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這話有點不太好開口,但是相比更嚴重的后果,這時候回絕顯然更好。 “是這樣的,我考慮了一下,謝謝你們的邀請,但是我最近還有別的計劃,實在抱歉……” 那邊沉默了半晌。 他問我:“你的意思是你決定不參加這個節目嗎?林先生?!?/br> 我說:“是?!?/br> 我聽見簡柯爬起來的聲音,印象中他是個文質彬彬的中年人。他似乎起來倒了杯水,清了清嗓子,然后告訴我。 “林先生,首先我希望你明白,我接下來的這段話并無冒犯之意,只是出于一個希望我們雙方都好的立場上說的?!?/br> 我似乎有預感他要說什么了。 然后他說:“如果我的消息沒錯,林先生這兩年手上應該都只有一檔60分鐘的美食節目,當然我不是說林先生的美食節目不好。同時林先生應該也知道,我們現在的臺本和流程,已經是在加入林先生之后,全部臨時加工加點修改過的,包括在加入林先生之后被替換過的那位藝人,我們也都通知過了。到今天為止,離節目開拍已經不到一周時間了。我已經四十八小時沒有睡過覺了,當然我們這種底層工作者,人微言輕。但我個人還是希望林先生和推薦你的那位先生好好談談,如果林先生是希望通過我們傳達什么話,我建議還是由林先生親自跟他說一說比較好……” 我的臉燒得發疼,如同被人劈頭蓋臉抽了幾個大嘴巴。 我知道簡柯言下之意是什么,事實上,他已經認定我是跟那種通過折騰節目組跟金主打情罵俏的小明星了。 很多人不知道,簡柯不僅締造了sv臺幾個大熱的綜藝節目,還是個學院派出身的音樂總監,他是華天第一批出走的功臣,上次小于提到的那檔戴著面具唱歌的綜藝,是國內第一檔不是選拔新人而是發掘遺珠的音樂節目。只不過現在不再由他負責了而已。他是極少的在市場和原則之間做到平衡的音樂人。 我很尊敬他,甚至不敢輕易出現在他面前。 但人生就是如此吊詭,生活,就是常常把你珍視的東西撕碎給你看。 我還徒勞掙扎。 “簡先生,也許你不相信,但是我也不確定這個機會是誰給我的,我現在處于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 “是嗎?很抱歉我幫不了你?!焙喛侣曇衾淠骸拔乙彩墙拥礁迸_一個電話,才知道要連夜改臺本的?!?/br> 我放棄掙扎,說了聲抱歉打擾,掛了電話。 我抓緊自己的頭發,在地上蹲了一會兒。 我很羨慕蘇迎崩潰的時候有衣服可以洗。 我把滿墻的吉他一把把拿下來,從j200拿到最便宜的木吉他,最后我在瀕臨崩潰之前沖進廚房,把我積了四年的冰淇淋碗全部端出來,狠狠地往地上摔。 瓷片飛濺,聲音如同鞭炮一般,太陽曬得廚房的地面發燙,我光腳站在地磚上,抓起瓷碗一個個往地上砸。人在盛怒之下是失去理智的,我砸到最后一個碗,才意識到自己在干什么。 然后我沖涼,換衣服,開車去伊頌蹲紀容輔。 我把車停在伊頌門口,控制不住地抖腿,一支接一支的吸煙,有段時間我甚至忘記我下半輩子還是要唱歌的人,我吸了我一年該吸的煙,直到我意識到自己就算等到紀容輔也不能做什么。sv臺等著這節目翻身,提前一個月開始宣傳,要是開了天窗,簡柯只怕要殺了我。 彼時已經是下午四點,我情緒漸漸消退,一身煙味,饑腸轆轆,胃還火燒火燎地痛。 我開車回家,運氣很好地選中了一家大概是方圓十里內最難吃的燒臘飯,我點的鴨rou像昨天剛從樓蘭古城新鮮出土的干尸,rou質纖維粗到可以去搓成麻繩給我上吊。 我坐在油膩膩的餐桌前,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飯,旁邊還有兩個女學生指指點點地看著我。 沒辦法,人遇到自己承受不了的東西時,就是這么難看的。 我小時候看附近工廠的老板打牌,三個老板,硬拖上一個工程師,玩得大,工程師一輸就臉色發白,贏兩把就紅光滿面,旁觀者看著都覺得可憐。誰會想到輸一把就是他家一個月的生活費。到最后老板哈哈大笑,把贏的錢都退給了他,坐實了大氣形象。 這世上哪有什么氣度,氣度和胸懷都是要以實力做底子的,如果紀容輔淪落到底層,一無所有,也不會是今天這氣定神閑的樣子。 我也知道這世上并非沒有平淡的幸福,我以前沒歌寫時喜歡去公園,一家三口牽著手飯后散步,爸媽聊著柴米油鹽,小孩子看見地攤上三十塊的玩具,眼巴巴地看著,也懂事地不問爸媽要,這畫面像極玻璃球里的場景,只要一輩子不被失手摔下桌子,也算是個圓滿故事。 