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婧容一聲四妹卡在喉間，又慢慢咽了下去。

    “她年紀小?！鳖櫲綦x走了過來，輕聲道，“等長大些就明白了，她的行為是對是錯了?！?/br>
    崔婧容轉過來看她，笑了笑：“謝謝，我沒事?！?/br>
    “你歇著，我出府一趟，明天再來看你?！鳖櫲綦x柔聲道，“謝謝點心，很好吃?！?/br>
    崔婧容笑了起來，拉著顧若離的手：“應該是我謝謝你?！?/br>
    兩人相視一笑，顧若離出了院門。

    “小姐，三小姐人真好?！眿商m看著顧若離的背影，羨慕不已，“她的臉其實也不好看，可她一點都沒有自卑，還那么自信的談笑風生，真讓人羨慕?！?/br>
    “嗯?！贝捩喝萼帕艘宦?，轉身回去，嬌蘭卻緊接著驚呼一聲，蹲下來喊道，“二夫人?！?/br>
    崔婧容臉色亦是一變，朝身后看去，隨即垂著頭怯怯的道：“娘！”

    “在做什么？”二夫人走過來，面色沉冷的盯著崔婧容，“帷帽呢，怎么不戴，就這樣站在院門口？”

    崔婧容瑟縮了一下，這才想起來帷帽她還抓在手里，忙戴在頭上。

    “沒事不要出來?！倍蛉藪吡怂谎?，拂袖道，“院子里也不要讓亂七八糟的人來?！?/br>
    崔婧容垂著頭應是。

    二夫人頭也不回的走了。

    崔婧容立在門口，垂著頭眼淚砸在手背上。

    顧若離去和方朝陽打了個招呼就徑直去了白姑娘那邊。

    和昨天一樣，院門開著，nongnong的藥味彌漫著。

    “白姑娘?！鳖櫲綦x站在院子里，白姑娘從里面出來，看見她也不驚訝，“你來了，坐會兒。我灶上的藥很快就好?！?/br>
    顧若離在院子里坐了下來，自己給自己倒了茶，靜靜坐著。

    白姑娘在廚房里忙的叮當響，雖沒有煙氣彌漫，可混著藥味也并不清新。

    就這樣，過了近一個時辰，白姑娘才凈手從廚房出來，望著她微微點頭，道：“二娃的藥已經取走了，昨晚好好睡了一覺，今天這孩子就出去玩了?！?/br>
    “小孩子的恢復能力比較好?！鳖櫲綦x笑著道，“白姑娘在制什么藥?！?/br>
    白姑娘回道：“烏雞白鳳丸?！彼行┏蠲疾徽?，“老的方子我覺得不大好，可添了新藥進去似乎味兒也不大對，始終沒有進展?！?/br>
    顧若離自認，在制藥方面沒有她精通，只道：“烏雞白鳳丸是經方，加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對癥，難免有些多余了，倒不如原方炮制，以調為主，若遇見急病的人，再加減煎藥更方便些?！?/br>
    “你說的也有道理?！卑坠媚镎f著想起什么來，“我這里還有個方子，你可有空幫我看看?！?/br>
    顧若離道：“好啊?！本透坠媚镞M了她的書房。

    甫一進去她便呆了呆，只見里面書架滿滿當當的擺了許多醫書，有的她從來沒有見過，有的她只是聽說了：“《脈經》和《新修本草》你也有?！?/br>
    “不止這些?！卑坠媚镆娝凉M面激動，又拿了一本略舊的書出來，“我還有這個?！?/br>
    顧若離幾乎要撲過去了：“《靈樞》是全本嗎?！薄饵S帝內經》在現代保留了許多，可還有一部分缺失了，沒有人看過，便是連顧解慶也不曾讀過。

    “若是不全，我何必拿出來現眼?！卑坠媚镞f給她，“你若喜歡，便拿去看，不過有一點，不可叫旁人知道，免得惹了禍事?！?/br>
    這么珍貴的書，她就這么隨隨便便的擺在書架上，顧若離愛不釋手：“我不拿走，就在這里看?！?/br>
    “隨你好了?！卑坠媚镆搽S手抽了一本拿在手里，“爐子上有熱水，你若想喝茶，自己動手?！?/br>
    顧若離急著看書，又惦記著她的方子：“你要我看什么方子？”白姑娘笑笑，拿了一個方子出來遞給她，顧若離接過來看了一眼，凝眉道，“黑神散的藥方？”

    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方子，白姑娘贊賞的道：“沒錯，你覺得藥量可行?！?/br>
    “這是經方?！鳖櫲綦x將方子給她，“只看你手法如何了，若是好了藥效自然就更好一些?！?/br>
    白姑娘收回方子放好，淡淡的道：“藥效倒是不知，也不曾試過?！彼噶酥割櫲綦x手里的書，“你看吧?！?/br>
    什么叫沒有試過，她制藥難道不賣給藥行或者醫館嗎？她想了想，沒有問，在門邊的小杌子上坐下來，迫不及待的看書，等看了一會兒她抬頭望著白姑娘：“能不能借我筆墨?！?/br>
    “自己動手?！卑坠媚镏噶酥敢贿叺淖雷?，上頭架著大小的筆，紙也是鋪的整整齊齊的。

