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顧若離這才看見,他到現在衣服都沒有換,還是昨晚救他時穿的那件,一夜的蒸騰,楞是將衣服晾干了。 她定定的看著,趙勛閉目坐在那里,陽光正好,明媚溫暖,就這么籠在他的面頰上,讓他堅硬的棱角分明的面容柔和了許多,只是那兩道劍眉微微蹙著,顯示著他即便是在休息,似乎心有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沒有做,壓的他不得不時刻警惕著。 他當初費盡心機改朝換代,不是為了天下太平,他從來都不曾掩飾過,他對權利的渴望…… 可是現在,這個人卻什么都不做,連朝堂的事都不管了,就跟著她,放下身段,像個無賴一樣黏著她。 翻來覆去的說著那幾句話。 這一刻,她忽然不知道說什么,甚至于,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 ”趙遠山?!邦櫲綦x走過去看著他道,”你喜歡我什么,我改還不行嗎?!?/br> 趙勛猛然睜開眼睛,贊賞的看著她:”確實要改?!八捯活D,立刻就道,”脾氣要改,女子太倔少了柔美。性情要改,要懂得三從四德,聽話乖順,作風要改,行醫問診太過拋頭露面,有失體統……“ 他舌頭都不磕碰一下就說了一串。 顧若離后悔不已,她就不該給他順著桿子往上爬的機會:”神經病?!霸捖?,推門回了隔壁房間。 趙勛坐著未動,繼續閉上眼睛休息。 顧若離倒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床頂,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等再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天擦著黑,院子里孩子打鬧聲不斷,她一驚爬了起來開門出去,正好碰到從外面進趙勛。 他面色有些潮紅,她看著一愣問道:”你生病了?“ 她自己也覺得有些頭重腳輕,或許是昨晚落水的緣故,受了風寒。 ”沒有?!摆w勛言簡意賅的答了,轉身推門進了雷武的房間,顧若離只好跟著他進去,雷武果然已經醒了,臉色慘白的躺在床上,見到顧若離他激動的道,”顧大夫!“ ”嗯?!邦櫲綦x過去扶了脈又估量了一下體溫,低聲道,”你傷的重,要多養一段時間?!?/br> 雷武撐著坐了起來,朝顧若離抱拳道:”顧大夫救命之恩,我雷武沒齒難忘?!?/br> ”此事以后再說?!邦櫲綦x含笑道,”先將傷養好了?!?/br> 雷武應是,又看了一眼房里的人,目光就落在趙勛身上,似乎認識,可又不敢確定,顧若離見他疑惑就介紹道:”這位是趙將軍?!?/br> ”趙將軍?“雷武蹭的一下站起來,不敢置信的看著趙勛,”您真的是趙將軍?!半y怪他看著眼熟,只覺得像,可是又認為趙勛不可能待在這里。 趙勛背著手,微微頷首道:”好好養傷?!?/br> 簡單的一句,雷武頓時就眼睛亮了起來,點著頭道:”是!“他動作僵硬的停下來,又忍不住道,”趙將軍,四年前我跟你一起上過城樓?!?/br> 趙勛沒有表情的點頭:”嗯,你很不錯?!?/br> 雷武嘿嘿傻笑起來,摸著頭一臉的拘謹,透著榮耀。 顧若離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趙勛,讓她想起了以前老師帶著她查房的情景,老師望著病人也是這樣點著頭,滿面慈愛贊許的說一句鼓勵的話。 可她的老師已是近八十的人了。 她相信趙勛根本不認識雷武。 ”顧大夫?!袄孜淇粗櫲綦x,”你是不是要回慶陽?“ 顧若離頷首道:”確實要回慶陽,昨晚停船靠岸,正巧看到你了?!?/br> ”那你接著趕路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待在這里就好了,養兩天我也要去辦事?!八腻X沒有要回來,事情又鬧成這樣,太多疑點了。 顧若離并不打算勸他不要做這個職業,就點頭道:”我們明天再走,等你傷勢穩定一些?!?/br> ”好?!袄孜潼c著頭,門口,歡顏和雪盞就提著食盒進來,笑著道,”小姐,趙將軍,飯菜好了,你們就在這里用還是去大堂里去吃“ 顧若離和趙勛一起道:”就在這里?!?