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從那時候開始，命運的齒輪就發生了神奇的轉變。那陣子馮玉華都在外地，所以程燃接下來的日子都得去他爸單位吃。不知道秦可歆為什么也總去，于是海叔在他爸的安排下，就常常一起接送兩人。

    程燃對這事沒什么特別在意的，他在意的只有方姝。因為接下來幾天每次路過學校門口，都無一例外能看到方姝和陸雅城結伴同行。

    好像從前方姝對他做過的事，背過身就能對任何一個男生做。

    那時候少年的心里，充斥著酸溜溜的憤怒感，又有那么點無端的悲傷，程燃像是鉆進了牛角尖，每天都在和自己較勁。

    程燃覺得自己一定是病了，明明心里很不痛快，可見了她又莫名地心生歡喜，上一秒天堂下一秒地獄，跟上趕著自虐一樣。

    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事，那個周興華在走廊上，拿著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一封信，揚言是方姝給自己寫的，大聲朗讀的同時，還取笑方姝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和她媽一樣亂。

    程燃合住手里的筆記本，出去就把他給揍了。

    從前程曦說他冷冰冰的沒什么感情，該沖動的時候不知道沖動，總是克制著不讓自己情緒外露，這會兒他終于變了，變得不再克制冷靜，有血有rou了?？墒悄莻€讓他變成了這樣的人，卻已經將目光轉向了別人。

    程燃不相信那信是方姝寫的，她當初的確是沒少給自己寫過這類東西，有時候就是亂七八糟的一堆話，好像和他吐露心事一樣。但周興華，怎么看方姝的眼光都不會差成那樣！

    程燃下手很狠，他每一拳都用盡了全力，但他心底……為什么那樣慌呢？

    最后這道題也陷入了無解的模式，因為信掉進了一旁的水池里，所有鋼筆字跡都暈染開了。

    “我難道沒事會自己給自己寫情書嗎？”周興華捂著被揍到發腫的臉頰，啐了口帶血的唾沫，“而且程燃你有病吧？你現在是為了方姝在出頭？”

    程燃沒再說話，將手里濕噠噠的紙張揉碎了扔進垃圾桶，這才回身指了指對方，“這件事以后不許再提，我要是聽見誰議論，說方姝一句不好，這賬我全算你頭上?！?/br>
    這事后來以程燃他爸出面打點結尾的,賠了周興華家醫藥費，又幫著給周興華調了班。周興華也因為說了方姝她媽的壞話，自知理虧，所以沒敢把這事宣揚開。

    但程燃他爸還是為這事訓了他：“你小子瘋了是吧？你才幾歲就學人家爭風吃醋？你以為這個年紀的感情，真能在一起一輩子!”

    與此同時，因為吃了半個月的食堂，程燃和秦可歆在一起的傳聞也無端冒了出來，程燃知道的時候，事情已經傳的繪聲繪色了——

    似乎在糟糕的時候，一切都變得越發糟糕起來。

    后來婚后的某一年，程燃曾陪方姝去看過影院上映的某部青春片。那時候他早已成年，看著影片中男女主角為了年少時莫名的堅持和自尊，錯失了彼此，最后以遺憾結尾時，身側觀眾們的反應各不相同。

    有人為此欷歔，有人感同身受到落淚，也有人嗤之以鼻痛罵編劇。

    而程燃自己，則是慶幸的。

    曾經他也一度覺得自己和方姝大概就要這樣過一輩子了，因為莫須有的誤會，彼此成為對方人生中的一位過客，細小的塵埃，最后慢慢消失在時光深處。某天在路上遇見了，他身側有佳人，而她亦有良人相伴，彼此問一聲好，背過身去再也不會記起。

