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你!”顧若離不善言辭,在斗嘴上向來沒有贏過霍繁簍,她索性不再說,拽了袋子拿了個包子出來無聲的吃著! 有面有rou,她多久沒有吃到了,顧若離覺得包子簡直是人間美味。 霍繁簍也沒有說話,拿了一個慢慢吃,天色漸漸暗下來街上的人也多了起來,四處掌燈,光線影影綽綽卻照不到這里,顧若離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轉頭看向霍繁簍鄭重道:“對不起!” 她不該武斷的認定霍繁簍的錢是偷來的。 “呵!”長而狹的眼角高高挑起,霍繁簍像是發現了多么有趣的事情一樣盯著顧若離,湊過去輕聲道:“因為沒有救我,所以心生愧疚了?” 顧若離莫名其妙的掃了他一眼,又自顧自的閉目休憩。 “還真是不用?!被舴焙t靠在墻上,纖長的手指懶洋洋的勾著荷包轉著圈,“我這種人命賤,不容易死?!?/br> 巷子外喧囂熱鬧,巷子內出奇的安靜,不知哪里傳來的狗吠,顯得孤寂寥落。 霍繁簍轉目看著顧若離,就見她眼眸微闔,神色寧靜,沒有怨懟,沒有憤怒,沒有迷茫和害怕,他忽然很好奇,到底有多強大的自制力,才會讓一個十三歲的少女經此大難之后,能泰然自若安靜以對。 其實,當他在巷子里見到顧若離時曾有答案的,他覺得顧若離是和他一樣的,冷情涼薄,根本沒有將顧家的滅門之災放在心上,所以才會這般鎮定自若。 可是短短幾日,他又不由自主的否定了這個答案。 若真的涼薄冷情,她怎么會為了毫不相干的人做很有可能暴露自己的事情,又怎么會將顧氏的藥方賤賣給胡大夫,又怎么會在身無分文的情況將僅有的銀兩留給別人,又怎么會不顧勞累替所有村民義診。 ……又怎么會和他說對不起。 真是奇怪的人,霍繁簍第一次覺得看錯了人,算錯了人心! “喂!”霍繁簍用腳碰了碰顧若離,“真的不去住客棧?你身上臭死了!” 顧若離沒動,淡淡的道:“不去?!?/br> “你可想好了?!被舴焙t指了指著巷外過去的巡邏衙役,“此刻人多他們注意不到我們,可若是到了半夜,他們必然會來盤問,屆時你要怎么解釋?” 顧若離眉頭緊蹙沒有說話。 “走吧?!被舴焙t站起來俯看著顧若離,“錢沒了可以再想辦法,可人要是沒了……” 顧若離已有些遲疑,她蹙眉朝外頭看了看,終于站了起來,望著霍繁簍道:“合水的客棧很便宜?”霍繁簍手中的銅錢雖多,可若是住客棧就有些少了。 “你當我們去住同福樓啊?!被舴焙t將荷包揣在懷里,提著他的半舊的包袱走在前頭,“我們能有個地方遮風擋雨,就已經是福分了?!?/br> 等到了地方,她終于明白霍繁簍說的遮風擋雨是什么意思。 ------題外話------ 要住客棧不,霍爺請客! ☆、011 路遇 這里嚴格來說算不得客棧,倒像是貢院似的,房間很小一排排連著,小到里面只能砌上一張半人長寬的炕。 霍繁簍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一樣漫不經心的道:“客棧是給有錢人住的,窮人就只能來這種地方湊合一夜?!痹捖涑櫲綦x挑挑眉,好似在提醒她,現在她也是窮人,“夏天是五個銅板一人,不用與店家打照面?!?/br> 顧若離就想到了一個詞,蝸居,還真的很像,不過這樣也很好,窮人出門從來不講究舒適度,只要能省錢又比露宿街頭好,還是愿意住的。 “你等我會兒?!被舴焙t在指了指里面,“我去交錢?!?/br> 顧若離頷首四處打量著,就看到許多的隔間里都住著人,就她在院子里說話的片刻功夫,已有三個人進了門,大家都隨意挑了間住下再去前面交錢。 霍繁簍回來,領著顧若離進了一間,他指了指炕,道:“晚上你睡炕,我在地上湊合一夜?!笨v然便宜,他也沒舍得要兩間。 顧若離沒意見。 “我和掌柜要了熱水,一會兒他們會送來,你洗漱了再睡?!笨臻g很逼仄,霍繁簍站在門口沒進來,顧若離坐在炕上朝他頭一次露出和善的笑容,“謝謝!” 霍繁簍像是見了鬼一樣轉身走了。 顧若離輕輕笑了起來,想起他說她臟臭,便忍不住拽了衣袖聞了聞,隨即又嫌棄的松開。 熱水送來,是個到膝蓋高的木桶,裝了半桶的水,顧若離看的發怔,霍繁簍抱臂倚靠在門口挑眉道:“嫌水少?” “不是?!彼噶酥竿饷?,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走進來手一挑就將一直搭在門頭的棉布簾子垂下來,房間里暗下來什么都看不到,顧若離就聽到霍繁簍道,“我在外面?!?