個勇冠侯武將出身,心卻挺細的。而且他剛剛給小姐上藥的樣子,好溫柔。與平日的樣子大相徑庭。 林勛在旁邊坐下來,婢女連忙端了銅盆來給他洗手。綺羅看著他清冷的身影和額上的汗水,低低地說了聲:“謝謝?!?/br> 林勛擦了手,不置可否。這小白狼總算是養熟了些。 于坤匆匆忙忙跑過來,看到綺羅一驚,給她行禮:“小姐的頭是怎么了……?” “……不小心撞了一下?!?/br> “可仔細些,千萬別留下疤?!庇诶さ?,不然這么美的臉,就可惜了。 林勛不悅地輕咳了一聲,于坤這才想起正事,連忙走到他身邊,耳語了一番,綺羅只隱約聽到了幾個字眼。林勛聽完之后站起來,從綺羅面前經過,看樣子是要走了。綺羅知道見他一次不容易,錯過這次,下次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便大著膽子道:“侯爺!我,我有話想單獨跟你說?!?/br> 林勛停住腳步,回過頭去。 “我們去那邊說?!本_羅指了指旁邊。 林勛走在前面,綺羅跟在他后面,頭還是有些昏沉沉的。竹林里的竹子都很高,竹葉是新長出來的,那嫩綠仿佛能掐出水來。綺羅知道開口求他很不妥,但心中仍是存了點希冀:“我表哥的事情,侯爺已經知道了吧?” 林勛“嗯”了一聲??礃幼?,找他是關于陸云昭的事。她喚他侯爺,十分疏離的稱呼。他很不喜歡。 “不知道你有沒有辦法,能讓我們見上一面?我只要確認他平安就好?!本_羅仔細斟酌著字句。她剛才聽到于坤說起陸云昭和大牢,推斷林勛應該知道陸云昭會被關在哪里。爹要回避這個案子,肯定不能插手。只是現在陸云昭的罪名還沒有坐實,親人總是可以探視的吧?她其實很不喜歡大牢,那會讓她想起很多前世灰暗的記憶。但從小到大,陸云昭對她那么好,她做不到袖手旁觀。 林勛沒有說話,嘴角微凝著,表情冷毅。綺羅知道這個要求強人所難,她沒有資格要他幫忙,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剛才只是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確定什么。按照他的性子,沒有轉身就走,已經很給她面子了吧? “是我唐突了?!本_羅行了個禮,要離開。林勛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臂。她開口了,哪怕有些麻煩,他也不忍拒絕。何況探視陸云昭,可以讓她知道真相。有些事,早晚要面對。 綺羅迷茫地看著他。 “我幫你?!绷謩卓粗_羅水霧一樣的眼睛,低頭在她的唇上迅速地碰了一下,又退開,“這是報酬?!?/br> 綺羅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負手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米娜中秋快樂,筆芯(今天剛學的新詞,我又百度了) 評論等我緩緩再回,已經吐血的某煙留。 ☆、第49章 探視 施品如把趙阮請走,又命四五個婢女扶著綺羅出去。綺羅尷尬地笑了笑:“師父,沒事的,我只是撞了頭,能走?!?/br> “小心些總是好的?!笔┢啡鐐阮^叫婢女提了個包裹給寧溪,“這里頭放著清蓮居士早期的畫。你養傷期間得了空便臨摹幾幅,等傷好了,把畫好的圖一并拿來給我看?!?/br> “是,徒兒記下了?!?/br> 施品如看著綺羅出去,才對身邊的蘇從修說:“你可怪我?” “弟子不敢?!碧K從修行了個禮。 “皇后娘娘出面,我沒辦法直接拒絕,也沒算答應。竟不知趙氏會找上門來?!笔┢啡绲降资切奶圻@第一個徒弟,當年他剛入門時,與如今可是兩樣,“不過話說回來。月堂啊,斯人已逝,你總這么一個人,她也不會安心?!?/br> 蘇從修笑著說:“我心里裝著她,娶別人便是對那人不公。等哪天我放下了,遇到自己喜歡的女孩,我會去追求的?!?/br> 聽他這樣說,雖有搪塞之意,但話沒說死,總算是好事。 