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我知道,文欣知道,其余人不知道。那首歌是陸宴自己在趕通告間隙寫的,那時候我也在寫歌,他還請我看了一下?!?/br> 我的手心冰涼,本能地想找個人來怪罪。 “你當時為什么不說?!?/br> “我當時不知道你會說這么刻薄,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而且陸宴就在場?!痹5幕卮馃o懈可擊:“也許他只是想聽你最客觀的評價?!?/br> 然而我當時并不客觀。那首歌叫什么,《船》還是《船帆》,我已經完全記不清楚了,我只記得我當時的評價,我說那首歌“矯情”,為賦新詞強說愁,沒有這種感悟就不要強寫什么求不得。 求不得。 我以為是季洛家,原來是陸宴,他寫了他的求不得。 然而我說矯情。 我早說過我是只刺猬,我有千百根刺,我也千百次地刺傷過人,我不知道有一根刺在陸宴心里遺留了這么多年。 “我不知道你也喜歡陸宴?!痹4蟾乓灿X得有點不對勁,連忙解釋:“而且那次之后,陸宴跟季洛家也在一起了。他們看起來也挺適合……” 他們怎么會適合呢,季洛家這樣的人,一身的市井氣,給他一塊美玉也不過當石頭賣了。何況他拿陸宴的歌來給我聽未免太巧,如果是有意為之的話,那他根本連蠢人都算不上,只能算個壞人。 “那你呢?你自己為什么不跟陸宴在一起?!蔽衣犚娢夷X中的聲音問。 你既然知道季洛家是這種鼠目寸光的小人,你既然知道他會在關鍵時刻背叛陸宴,賤賣陸宴,你既然在七年之后會為了一件陳年往事這樣震撼,為什么你當初不跟陸宴在一起? 是啊,是因為什么呢? 可笑的自尊?膽怯的自我保護?不敢開始一段感情的懦弱?還是壓根不相信自己值得如此耀眼的人,壓根不相信他在看清自己的本來面目之后還會喜歡自己,害怕曲終人散的齟齬狼狽,所以干脆一開始就不去嘗試。 越看重,越閃躲。是我自己把陸宴拱手相送。 我像被人當頭扇了兩巴掌,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臉色發白,但我仍然坐得筆挺,很快就緩了過來,甚至端起一邊的奶茶喝了兩口。 我聽得見茶水從喉嚨咽下去的聲音,我的手也沒有再顫抖了。 元睿這樣粗枝大葉的人,即使今天道破關隘,即使我此刻臉白如紙,他也不會發現什么,還自己換了話題,又開始說起他們樂隊的事。 只有我知道這七年的真相。 帳篷外寒風呼嘯,奶茶的香氣氤氳,我此刻身處在離北京千里之外的地方,離陸宴千里之外的地方。他也許在演播廳,在后臺,在休息,在飛行,然而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我十九歲的時候,是否想到有今天。 那天在sv臺,我因為那個愚蠢的對視游戲妄談時光的重量。 這才是時光真正的重量,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而這一次我不想輸。 元睿全然不知道情況,拿刀子割了兩塊rou吃,又問我:“你現在那個人,怎么樣?” “挺好的?!?/br> “那就好?!?/br> 元睿沒有問是男是女,我也沒說,不過我想他也應該猜到了。其實我跟元睿當初在北京的時候,一人一瓶啤酒在馬路牙子上看姑娘,他當初跟女友分手喝醉了跟個熊一樣嗚嗚哭,也是我扛他回來的。倒不是我刻意掩飾什么,我這人向來感情淡漠,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性向,反正這種事只有遇到具體的人才有答案,接連遇見陸宴紀容輔,這樣看來,我應該是同性戀。 元睿知道這件事都這么多年了,應該不會覺得尷尬。 我知道他為什么以為是陸宴。 陸宴是非常執著的人,心性堅忍,有主見,不會輕易放棄。君子如玉,他不是溫潤如玉的那個玉,是墨黑色的剛玉,現在是鋒利的兵刃,我因為了解他,所以一直不太能原諒他選了季洛家,他這么聰明的人,又比我更了解季洛家心性,沒必要這樣自毀。 現在想想,應該是他不能原諒我才對。 下午我又去河邊坐著。 本來想彈吉他,到了又不想彈了,就呆坐著,也好,在風口里彈吉他說不定會得關節炎。 我的馬很能吃,吃草,還吃我的毯子,我揪著它嚼頭讓它轉開,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馬都有這樣溫柔的一雙眼睛。 