/br> “謝謝?!鳖櫲綦x摸索著脫了衣裳,在盆里洗了臉再坐進去…… 霍繁簍盤腿坐在門口,目光在院子里來回的宿客身上轉悠,看了一會兒覺得百無聊賴,索性閉目養神,可眼睛一闔神明更清,隔著油油的棉布簾子,水聲清脆猶如在眼前。 他猛然睜開眼睛,余光撇了眼身后,雖什么都沒有看見,但他的臉卻在夜色里泛起了一絲紅暈。 “好了沒有?!被舴焙t不耐煩的咳嗽了幾聲,就聽到身后女聲帶著歉意的道,“水,怎么辦?” 這就是好了?還真是快,霍繁簍站起來刷的一下掀開簾子,一股微醺的熱氣和少女身上的藥香撲面而來,很好聞,清清淡淡的比春天漫山遍野開的俗氣的花要好聞許多。 “你歇著吧?!被舴焙t掃了她一眼,端起澡盆往外走。 顧若離尷尬的站在門邊。 過了一刻他回來,顧若離發現他已經梳洗過了,不由凝眉道:“你用冷水洗澡的?” 霍繁簍坐在炕上,兩人并肩,距離不過半臂,顧若離見他沒說話就自顧自的拿了他的手腕號脈,霍繁簍一怔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一點好處就讓你心軟了?” 顧若離明白他的意思,卻沒有反駁。 也許是從小營養不好,霍繁簍身體有些虧虛,若能養幾年他應該還能再長高,人也會健壯許多,她松了手盤腿坐著低聲道:“睡吧,明天還要趕路?!?/br> 霍繁簍站起來,她微頓看著另一面空出來的地方,剛要說話,他又重新躺了下來,背對著她漫不經心的道:“爺出的錢,爺不想睡地上?!?/br> 顧若離不置可否,翻了個身背對著睡下。 霍繁簍無聲的笑了起來。 一夜無話,早上兩人同時醒來在墻角打了井水洗臉便出了客棧,合水的街道很窄,街邊的鋪子灰撲撲的,顯得很破敗。 “我去買幾個饅頭?!被舴焙t背著包袱到街對面,顧若離卻聞到了藥香,她順著香味走了幾步果然就看到一家醫館,此刻時間還早,鋪子里的伙計正在打掃,端著一盆水在門口撒著,看見個穿著破舊的黑褂,樣子黑瘦面容奇丑的少女堵在門口,便眼角一斜,怒道:“哪里來的乞丐,滾遠點?!?/br> 顧若離往后退了一步。 見她不說話,伙計越發鄙夷朝著顧若離潑了盆里的水,嗤笑道:“可真沒見過這樣丑的女人,也算是絕了!”他話落,忽然一顆石子斜飛過來,又準又狠的打在他的嘴上,伙計捂住嘴哎呦一聲痛苦的蹲在地上。 顧若離一怔,回過頭去就看到霍繁簍站在馬路對面無事人一樣沖著她晃了晃手里的饅頭:“發什么呆,走了!” 伙計往地上吐了口血水,一顆牙咯噔一聲砸在了地上,他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貓一樣瞪大了眼睛,立時罵道:“哪個畜生打我,站出來?!闭f著話眼睛四處掃,可馬路上形形色色的人走過,除了剛才站在這里的顧若離外,沒有人注意到他。 “丑丫頭?!被镉嬚也坏絻词?,三兩步走過去攔在顧若離面前,“是不是你打的我?!” 豁掉了門牙,伙計說話有點漏風。 “不是?!鳖櫲綦x不想理他,“讓開!” 伙計也知道不是她打的,可就算不是她又怎么樣,這來來回回的人就她最好欺負,他這虧不能白吃了:“走,跟我見官去,是不是你去和官老爺說?!?/br> 顧若離覺得這人不可理喻,真當她是軟柿子好捏的:“讓開!” “嘿!”伙計啐了一口,“丑乞丐還敢耍橫……”他話說了一半,余光就看見霍繁簍走了過來,目光頓時一縮,就聽到他似笑非笑的道,“要見官啊,那趕緊走吧,耽誤什么!” “去就去!”伙計看見霍繁簍手里提的饅頭,眼睛一亮,“一定是偷來的?!?/br> 霍繁簍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伙計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恰在這時路上有三個人朝這邊走了過來,邊走邊沖著伙計粗聲粗氣的喊道:“大夫在不在?” “在,在?!被镉嬃⒖坛脵C找了個臺階下來,迎了過去,“客人是抓藥還是看???!” 三個人道:“廢話,不看病找大夫做什么!”話落徑直進了醫館,伙計回頭朝顧若離和霍繁簍看了一眼,啐了一口,“給老子等著!”就進了醫館。 霍繁簍嗤笑一聲,面露不屑:“欺軟怕硬!” 顧若離卻皺了眉,朝那三人看去,霍繁簍疑惑的看著她:“怎么了?”