但我這人運氣比較差。 我愿意為之奮斗一輩子的東西,只有這個圈子里有。偏偏這圈子里藏龍臥虎,我穿行在巨人叢中,竭力想做點什么。不管誰一時興起,都能一腳踩爛我那點小玩意。 第12章 無辜 我連吃了三天冰淇淋,一邊吃一邊翻來覆去惡補同類型的其他綜藝。其實sv臺的臺本算是比較少了,只是給出了基本人設,到時候有什么橋段估計都會根據每期內容臨時給我們發。這幾年網絡的威力粗現端倪,大家都是摸石頭過河,sv臺也是靠著那群潛伏在網絡上的年輕編導,才能從節目策劃到后期全部跟緊網絡風向的,一個熱詞出現在網上不到一周,基本就會出現在sv臺的節目后期里。這是華天那種臃腫的機構完全無法做到的事情。b臺更是只能給他們倆提鞋。 好在我對網絡上那群年輕人的了解不比那些編導淺。 真人綜藝是吸粉利器,雖然我一個五六年沒出過專輯的人,吸了粉也沒什么鳥用,只會讓一堆人去聽我當年那些我自己都不忍心再聽的歌。 但我這人是個實用主義者,不想玩弱智游戲是一回事,但是既然不得不玩,那還是拿第一名比較好。就連寫口水歌我都寫得比別人好,沒道理這種弱智綜藝我玩不來。人情都欠下了,要是浪費了這份禮物,更加顯得蠢。 至于接受了這份禮物的后果是什么,已經不容我考慮了。 第四天我告訴蘇迎這消息,她沖到我家來試圖掐死我。因為我“靜悄悄地就把大事給辦了”,發現我這里套不出任何消息之后,她轉而要求當我的助理,我說可以,你收拾得漂亮點,sv臺做真人綜藝的尿性喜歡來藝人家里,從收拾行李就開始拍。到時候我們去酒店,你裝成我經紀人去給節目組開門,可以蹭個鏡頭,說不定一炮而紅。 蘇迎喜出望外,在我家一陣狂舞,心甘情愿替我收拾好全套行李。還順便替我搞了個大掃除。 從此她以我經紀人自居,在我家呆了下來,每天督促我早睡早起,按時吃飯,同時把她的保養品往我臉上抹,陸宴來時她正蠱惑我做什么瘦臉cao,說是消腫神技。圈內人都知道,鏡頭最胖人,女星不管高矮,基本沒有超過一百斤的,大部分都在八十左右,李云詩減肥都減瘋魔了,小胳膊小腿基本一折就斷,已經算是厭食癥的范疇了。 我坐在一邊刷網頁,看她抹了一臉深海泥,門鈴響起她嚇了一跳,以為是節目組要來了,尖叫著去看貓眼,看了一眼之后叫得更慘了:“陸宴,是陸宴!” 我等她沖進洗手間洗臉之后,才給陸宴開了門。 彼時是下午,陸宴應該剛錄完節目,還是一副光彩照人的樣子,站在樓道里的陽光中,瞇著狹長眉眼對我笑:“你要錄x聯盟的消息傳開了,樓下已經有記者在守了?!?/br> “你確定不是你來得太勤?”我反問。 他是男星中最標準的窄長臉,清晰的額頭和發際線,高眉骨,因為眉眼距離近,顯得深邃,像混血,是商業片導演會偏愛的那類臉,教科書式的英俊。和齊楚那類偏文藝片的清俊貴氣全然不同。 他對著我笑,唇薄,據說是無情相:“我聽說你還沒找好經紀人?!?/br> “已經找好了,”我讓他進門,朝洗手間叫了一聲:“蘇迎,你什么時候出來?!?/br> 沙發上堆滿蘇迎的用品,甚至還有絲襪,陸宴卻連禮貌性的懷疑都沒有,他倒是對我很有信心,知道我不會喜歡蘇迎。不過這種信心并不靠譜,我當年也以為他會喜歡上某個聰明人,結果他最后找了季洛家。 我拖了一張椅子給他坐,自己繼續刷網頁,還不忘替蘇迎打掩護。 “蘇迎,你出來的時候順便去廚房倒兩杯水,有客人?!?/br> “為什么要兩杯!”蘇迎不滿地問。 “還有一杯給你的老板我倒的?!?/br> 我繼續埋頭刷網頁,客廳里氣氛安靜許久,忽然手機跳出一條信息。 陸宴給我發了個:“:)” 我抬頭看他,他也無辜地看著我。 “你這次就這個造型參加嗎?”我轉移話題。 “就這樣吧,反正真人秀造型撐不了多久,無所謂的?!?/br> 我摸了一把自己的頭發。 “花椰菜?!标懷缧Φ?。 我頭發天然卷,長得快,多且密,現在好點了,剛出道的時候蓬得不像話,粉絲給我取個外號叫花椰菜。 “我在想要不要剪頭發?!?/br> 我一邊斟酌,一邊把手插在發根里往后捋,我頭發不長,才到臉側,但是這么熱的天頂著團頭發到處跑也夠嗆,大概是我的動作太有感染力,陸宴也忍不住上手,揉了揉我頭發。 “你問我也沒用的,我在這個問題上沒有發言權?!?/br> “為什么?”我漫不經心地問。 “因為不管怎樣我都會說好看?!?