我在音樂上記憶力很強,這樣坐著,陸陸續續把陸宴當年的那首歌想起來了,也許只想起主旋律,剩下的是我自己補的,其實陸宴寫歌不差的,但是那次之后沒有再寫了。他現在唱功不行了,我在網上刷評論,看見他的粉絲努力辯白他入錯行,應該一開始就去演戲的。 沒人記得他以前的吉他彈得那么好。 我今年二十六,很快生日,就是二十七。 人生已成定局,命運慢慢就開始清算以前的帳了,我欠別人的,別人欠我的,都要開始還了。我以為我沒有良心,原來我有,我已經不喜歡陸宴了,仍然覺得這個名字一碰就痛。 我還拿了他一把吉他,那時候我拿的心安理得,現在想想,應該是我送他吉他才對。 回北京給他送個什么吧。 但送什么能彌補整整七年呢? 第38章 激烈 我一直在河邊坐到天色漆黑,沒有帶燈,只有元睿那個破手機,好在我的馬聽話,我拿手機給它照著,慢悠悠也走回來了??斓綆づ駮r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因為太吵了,遠遠看見許多光,亮成一片燈海。全是那種大越野車的車頭燈,耀眼得很,至少有七八輛,我下了馬,用手擋住眼睛,摸不準這是什么情況,只能試探地叫了一聲“元睿?” 沒人應答,我又叫了一聲。 這場面,只有在北京時約架時見過,北京搖滾圈里藏龍臥虎,很多軍區大院出來的小炮兒,虎得很,有次后海約架,不知道誰把自家老子的越野車都開出來了,裝了幾車人,我和元睿那時候在旁邊當吃瓜群眾,我還故意開玩笑,學劉邦說:“大丈夫當如是也?!痹M昝澜幼∥业墓?,說:“彼可取而代之?!?/br> 元睿為人向來敦厚,就算早年年輕時氣血旺,最多也就在酒吧里打過一兩場不見血的架,怎么可能惹到這么多人。 我有點猜到是怎么回事,又不敢確認,運了運氣,氣沉丹田,又高聲喊了一句:“元睿!” 這一句喊響了,登時有了反應,幾個探照燈一起掃過來,差點刺瞎我眼睛,我轉過身躲了一躲,燈暗了下來。 “找到了,快關燈!”一個有點啞了的熟悉女聲激動地叫道:“找到了,給boss打電話,讓他們回來,已經找到了?!?/br> 我眼前還是一陣發花,轉回臉來,看見一個纖細身影艱難地跑過來,我總算明白元睿說那種草能把馬蹄絆折是什么樣子,就跟楊玥現在穿著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差不多。我連忙跑過去扶她,沒想到她跑得挺快,一轉眼就跑到面前來了,外面下了小雨,她沖鋒衣里仍然穿著職業套裝,凍得不輕,還拿傘遮住我頭頂,手上還在打電話,不知道焦急地播著誰號碼… 她手上的電話黑乎乎的,看起來挺厲害,應該是衛星電話,我可以要兩個來,一個給元睿,一個給我,讓他沒法閉關修行,一天三個電話來吵他。 楊玥在這,紀容輔也不遠了,而且這次另外一個不常見的男助理也來,中年人,也是瘦瘦高高的,很穩重的樣子,他的傘比楊玥的大多了,也替我遮雨。 “謝謝?!蔽腋@人沒什么交集,連他姓啥都不知道,看楊玥沒空,問他:“我朋友呢,叫元睿那個?” “元先生帶著紀先生找你去了?!?/br> “紀容輔來這干什么?!?/br> “你還敢說!”楊玥真是個大忙人,一邊打著電話,一邊還要氣沖沖地接我的話:“你消失三天了你知道嗎,我們都急死了!北京城都找遍了,你是沒見過boss這兩天……” 她正猛烈控訴著,那邊電話忽然通了,她的態度頓時端正許多,這一幕頗讓我想起歌劇《奧賽羅》那幕著名的合唱:“他還活著!”,電話一接通,她就連珠炮似的說道:“林先生找到了,沒受傷,很安全。對,他現在就在我身邊……把電話給他嗎?” 然后她不由分說把電話放到我臉邊,眼中還是無限興奮。 我在她殷切目光中茫然地接過電話,“喂”了一聲:“紀容輔嗎?” 那邊沒說話,然后掛斷了。 我有點尷尬,何況楊玥還一臉激動地看著我,大概在等我跟紀容輔說點什么。有幾個穿著迷彩服的人也過來了,都很高很壯,兵痞一樣,審視地打量我,大概是想看看這次大費周章找的人是誰。 “他掛掉了?!蔽覍嵲谑懿涣藯瞰h的目光,解釋了一句,把電話還給了她。 楊玥“哦”了一聲,大概還沒反應過來,剛要說話,中年男助理問了一句:“飛機取消了嗎?” “還沒呢,”楊玥連忙又拿出電話開始播,男助理阻止了她:“我來吧?!?/br> 我今天懶洋洋在河邊坐了一下午,腦子都是放空的,一下次闖進這種激烈戲份里,整個人都是懵的,而且其他人都跟圍觀大熊貓一樣圍觀我,我也很尷尬,只能跟楊玥找話說:“這是周瑾嗎?” “不是,”楊玥看那中年男人走到一邊去打電話了,小聲告訴我:“周瑾留在北京了,公司上很多事都離不開他。