/br> 歡顏眉梢一挑笑了起來,兩個人將飯菜擺手,又端了清粥給雷武:”小姐說你不能吃油葷,你暫時就只能吃這個了?!?/br> ”吃什么都成?!袄孜鋼沃饋?,笑呵呵的看著歡顏,接過碗一抬頭就將一碗粥倒進嘴里,就跟喝酒似的,驚的歡顏跳起來:”燙!“ 話說的遲了,粥一到嘴里雷武就燙的憋紅了臉,可又不好意思當著趙勛的面吐出來,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雷大伯?!皻g顏無奈的道,”您也太急了?!罢f著給他倒了涼水,雷武尷尬的呵呵笑著,將涼水喝下去才覺得舒服點,”沒……沒事?!?/br> 顧若離和趙勛對面坐下,她吃了幾口,便就沒了胃口,放了碗道:”我有些不舒服,去歇會兒,你慢慢吃?!罢f著站了起來,頭卻是暈了一下,扶住了桌子。 趙勛手一伸,隔著桌子扶住了她,凝眉道:”生病了?“ ”應該是風寒?!八闪粟w勛的手,自己給自己扶了了脈,凝眉對雪盞道,”我開副方子你幫我抓藥回來煎上?!?/br> 雪盞慌了神,忙過來扶著顧若離道:”成,那您快開,然后去躺著歇一會兒?!?/br> ”嗯?!邦櫲綦x一陣陣發寒,她和雷武交代道,”我沒事,你自己好好休息,我吃副藥明早就好了?!?/br> 雷武點頭應是。 顧若離就有歡顏扶著往外走,走了幾步她回頭看著趙勛,想了想道:”那個……你也去休息會兒?!?/br> 趙勛跟著她往外走,沒接話。 顧若離實在沒有力氣,就回了房里躺著,等她蓋好被子,趙勛就推門而入,在房間中間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她一愣,道:”你不去休息嗎?!?/br> ”睡覺?!摆w勛凝眉道,”閑事管的真多?!?/br> 顧若離被他噎住,也沒有力氣和他爭,就閉上眼睛休息,歡顏回頭看看趙勛,想了想不放心,硬著頭皮在床頭坐了下來。 顧若離迷迷糊糊睡著,過了一刻,就覺得有人扶著她起來,在她耳邊道:”起來喝藥?!八M力的睜開眼睛,就看到趙勛半抱著她,手里還端著個碗,有些笨拙的將碗遞在她嘴邊。 歡顏和雪盞兩人敢怒不敢言的站在床上,一臉的焦急。 ”喝藥?!摆w勛又重復了一邊,顧若離嗯了一聲,就著他的手將藥喝完,趙勛又遞了個梅子給她,顧若離搖頭,”我不需要這些?!氨阌痔闪讼聛?,蓋了被子,對雪盞道,”一會兒幫我換身衣衫,我方才出汗了?!?/br> 雪盞應是,顧若離又道:”幫我把針包拿來?!?/br> 針包拿來,顧若離就看了一眼趙勛,見他沒有出去的意思,只好隔著衣服自己給自己扎了幾針,趙勛坐在一邊不動打量著她。 她臉色發白,額頭上還有虛汗,就這么靠著自己拿著針扎著。 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女子像她這樣,只知道那些閨秀走幾步路便喘著氣,柔柔弱弱的,實在是讓人厭煩…… 她真的很不一樣。 顧若離取了針又躺了下來,趙勛依舊坐在床頭,她看著凝眉道:”你不累嗎?“ ”你歇著吧?!摆w勛沉聲道,”累了我會休息?!?/br> 顧若離翻了個身閉上眼睛不理他,半夜她覺得口渴,剛翻了個身睜開眼睛一杯茶就遞了過來,她一驚坐了起來道:”你怎么還在?!?/br> 趙勛沒回話。 顧若離再沒了睡意,坐起來靠在床頭看著他,趙勛也看著她。 趙勛伸手過來摸她的額頭,顧若離本能的讓了讓,可他的手還是落了上來,見體溫恢復了正常,神色就輕松了一些。 ”我明天走?!邦櫲綦x低聲道,”你回去吧?!?/br> 趙勛去桌邊給她重新添了茶遞給她,自己也倒了一杯喝著。 ”我不用你送,還有蔡伯他們呢。更何況,你沒事做了嗎?“顧若離驚訝的坐直了身子看著他,”來回小半年這么長時間,你耗得起?!?/br> 趙勛重新在床頭坐下來,目光一轉落在她臉上,休息了后她臉色好看了一些,散著頭發坐在那里,瘦瘦小小的,他想到她剛才的樣子,蜷縮著低低的嚶嚀著,那樣脆弱和無助。 他第一次看到她這樣。 不過,似乎她一直以來,總能給他看到不一樣的顧若離,堅強的,倔強的,獨立的,任性的,木訥的,還有手足無措和孤助無奈的。 真是個奇怪的小丫頭。 ”要看什么事?!摆w勛回道,”若是你答應了,我便折返回去了,確實有許多事情,若是不答應,我去一趟也無妨?!?