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腥味?!鳖櫲綦x聲音很輕,“可看著不像受了很重的傷?!蹦侨齻€人面色并無異常,步伐穩健有力,不像是傷重化膿的樣子。 霍繁簍不以為然:“這些人步伐很大,手有厚繭,一看就是過著刀口舔血的交易?!庇值?,“走吧,天黑前我們最好能趕到固城?!?/br> “嗯?!鳖櫲綦x朝醫館又看了一眼,轉身便走,方走了幾步,就看到方才的三個大漢帶著一個中年人從醫館出來,一邊走一邊說著話,粗聲粗氣的,“你只管走一趟,天黑就送你回來?!?/br> 原來是請大夫的,顧若離朝一邊讓了讓。 盡管三個人顯得很和藹,但那大夫依舊嚇的雙腿打顫,臉色白如金紙,點著頭道:“知……知道了?!?/br> 伙計跟著后頭追出來,喊道:“……方大夫,您盡管去,鋪子里有我呢?!?/br> 那位方大夫被塞進馬車里。 顧若離看著車,覺得有些眼熟:“這輛車,我好像在哪里見過?!被蛟S是職業的緣故,顧若離不但心細且記憶力很好,只要她經手過的病患,便是過了四五年她也能記得。 “慶陽城門?!被舴焙t提了一句,她恍然大悟,“驍勇將軍?!” ☆、012 驚魂 霍繁簍頷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凝重。 顧若離奇怪道:“怎么了,驍勇將軍是什么人?” 霍繁簍就用一種驚奇的表情看著她,隨即又覺得顧若離這種人恐怕除了醫術和病患以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便道:“榮王府趙勛,表字遠山?!庇值?,“太上皇就是他救回來的?!?/br> “太上皇?”太上皇和皇上并立的情況,在歷史上鮮少有過,顧若離不由多問了一句,霍繁簍已經對她見慣不怪了,便接著道,“三年前居庸關之變,額森把太上皇給抓了,還差點拿下了京都……是趙遠山帶兵攻退了瓦剌大軍,還在守衛森嚴的瓦刺囚牢中救回了太上皇,安全將他護送回京?!?/br> 顧若離心頭莫名的一跳,突然停下來:“那如今的圣上和太上皇是什么關系?!币郧八盟茝念櫱逶纯谥新牭搅艘恍?,大周的年號由正雍,改成了順天。 她當時還以為圣上駕崩,太子繼位,如今再回頭細想,當時根本沒有國喪,何來駕崩繼位之事。 “太上皇和圣上?一奶同胞啊,要不然那些人精似的朝臣,怎么會輔佐他登基?!被舴焙t說著,挑著眉頭有點幸災樂禍,“不過,聽說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如今被軟禁在西苑了,吃不飽穿不暖的,還不如咱們呢?!?/br> 一山不容二虎,圣上沒有殺了他已經不錯了,人之常情顧若離不覺得奇怪,倒是驍勇將軍:“既然新帝已經登基,他卻將太上皇救回來,豈不是……”雖說太上皇應該救,可說到底新帝已經登基了,救回來怎么處置也是問題,他這樣做不說別的,新帝肯定會嫉恨他。 難道就是因為這事,他才被調去開平衛那么偏僻之處守國門? “他怕什么?!被舴焙t面露譏諷,走的搖頭擺尾,“他這樣的政客,滿身都是心眼,要是沒有好處,就是他親爹,他也不會救?!?/br> 顧若離不解,就聽他又道:“趙遠山十四歲就被榮王送到軍營,兩年后他挑選了三千精衛建立了虎賁營,一年半后,他就領著這些人打到瓦剌老家去了,搶了不知道多少金銀珠寶,寶駒肥羊。不但這樣,那三千人的虎賁營,轉眼就增加到八千人?!?/br> 縱然不懂這些,可顧若離也聽的目瞪口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從軍艱苦不談,竟然還組建了自己的軍隊?! 也太匪夷所思了。 “還不止這樣?!被舴焙t看著近處的城門,笑道,“到今年也就五年左右吧,現在的虎賁營,不但擁有最好的將士,最優良的馬匹,而且它已經成了一柄利劍,握在趙遠山手中,指哪打哪,所向披靡,人人聞風喪膽?!?/br> “你的意思是,他會用劍守住開平衛,也有可能用這把劍揮向京都?”顧若離驚訝不已,若真是這樣,那他確實不怕圣上不喜嫉恨,反而是圣上會忌憚他吧。 霍繁簍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所以這樣志比天高,心比海深的政客,怎么可能做虧本的買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