    顧若離走過去，坐在桌邊，一邊看一邊做著筆記，時不時停下來翻翻前面的，偶爾也會從書架抽出另一本兩相對比。

    白姑娘也不看她，自己靠在軟榻上，慢慢看著書。

    院子里時不時傳來清脆的翻書聲。

    “白姑娘?！痹鹤油庥袐D人喊了一聲，白姑娘放了書腳步無聲的走了出去，“嬸子，藥方開了？”

    婦人笑著回道：“是，您看看?！?/br>
    白姑娘接過來看了一眼，點頭道：“我去給你拿藥，你等我會兒?！痹捖淠弥幏饺チ藦N房，過了一會兒提了四副藥出來遞給婦人，“一天一劑，吃完了若是沒有效果，你再去找大夫重開，切記不要一副藥一直吃?！?/br>
    婦人點頭應是，笑著提著藥走了。

    白姑娘又回了書房，見天色有些暗了，便點了油燈擺在桌上，她坐在顧若離對面，依舊沒有說話。

    “什么時辰了?！边^來許久，顧若離才回神，才發覺不知何時已經天黑了，白姑娘淡淡的道，“酉時三刻?！?/br>
    這么晚了，顧若離收了書夾上書簽，不好意思的看著對方：“我明天還能來嗎?！?/br>
    “隨時可以?！卑坠媚锘氐?，“書就是給人看的，你不來，他也不會自己念?！?/br>
    顧若離愕然，沒有想到她也會打趣，便笑道：“白姑娘你一個住在這里嗎，晚上怎么吃飯?！彼膊蛔鲲?，廚房已經當做藥房用了。

    “隨便應付?！彼彩樟藭?，揉了揉脖子，“你要回去嗎，那我就不送你了?！?/br>
    顧若離頷首，將書放在原處回了家。

    第二日一早她便來了，白姑娘正站在院中的一個半人粗的銀杏樹下發呆，昨天還似乎是綠色的樹葉，不過一夜就變成了金黃色。

    金燦燦的讓人移不開眼。

    “來了?！卑坠媚锘仨聪蛩?，她穿著一件素白粗麻布的長褂，系著帶子，眉宇間攏著淡淡的失落……很多年后，顧若離再想起她時，便就是這一幕。

    她靜靜的站在銀杏樹下，金黃的樹葉飄零，她回眸，無笑，卻美的動人心魄。

    “白姑娘?！鳖櫲綦x進了門，笑道，“給你帶了早膳?！?/br>
    白姑娘看向她手中拿著的紙袋，包子的香氣溢出來，她淡淡一笑，回道：“瞌睡送枕頭，多謝了?！鄙焓诌^來，接住了包子，一個人坐在銀杏樹下，慢慢的吃著，小口小口，好像品嘗人間美味。

    “書還在老地方?！卑坠媚锾ь^看她，“為了感謝你的包子，我投桃報李，給你泡壺茶?！?/br>
    顧若離笑了起來：“看來中午的飯，我要給你承擔了，這樣才能厚臉皮的在這里待上一整天?！?/br>
    白姑娘咬著包子，吃相優雅：“你隨便待多久?！?/br>
    顧若離笑著進了書房，找到那本書坐下來，邊看邊做著筆記。

    “白姑娘?！痹和?，有人喊了一聲，白姑娘從廚房走了出來，“張嬸子！”

    “白姑娘，這位大夫要見您?！睆垕鹱拥闹噶酥搁T外一位中年男子，穿著棉布的直裰，一股書生氣，“他是孫氏醫館的大夫，說有事想要請教您?！?/br>
    白姑娘并不認識，走了過去問道：“有什么事?！?/br>
    “在下姓姜?！苯ū卸Y，語氣很恭敬，“聽這位夫人說，他家小兒是姑娘治好的，在下聽的覺得不可思議，便想來求教一方，姑娘是用什么法子。若是不便也不必勉強，這就告辭?！?/br>
    “不是我?！卑坠媚锏幕氐?，“我不懂醫術，救二娃的另有其人?！?/br>
    姜通眼睛一亮，問道：“可否引薦？”

    “稍等?！卑坠媚镂⑽㈩h首，轉身進了書房，過了一刻和顧若離一前一后走了出來，“是她治好的，你有什么要請教的，便問她吧?！?/br>
    顧若離看著姜通，微露不解。