/br> 顧若離將茶盅望他手里一塞,沒好氣的道:”不答應,你愛去哪里去哪里?!?/br> 她氣呼呼的瞪著眼睛,明明一副小孩子的樣子,卻偏偏性格那么老城,他不禁笑了起來,頷首道:”那就去慶陽?!?/br> 顧若離嘆氣,翻來覆去的,她起身道:”我去看看雷武?!?/br> 趙勛也不反對,就和她一起去了隔壁,歡顏此刻正靠在門口的椅子上打盹,顧若離沒有驚動她推門進了房里,雷武正躺著床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趙將軍,顧大夫?!袄孜湟饋?,顧若離過去道,”你躺著吧,不要動,免得裂開了傷口?!耙悄苡嗅樉€就好了,他的傷口做個小小的外科手術,就能好的更快點。 這樣養傷,太慢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就聽趙勛望著雷武沉聲問道:”那些人是什么人,你找他們是為了何事? “我……”雷武一聽趙勛問,立刻就緊張起來,目光躲閃的道,“我和他們要錢,他們欠了我東家的錢不給,就想逃走。我拿人錢財替人消災?!?/br> 趙勛面無表情,直接抓住了關鍵點:“要什么錢?” 雷武臉色一白,連看趙勛都不敢看了。 顧若離也覺得奇怪,回頭看了眼趙勛,又去看雷武,問道:“你要不方便說就算了。不過你的朋友不來接你嗎?” “不是不方便說?!崩孜滹w快的看了眼趙勛,低聲道,“是不敢和趙將軍說?!?/br> 不敢和趙勛說?顧若離想到了什么。 “事無不可對人言?!壁w勛坐下,聲音低低沉沉的道,“你不過要錢討債,給不給都可以商量,便是動手他們一船老弱也是勢弱??蔀楹巫詈髤s是你受傷險些喪命。他們若沒有依仗,又怎么敢這樣做?!?/br> 雷武巨震,他的事情,他自己倒現在都沒有想明白,跟他一起上船的兄弟都死了,他想問人和人商量都沒有,所以冥思苦想的想不通,而趙勛不過聽說了一些,就分析到這一步,他激動的道:“趙將軍,您也覺得他們是有依仗才會如此?” 趙勛就看著他,沒有說話。 “我……”雷武有些心虛,就回道,“我是替東家收私鹽的錢,他們欠了兩萬千六千兩,本來說的好好的,十天前就該付賬,卻沒有想到他們不但不想給,而且還打算一走了之,我們逼不得已,才上船去逼債的?!?/br> 果然是私鹽,若非如此雷武不會支支吾吾的不敢對趙勛說。 大周私鹽量刑很重,若是查到,株連九族也是有先例的。 “你入了閑幫,還是幫人收帳?”趙勛沒有半點意外,昨天船上的事情他雖沒有親眼看到,可看這樣情形也不過這些事情,“對方是什么人?!?/br> 見趙勛沒有勃然大怒要追究的樣子,雷武頓時松了口氣,道:“他們是揚州徽州商會的人,您知道,揚州鹽商做的大。只近兩個月,幾個鹽場鹽引被我們壟了,他們小販弄不到鹽引就從我們這里拿……”他說著微頓,又道,“我才入的青禾幫,對幫里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從關外進來的?!?/br> “你只負責收運河一帶的帳?”他說了幾句,趙勛就已經將事情連貫了,“這一次卻出了意外,他們不但不給錢,還打算殺人滅口?” 雷武點頭不迭:“就是這樣。我們合作這已經是這兩個月來的第四回了,前頭都是好好的,不知道這一次怎么回事?!庇值?,“我還有兄弟去蘇州和揚州要錢,也不知道怎么樣了?!?/br> “好不了?!壁w勛言簡意賅的道,“你們一個沒跡數年的外來幫派,一來就用了大動作,將鹽引都收在囊中,他們如何會看你們就地做大,自然是黑吃黑吞了再說?!?/br> “您的意思……”雷武駭的翻身而起,“他們故意和我們買鹽引,為的就是牽制我們,然后一網打盡?!?/br> 趙勛頷首,輕描淡寫的道:“不外乎如此?!?/br> “糟了!”雷武臉色發白,“我要去通知當家的和兄弟們?!彼?,顧若離看了眼趙勛,見他沒有動,就攔著雷武道,“你現在這個樣子怎么出去,就算找到了他們你也幫不了忙?!?/br> “那也不行?!崩孜涑谅暤?,“我們當家的對我很器重,我不能見死不救?!?/br> 顧若離嘆氣,勸著道:“那你能不能找到附近的兄弟或者朋友幫你送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