綺羅走出竹里館,暮雨倚著馬車正想心事,回頭看見綺羅額頭上纏著紗布,頓時嚇了一跳,跑過去說:“小姐這是怎么了?”她以為這館內絕對安全,自己文的完全不行,只怕會睡著,所以就沒有跟進去。 綺羅寬慰她:“沒事,不小心撞了一下?!?/br> 扶她出來的婢女們行禮,全都退回竹里館。寧溪和暮雨扶著綺羅要上馬車,斜刺里忽然冒出一個人來,護院連忙圍過去攔著:“什么人!” 綺羅側目,看見是一個不認識的公子,暮雨卻認出來了:“怎么又是你!”她低聲對綺羅解釋,“小姐,這就是那日爬墻的人,樞密使王贊的公子?!?/br> 王紹成笑了笑,探頭想要看清被寧溪和暮雨擋在身后的綺羅,急急地說:“我就想跟小姐講兩句話?!?/br> “小姐不想跟你說話,快走!”暮雨握著劍柄,斥道。 綺羅說:“不要跟他糾纏,我們走吧?!?/br> “小姐不想知道陸云昭的事嗎!”王紹成被護院擋著不能上前,只大聲叫道,“若是我有辦法救他呢?” 暮雨身子一動,幾乎要脫口而出是什么辦法,但想到此人品行,這很有可能只是個接近小姐的借口,便提醒身后的綺羅:“小姐莫上當?!?/br> 綺羅根本不信王紹成能有辦法救陸云昭,但他既然提出來了,她也不介意聽聽看:“換個地方說話吧?!?/br> 馬車停在通往官道的小路上。綺羅讓護院放王紹成到馬車旁邊,自己則靠在帛枕上閉目休息,臉都沒有露:“王公子請說吧?!?/br> 王紹成跳下馬,企圖走近一些,前后的護院都虎視眈眈。他只得看著馬車上小開窗的簾子說:“我爹說了,可以證明陸云昭沒有殺那名官員,但要他把救下的那個姑娘交出來,還給我大伯?!?/br> “姑娘?”綺羅睜開眼睛,看向暮雨。暮雨連忙跪在一旁,咬著嘴唇。 “只要證明他沒殺那名官員,就會沒事了嗎?”綺羅昨天分明聽到還有一封信,那封信才是關鍵。 王紹成對陸云昭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王贊根本不會同他說那么清楚。他只知道陸云昭跟大伯做對,搶了大伯未過門的媳婦。大伯寫信告訴爹,他們就策劃了一樁命案嫁禍到他身上。 “當然不僅這樣。還要你跟他解除婚約,嫁給我,我才會讓我爹手下留情,放了他?!蓖踅B成嬉皮笑臉地說。 “無恥?!睂幭p斥了一聲。綺羅卻沒有生氣:“王公子說的,我都聽到了。沒有其他事的話,就先告辭了?!?/br> 王紹成一愣,綺羅已經下令馬車駛動,他忙后退兩步,眼睜睜看著馬車從他眼前過去了。 馬車里的氛圍很壓抑,暮雨不得不老實交代:“不是奴婢不想說,是怕小姐擔心。公子的確救了一個姑娘,那個姑娘是公子的meimei,自小都在一起。后來被送到南邊去了,這些年公子一直在找她?!?/br> 為了一個meimei,不惜得罪王家,看來這個meimei對他很重要。 綺羅回到家中,郭雅心沒想到去竹里館拜師學藝,還能遇上趙阮鬧事,又是心疼又是生氣:“阿碧的婚事不成,她不想想自個兒的問題,遷怒你算是怎么回事?” 綺羅雖然不喜趙阮,但今日的事算半個意外。當時趙阮只是用力甩開她,她自己沒站穩,剛好撞到了幾案。她怕郭雅心氣不過去找趙阮,反而自己又吃了虧,便勸道:“也不能全怪大伯母,她為五jiejie的事著急上火。是我不小心,而且只是小傷,剛剛大夫都說沒事了。千萬別告訴爹,就說我是自己撞了。免得爹去找大伯,又要鬧一出,叫別人看我們笑話?!?/br> “你啊?!惫判奈罩_羅的手,女兒懂事,她卻更心疼了。但綺羅說的沒錯,親兄弟若老是為了后宅的事情鬧得不和,傳出去全家都跟著臉上無光。 一個月后,綺羅頭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幾乎沒留下什么傷痕。她養傷期間,按著清蓮居士的畫專心臨摹了兩張,花了她好幾天的時間,尚且覺得滿意。哪知道拿去給施品如指點,被她批得一無是處。 綺羅有些泄氣,灰溜溜地回來,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繼續琢磨。 傍晚,寧溪敲門進來,湊到綺羅面前說:“小姐,勇冠侯那邊有信了?!?