/br> 套路是好套路,可惜用錯人了。 “你們在干嘛!怎么都不說話?”蘇迎裝扮一新地從洗手間沖了出來,這女人真是拼,在里面縮了半個小時,化妝就算了,還把衣服都換了,說她不是暗戀陸宴我都不信。 “我們在等你端水來?!蔽翌^也不抬地道。 屏幕上又滑出一條信息,陸宴又發了個微笑過來。 晚上我跟著陸宴去他朋友那里剪頭發,蘇迎已經嘗到了給我當經紀人的甜頭,屁顛屁顛地跟了過來。 我直到進了那棟大樓,看到有個妖里妖氣打扮得花孔雀似的男人翹著屁股趴在前臺跟人說什么,還沒反應過來。 然后那個男人聽見前臺提醒陸宴到了,驚喜地轉過身來,我才發現他是誰。 “陸宴,你來了!”vi扭著腰走了過來,他有近視,走近了才看見我,滿臉驚喜頓時沉了下來:“你說要我幫忙做造型的就是他?” 我臉色比他還難看。 “怎么,你們認識?”陸宴倒是很樂觀:“那我就不用介紹了?!?/br> “何止認識?!蔽依湫Φ?。 vi拿起他脖子上掛著的那個多半是用來裝逼的眼鏡,上面還sao氣地點綴著各色寶石,慢悠悠地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 “唷,少爺,你怎么變這副德性了,過得挺苦的吧?”他伸出手來想碰我的臉,被我一甩頭躲開了。 “您老不也變樣了嗎?”我針鋒相對:“你今年六十了吧?年紀大了就別折騰了,拉皮拉多了有害健康,臉上會長對稱型rou痣?!?/br> vi大概離老年癡呆不遠了,當年也是華天一眾毒舌中響當當的一條好漢,現在竟然怔了一下才聽懂我的諷刺,頓時怒極反笑。伸手捏住我的臉。 “林睢,你盡管嘴賤就是,現在還不是落到我手里,來來來,我給你剃個光頭,左臉紋上反清,右臉紋上復明,以后眼睛瞎了也算個好兆頭?!?/br> 孔子說老而不死是為賊,vi這妖孽就是華天活得最久的一個活化石,據說他當年給聶行秋化妝時就已經長這樣了,華天上百年基業,至少有四五十年是有他的。他是尹奚最堅實的后盾,電影、跨年晚會、mv造型,樣樣都能勝任。還培養了無數徒子徒孫,功勛卓著,所以當年一個人占據了華天大廈的一個樓層,跟個蜂后一樣,在自己的領地里為所欲為。 我承認他在專業范圍內已經登峰造極,這個圈子最怕跟不上潮流,十年前的造型,現在再看,所有人都要犯尷尬癥,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特點,一個人要想跟上所有的時代,就必須不斷推翻自己以前的東西,推陳出新,這是許多專業音樂人電影人都無法做到的事,他一個造型師卻做得游刃有余。 但是這并不影響我跟他針鋒相對。 嚴格意義上說,付雍毀掉的其實是我第三張專輯,我第一張專輯是當年選秀結束混在十強里趁熱出的,大部分是口水歌,也輪不到vi來做造型。第二張雖然因為種種原因中途夭折,但是在籌備時,一直是vi親自做造型的。 我就在那時候跟他接下了梁子。 vi是個有強迫癥的人,在專業領域強到極致的人都有著絕對的獨占欲,不允許任何人插手自己的作品,哪怕是一根頭發。我那時候拍個mv,連站姿他都要管。我那時候也很倔,年輕氣盛,所以被葉霄、vi,還有那時候還沒離開華天的凌藍秋左右夾擊,雙拳難敵六手,葉霄的專業性我服,凌藍秋有一半是被我氣跑的,也算了。只有vi天天跟我斗嘴,已經成了習慣,雖然現在物是人非,還是舊習難改。 這次也一樣,他從洗頭發時就開始嘲諷我:“有些人的頭發就是丑,長得跟花椰菜似的?!?/br> “嗯,不如你,我是上面長花椰菜,你是下面長?!?/br> vi感情運一般,據說和個外國人接過婚,不到半年就離了,然后一直一個人過。頂著華天藝術總監的名號,小鮮rou自然前仆后繼,他也放得開。不過也失過手,我們那屆選秀里的那個健身教練跟他睡過一陣,又不安分在外面偷吃,據說還帶了病回來,后來直接被趕出了華天。 我戳中他痛點,他直接狠狠薅了一下我頭發:“往左邊偏一點,不然讓你眼瞎!做完頭發我開個單子給你,你照著買衣服,不會搭就按秀場搭配穿,你看你現在,穿得跟叫花子似的,真是丟我們的人。不過我也是白效力,當初做了那么多好造型,你一拔腿就跑了,尹總還……” 我被他薅得火氣都上來了。 “你更年期到了,這么嘮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