    有多少學生時代的愛情，就是因為不成熟的處理方式，最后走到了相見即是陌路的地步。但程燃想，幸好他始終沒放棄過。

    對于方姝，程燃自始至終都不曾想過放棄，即使后來發生了……方亮和程曦的事。

    第十九章

    如果人生只是這樣那樣狗血的誤會，反而會輕松很多，那樣兩個相愛的人當然也不會被阻攔太久?？扇绻?，兩人背負的不僅僅只是這些呢？

    程燃從小到大沒遇到過什么挫折，所以他的確別扭了一段時間，但這并不代表他會就此妥協，放棄和方姝的感情。

    哪怕這感情只是他單方面的，他也想努力爭取。

    所以即使那陣子他爸對他各種嚴正警告，不許他早戀，更不許他再接近老方家那個女孩子，程燃也根本沒把他爸的話放在心上。

    仔細想想，其實那會兒他爸的態度就已經很有問題了，可程燃哪里會注意得到？

    他開始主動接近方姝，還特意要來了方姝的課程表。

    他打聽到那周老師安排他們買輔導書，于是在方姝家附近的書店蹲守了好幾天，終于在某個周末遇到了她。

    可惜那天方姝和方亮一起，所以程燃一直沒什么機會接近她。到他們離開兩人都沒能說上話。

    不過那天他們走的時候下雨了，程燃將自己書包里唯一的雨傘塞給了方姝，他自己淋雨跑回了家。

    后來程燃感冒了，為了不耽擱期末考試，所以拖了很久，最后直接給拖成了輕度肺炎。馮玉華帶著他看了不少醫生，可不知為何效果都不好，之后還是吃了方姝偷偷送來的中藥給治好的。

    方姝那個傻丫頭，每天天還沒亮就將藥放在家門口，程燃起初的確不知道是她，但后來發現瓶子里裝的是中藥之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那個發現讓他心底生出了無法抑制的雀躍，雖然方姝極有可能是因為心里過意不去才給他送的藥，但對程燃而言，她能再將目光投向自己，就已經足夠令他開心的了。

    馮玉華那幾天將他看的很緊，所以程燃決定，等病好了就去找方姝。他要把當時自己那句自負的話說清楚，并且認真地向她道歉。

    他還要告訴他——他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

    程燃病愈之后，馮玉華終于放他出門。那會兒正值假期，方姝沒有電話，所以程燃只能直接跑去她家堵她。

    一路他都祈禱方姝她媽千萬別在家，據說那是個相當彪悍的女子，要是知道有男生上門找女兒，還不知道會怎么收拾方姝呢。

    憑著記憶里的地址，程燃終于找到了那個小區，可是他看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一幕——他爸，對，程燃他爸正在和一位女士牽扯不清。

    因為他爸是背對著程燃的，所以程燃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對面的那個女人。

    那女人體態微胖，但五官生的很精致，即使穿著不是什么講究的牌子，但也看的出來細心打扮過。她和他爸一直在推拒什么東西，那東西用信封包裝的很嚴實，但根據形狀大小，程燃猜測有可能是錢。

    可是他爸為什么要給這個女人錢呢？

    那時候程燃心里已經開始有很不好的預感了，因為他發現那個女人細看之下，和方姝竟然有五成相像。

    后來事實證明那的確是方姝的母親方柔心。他爸程振剛和她說了一會兒話，手掌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像是安慰又像是憐惜，之后才緩緩上車離開。

    程燃看到沒一會方亮就出現了，母子倆一同上的樓。

    程燃替他爸想了很多理由，比如什么小學同學初中同學，但是不可能的，方柔心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他爸不是。他爸是后來工作調動才分派到這，就連程燃從小都是在老家被爺爺帶大，初中才轉來這里上學。

    同事就更不可能了，一個考古學家和一個工廠女員工。

    那么也許，只是其他什么偶然狀況？

    程燃強迫自己別亂想，但事實是，他還是忍不住會猜測，因為最近他爸媽在家吵架的次數明顯變多了。他也曾聽到他媽偶然提起，什么“外面的女人”之類的話題。

    而關于方柔心這個人，傳言就更不必說了，什么傳言都有。

    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所以程燃那會兒特別留意他爸的舉動，甚至還偷偷跟過他爸幾次。

    然后他發現，他爸和方柔心的確來往的很密切。如果一次是巧合，那第二次要怎么解釋？接二連三呢？

    而且他爸總是一次次給那個女人錢……

    那之后程燃每每再想起方姝，總是有幾分奇怪的感覺。

    事情以馮玉華半夜割腕自殺成了引爆點，那一刻程燃看著躺在病床上，好不容易搶救過來的母親，第一次對他爸產生了怨恨的感覺，也第一次對他和方姝之間的關系，產生了質疑。

    他從小崇拜并引以為豪的父親，和方姝的mama？

    程燃幾乎要將自己的指關節捏碎，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一定要這樣？

    這之前，他已經要對方姝告白了啊，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那樣在意一個女孩子。

    可是看著馮玉華蒼白毫無血色的臉，程燃還是慢慢地將自己捏到作痛的手指松開了。

    這次事件之后，程振剛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什么，總之他和馮玉華吵架的情況盡可能地變少了，馮玉華也因為不確定那個女人究竟是誰沒再繼續鬧下去。