/br> 林勛安排綺羅跟陸云昭見面,當然不能直接帶她去大牢,就以曹晴晴為借口,先讓綺羅去曹府。 曹晴晴把綺羅帶到自己的房中,讓翠萍給她換上護衛的衣服和斗篷。 曹晴晴坐在旁邊說:“你知道,那位托人給我傳信的時候,我嚇了一跳。你們倆……是什么關系?” “你可別誤會,我們什么關系都沒有?!本_羅連忙澄清。 曹晴晴不信:“沒關系,他會這么幫你?要知道我跟我娘也擔心云昭哥哥,可卻見不到呢?!?/br> 說實話,林勛答應的時候,綺羅也有些意外。但她不去深想原因,眼下什么事都沒有見到陸云昭重要。曹晴晴送綺羅到偏門,叫婆子把門打開,她叮囑道:“你自己可得擔心些,別耽擱太長時間?!?/br> “我曉得?!本_羅走出去。于坤提著燈籠過來,領她上到旁邊的藍頂馬車里。 她內心其實有些忐忑,這么孤男寡女的十分冒險,更何況林勛要做什么,也不是她能反抗的。但她就是莫名地相信他。 林勛頭靠著馬車壁閉目養神,好像很累。綺羅乖乖地縮在一角,不動也不說話,當根木樁子。只是偶爾還是會偷瞄兩眼林勛那邊的動靜。馬車里的油燈并不亮,蠶豆大的火苗跳來跳去的。他躺在陰影里,高大健壯的身軀滿滿地占了一個角,時不時變換姿勢,似乎睡得不是太舒服。 馬車里很安靜,綺羅忽然想起前世。還記得那是杏花春雨時,她思念素昧謀面的母親,又怕惹繼母不高興,偷偷躲在一處偏僻的廡廊下哭。她那時就是個愛哭鬼,一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也不敢朝誰發作,只會忍氣吞聲地哭。那時他獨自散步到附近,手里打著一把墨色的油紙傘,高大的身軀阻斷了雨簾。 看到她在,他本來要轉身走掉,她卻大著膽子喚道:“林叔!” 他便沒有走,而是收了傘,坐到離她有些遠的地方,看著她哭。他話很少,看起來也不會安慰人,只是聽她抽抽噎噎地說想念母親時,冒出一句:“你母親是個很好的女人?!?/br> 她便想知道更多母親的事,殷殷地看著他。 “你父親不同你說?” 她搖了搖頭,湊過去一些,想聽仔細。他道:“你就坐在那里,別過來了?!?/br> 他其實很不喜歡別人主動靠近他吧?;蛘?,是不習慣。那天雨中的杏花依然開得絢爛如錦,那個坐在花下的男人,滿臉嚴肅卻極有耐心地說著一個與他無關的女人,只為了安撫一個小女孩受傷的心。 他的溫柔,模糊了歲月。 綺羅察覺的時候,臉頰已經濕了。她趕緊抬手擦了擦,生怕叫他發現。等到了地方,林勛便自動醒了過來,他先下馬車,然后來扶綺羅。守衛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提前打點好了,沒有為難,綺羅便順利地混進去了。 陸云昭并非重犯,關他的地方,不是大牢,更像是中書門下某個部署辦公的地方。走廊的檻窗外透過一層薄薄的月光,鋪灑在地面上,綺羅走在林勛的影子里,心里有幾分沉重。 屋子外有兩個禁軍把守,林勛抬了抬手,那兩人便躬身退下去了。他轉過身,對綺羅說:“你只有半個時辰?!笔撬饝獛退?,可是想到她要去跟陸云昭在一起,免不得要肢體接觸,他又不是很舒服。依照他的性格,就想這么直接拉著她走了??捎诶そo他講,喜歡一個人,得看她想要什么。她是真的很擔心陸云昭,剛才在馬車上的時候才落淚了吧。 綺羅點了點頭,林勛便轉身走了。 她推開紅漆的格子門,那人安靜地坐在角落里,整齊的衣裳,頭發一絲不亂,好像并不是被看押著,只是客居在此處。 “表哥?!本_羅輕輕叫了一聲。陸云昭身影頓了下,卻沒有動。大概他以為是錯覺?綺羅上前,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陸云昭抬起頭,驚喜掠過眉眼:“綺羅,你怎么來了?”他把綺羅拉到身邊坐下,傾身抱住她,這才覺得真實,“我剛剛以為是在做夢。你是怎么進來的?” 綺羅也沒有瞞他:“我找了勇冠侯幫忙?!?/br> 陸云昭放開綺羅,握著她的手問:“他有沒有把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