    “這位也是大夫？”姜通一臉驚訝，隨即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抱了抱拳，“在下姜通，在孫氏醫館掛牌，敢問大夫貴姓?！?/br>
    顧若離見他并不像是過來找茬的，便回了禮，道：“在下姓霍，姜大夫有何事找我?！?/br>
    “霍大夫?！苯▽倓偟膯栴}復述了一遍，“那孩子昨天我也看了，吞了釘子又割破了喉嚨，便斷言救不活了，所以便沒有收治。卻沒有想到，今天在街上居然看到那孩子一蹦一跳的，精力充沛，遂心中驚駭，冒昧打擾?！?/br>
    救不活的病癥，醫館是不收的，這是規矩。所以顧若離并未驚訝，解釋道：“他是喉嚨是被蘑菇釘劃傷，但只是出血，不曾嘔吐休克，我就用了古法一試?！彼f了方子，“倒也只是憑著運氣，再若有同樣的案例，卻依舊要慎重?！?/br>
    “此方精妙?！苯ㄗ炖镏貜土艘槐?，念叨著，“極妙啊?！?/br>
    顧若離也覺得很妙，效果她也很驚奇。

    “多謝霍大夫賜教。你放心，此方我定不會泄露出去，若要用也會征得姑娘同意?！苯ǔ饕?，“只是東家聽說此事，也心生疑惑，此回去大約要與他解釋一番，在此先向姑娘道歉?！?/br>
    “是古方自然就不是我能據為己有的，姜大夫隨便用?！鳖櫲綦x回了禮。

    “姑娘大義，在下佩服?！苯ɑ囟Y，又問道：“霍大夫在哪里高就？”

    他居然沒有因為她是女子，而有所輕視，顧若離含笑道：“暫時還沒有?！?/br>
    “好，好?！苯☉?，忙告辭走了。

    張嬸子不安的看著顧若離：“霍大夫，可是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嬸子放心好了?！鳖櫲綦x笑道，“二娃還好嗎，藥乖乖吃了沒有?！?/br>
    張嬸子松了口氣，笑著道：“他吃了，昨兒他自己也嚇著了，說以后再不胡亂作踐了?！痹捖?，指了指外頭，“那我走了，二娃還在街上?！?/br>
    張嬸子一路出了門，二娃跟幾個孩子滿街的亂竄，她找了半天，才在戴氏百草堂門口找到了。

    “你這孩子，前天是不是來誆我們的?！倍拚焕镱^的伙計扯著衣襟，他小小的身體，幾乎被對方提溜了起來，“小小年紀不學好，居然騙人，說，你家大人呢，跟我去見官?！?/br>
    二娃掙扎著，用腳踢著伙計，可又踢不到，他只得急的大哭大喊：“沒有，我沒有騙人，我前天差點死了?！?/br>
    “嘿，還說不是騙人?！被镉嬤艘豢?，對圍著一群看熱鬧的百姓道，“你們評評理，他前天過來說吞了根蘑菇釘，爹娘抱來時不停的吐著血，這樣的情況，擱誰誰能活，可他今天卻無事人一樣，不是騙子是什么?！?/br>
    旁邊的百姓一聽，紛紛點著頭，指指點點的道：“確實如此，釘子吞到肚子里，又割破了喉嚨，還沒聽過哪個能活的，要真是這樣，就不會有那些個小姐太太們吞金自殺的事了?！庇值?，“除非割開肚子取出來?！?/br>
    眾人一片唏噓，割開肚子比吞個釘子還可怕。

    “應該把他爹娘找來，居然帶著孩子在外頭騙人?！庇腥酥钢⒆迂熈R，“這樣的人決不能留?！?/br>
    二娃看著周圍的人一個個兇神惡煞的，嚇的大哭起來。

    “怎么了，怎么了?！睆垕鹱勇牭阶约簝鹤拥目蘼?，忙推開人群鉆了進去，看到二娃被伙計提溜著，她頓時大怒，“你怎么能欺負一個孩子?！?/br>
    “嘿，來的正好?！被镉嬃⒖虂砹藙艃?，“跟我見官去，你們這樣的騙子，一定要嚴懲?！?/br>
    張嬸子以為二娃打破醫館什么東西，心里發虛朝二娃看去，二娃見著娘哇哇哭著，喊道：“娘，他說我們騙人，可我昨天明明是吞了釘子的，娘，我以后再不敢吞釘子了?！?/br>
    “為了這事？不是你打破了他們什么東西了？”張嬸子一愣，二娃就哭著道，“他們不信我死而復生，非說我騙人?！?/br>
    圍觀的人嘈嘈雜雜，指指點點，說張嬸子教子無方，把孩子養歪了。

    “都給我住口?！睆垕鹱哟笈?，喝道，“誰說我們騙人，我們就住在石工巷，有名有姓，住了十幾年了，我們從來不騙人?！庇种钢镉?，“是你們醫館沒有用，不敢收治。我們家孩子昨天就是吞了釘子，但是被一個大夫救了。就在剛才，孫氏醫館的姜大夫還求我帶他去見那位大夫了，你們呢，自己不行還不謙虛，血口噴人說我們騙子，你們還要臉不要?！?/br>
    “這就是二娃昨天吞的釘子?！睆垕鹱訌难g將蘑菇釘拿出來，捏在手里給大家看，“你們看看，我們從不騙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