    但程振剛私下應該還是和方柔心有往來，因為程燃有次在路上還碰到過。

    程燃也還是會想方姝，但他過不了心里那一關。當時如果發現不及時，他媽可能就真的搶救不回來了，每次看著他媽手上那道泛白的疤痕，他就是有再多的思念也被壓制了下去。

    本以為和方姝大概就這樣了，但是高三畢業那年，忽然爆出了程曦和方亮的事！

    程曦和程燃同歲，那會兒他們剛剛過完十八歲生日。程燃回家就聽見馮玉華的哭聲：“你怎么能和那個小痞子在一起呢？你招惹他干嘛？你不知道他一家的名聲有多爛？”

    “方亮很厲害，他很有頭腦的，大學沒畢業就開發了自己的第一個游戲軟件，只要賣出去——”

    “那又怎么樣？至少他現在給不了你什么，只會拖累你！”

    看得出來程曦很崇拜方亮，也試圖幫著他在馮玉華心里爭取印象分?？上菢拥某錾?，注定是不可能招馮玉華喜歡的，更何況程曦還那么小。

    方家為此也是一陣天翻地覆。方柔心也強烈反對，據說將方亮痛打一頓，最后好不容易勸說他暫時放下這段感情。

    方亮打小特立獨行慣了，身上的確有幾分痞氣，但他還知道輕重緩急，也知道一個十八歲小姑娘做出的決定，將來隨時都可能后悔終身。

    隔天一早他就買了去往南方的火車票，說要在南方闖出一片天地再回來。

    方姝和她媽一起去送的方亮，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已經要離她遠去了，而且，還不知道何時能回來。

    那時候方姝才明白，原來不是所有的離別都有歸期。

    幾天前，他們一家還在為她收到錄取通知書而開心，說好了從此以后再也不分離，說好了從此以后，他們要讓方柔心享福，要讓母親走到哪里，都被夸獎有一雙懂事的兒女。

    可是，原來有多少事都會變成無可奈何。

    方亮上車前摸了摸她的頭，將她眼底那點還沒冒出來的淚花給擦干凈，“照顧好自己，還有，幫我看著程曦?！?/br>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第二天程家的人就發現程曦不見了，只留了條說要去找方亮……

    那之后程家和方家就徹底鬧崩了，馮玉華礙于顏面沒有大肆聲張，但是哪有父母攤上這事不糟心的。

    馮玉華氣得幾天下不來床。方柔心也一樣，上火到嘴里全都冒了泡，可那兩個孩子徹底沒了蹤影，誰也找不到他們的消息。

    方柔心決定親自南下去找兒子，她對馮玉華說：“他比程曦大四歲，無論如何都是他不對。我會給你們老程家一個交代！”

    這整個過程中，程振剛都巧妙地沒有參與過，幾乎都是馮玉華在和方柔心交涉。程燃看著方柔心，她氣勢很足，作風似乎也很正派，可是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也會覺得她和傳聞的并不一樣。

    但方柔心到底沒能給程家一個交代，因為她在回廠辭職的路上，出了車禍，之后就再也沒能醒來。

    程燃是知道方姝的家境的，她除了mama和哥哥之外，連個至親都沒有，所以這時候他也顧不得什么了，直接跑去了醫院。

    他陪著方姝坐了很久，她累到睡著了，枕著他的肩膀。她睡著了也還在哭，大概是覺得這個世界太孤單，害怕吧？

    程燃摸了摸她的臉頰，將她臉上的眼淚給擦干了。

    他沉默著，最后在她臉頰上親了下，“不要怕，我會陪你?！?/br>
    這句承諾程燃并沒有食言。方姝處理完方柔心的身后事之后，就只身去了北方上大學，程燃放棄了學醫，也去了和她臨近的省份。

    那次在醫院他又看到了他爸，他替方柔心結清了醫療費，甚至還私下幫忙籠絡了方姝的鄰居，喪葬儀式也沒少出力。程燃猜想，或許方柔心在他心里有很不一樣的地位。

    但他，仍舊不能原諒這樣的背叛。

    程燃在那個陌生的城市開始生活，每縫假期，他就會去方姝念書的城市走走。

    她走過的路，她見過的風景，他全都見識了一遍。想象著她路過這里的樣子，他的心情并不低落。

    其實這樣就很好，他和方姝之間，已經不再是當年一句話兩句話解釋清楚就能在一起的少年人了。那些塵封的往事，就讓它隨著逝去的人徹底被埋葬好了，不慎撕開，傷人又傷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