這是章秘書?!?/br> 我總算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他眼熟了。 “章文彬跟他……” “章秘書是章文彬的叔叔?!睏瞰h不知道為什么跟我親近不少,大概到了這野外,她也放飛天性了,不像在北京一樣嚴肅專業,附耳在我耳邊告訴我:“章秘書是紀先生的父親給紀先生準備的班底,我很怕他,周瑾不怕?!?/br> 章文彬的親叔叔給紀容輔來當秘書,楊玥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看來那天章文彬遇到紀容輔只是幫他推門而已,已經算是非常有骨氣了。 我看楊玥這樣小心翼翼地很有意思,也學她樣子附在她耳邊問:“你們訂了晚上的飛機回去嗎?” “???”楊玥一臉茫然,反應過來:“哦,你說這個,不是取消航班,是直升飛機。搜救的那種,不是說附近有狼群嘛……” 我等得無聊,數了數車,四輛大越野車,輪子半人高,紅旗的,兩輛是空的,大概人都出去了??窜囖H印子,還有幾輛車也出去了。這地方其實是沒路的,元睿一直喜歡的就是這片草原干凈,人跡罕至,受現代社會影響最少,有狼有黃羊,滿地是兔子狐貍。估計這次一折騰,全都碾得稀碎,至少狼群記憶好,兩三年不會過來了。 他們應該找得太遠了,一時半會回不來,其實我剛剛騎馬回來時也遠遠看見了一點光往草原深處移動,但我還以為是誰開車自駕游?,F在想想,能有人自駕游到這偏僻地方,也是蠻拼的。 我沒事做,何況紀容輔很快就回來了,死期將至,干等也無聊,干脆來套楊玥的話,她正拿著沒網絡的黑莓手機飛快地打字,大概又在排紀容輔的日程安排,我湊過去,忽然問道:“你們見過蘇迎了?” 她猝不及防之下,嗯了一聲,反應過來之后怔了一下,然后默默移開了。 “別躲了,說都說了,干脆都告訴我好了,你們怎么找到我的?” 這地方其實算是無人區了,紀容輔這幾個月姿態一直很高,基本不過問我私生活,盡管我不信他身為紀家繼承人,對身邊人背景會一無所知,但是滿打滿算,我離開北京也不到三天,偌大中國,三天他就找到我位置,總不能是在我身上裝了定位裝置吧。 “你別問了,下次你別這樣忽然消失就行了?!?/br> 我鍥而不舍:“說說嘛,不然我等會去問紀容輔了?!?/br> “別,”楊玥神色緊張起來:“boss這次真挺生氣的,你別火上澆油了。別笑,真的,這次真的鬧得挺大的,你不打一聲招呼就失蹤……” “我沒玩失蹤,是手機壞了,給葉寧發了郵件,他沒轉告紀容輔嗎?” 其實人和人之間的聯系真的脆弱得可怕,我跟紀容輔也不過一個電話號碼而已,這次我消失紀容輔自然能找到我,要是有天紀容輔消失,估計我連去哪找都不知道。 不過我這話也就在心里想想,說出來就是找死,我不是沒見過楊玥對紀容輔噤若寒蟬的樣子,這次他可能真的被惹毛了,我等會最好裝得乖一點。 “葉先生?住你們旁邊的葉寧先生?”楊玥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周圍所有人的通訊記錄都查過了,唯一的通訊是27晚上跟蘇小姐那個電話。而且蘇小姐也不知道你下落,而且搜酒吧街的時候……” 信息量真大。 所有人的通訊記錄,唯獨沒有葉寧,因為葉寧在夏淮安庇護下,剛好完美錯過。 “酒吧街是怎么回事?” 楊玥的處境很有意思,明知道不能說,但是我在旁邊一直套話,她又得負責看著我,所以只能一直被我套話,一臉的天人交戰。 “說說嘛,我不會告訴紀容輔的?!蔽已b生氣:“還是紀容輔可以查我祖宗八代,我卻連知情權都不能有?” 楊玥臉上露出下定決心的表情,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那個章秘書。 “聽著,林先生,我說這些話,真是為你好。這么說吧,目前而言,只要在國內,boss要找一個人太容易,你的航班記錄,銀行卡消費記錄,還有攝像頭網絡,很快就可以查到,你就算是真的想玩失蹤也別玩。而且搜酒吧街是因為boss還說你不可能不辭而別,所以我們一開始找起來考慮的是各種意外情況,包括醉酒,連這幾天的交通意外都全部查過了?!彼凵駠烂C,帶著一絲責備地看著我:“林先生,你不會想知道boss這兩天是用怎樣的心情在找你的?!?/br> 她的神色凝重一下,然后隱晦地道:“而且boss是經歷過身邊有人出意外的,他對這個,陰影挺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