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即使短暫,在此刻,她終于得到了與大惡魔相抗衡的力量。 丟失了半顆心的怒魔咆哮起來,這種大惡魔的生命力非??植?,半顆心臟還不足以將它放倒。 這是一場與美觀無緣的戰斗。 暴怒對上暴怒,瘋狂對上瘋狂,深淵眷屬對上深淵眷屬,簡直像兩臺馬力全開的鋼鐵魔像對撞——無論從力量上來開,還是從直來直去的戰斗方式來看。深淵意志同時眷顧了在交戰的兩方,考慮到祂的本質,這一點都不讓人奇怪。贊助者給角斗的雙方配備了最鋒利的兇器,祂渴望地看著他們,期待著下一滴鮮血。 利爪與斷掌相擊,扇動的雙翼躲閃開撲咬,轉瞬間他們過了無數招,每一次拳腳相交注定要帶來巨大的損傷。交戰雙方都在戰損中變成了血rou怪物,每一片皮膚都血rou模糊。 當塔砂揮爪的時候,血花在皮膚上盛開。 空間亂流也開始糾纏上塔砂,因為她驟然提升的力量,也超過了通道能承載的限度。 亂流從來沒有消失過,塔砂過去不受影響,只是因為弱小得不至于撕裂通道罷了。如今她的力量暴漲,舉手投足間也能撕開這片不穩定的空間,于是周圍的空氣對她而言也充滿了細小的刀刃。而從怒魔賽門身上血花四濺的情況看起來,它依然比塔砂更強。 下一個照面,怒魔賽門抓住了塔砂的胳膊。 兩只斷掌抓住了塔砂的手腕,將又一次企圖掏出怒魔內臟的龍翼之軀固定在了那里。賽門獰笑著加大了力氣,骨骼在它雙手中輕易折斷,像幾根細細的樹枝。那兩只可怕的手往胸口用力,眼看要將塔砂拉近懷中,給她一個致命的擁抱。 塔砂猛地抬腳,重重蹬在怒魔身上。 她沒法將怒魔領主踢倒,但借著扭身與下蹬的力道,她能把被抓住的右手擰掉。 像蜥蜴斷尾求生,塔砂跳出了怒魔的懷抱,留下那只胳膊,眨眼被碾壓成一團。然而她接下來的舉動簡直不像企圖求生,借著怒魔壓扁那只胳膊的時間差,塔砂一個倒掛金鉤,重重踢上賽門僅剩的眼睛。 賽門的吼叫幾乎將她震聾。 “這種時候別再惹它啊……”維克多似乎在一邊發出了痛苦的呻吟,“怒魔這種東西……” 塔砂飛速后退。 賽門滿頭滿臉都是被空間亂流絞碎的血rou,這種感知很強的惡魔缺了眼睛也并非不能戰斗。后退一步說,除了被蘊含撒羅之力的武器刺瞎的那只眼睛外,其他部分隨時可以重新生長。因此這一只眼睛的損失意義不大,只能激怒賽門而已。 真難想象,怒魔居然還能更生氣一點。 這是相當奇怪的事情,它的憤怒竟然還能更漲一層,仿佛沸騰的水變成炙熱的水蒸氣。深淵眷顧與怒魔“越生氣越強大”的天賦相得益彰,再度暴漲的力量令周圍的空氣都產生了歪曲。 它的臉已經不見蹤影,空間亂流在它不斷提升的力量中不斷加劇,生長又一次跟不上損傷。那張血淋淋的臉只能勉強看到大張的嘴巴,用個不合時宜的比方,就像西瓜瓤上挖出個大窟窿。所有經過賽門的光線都被扭曲,直線變成曲線,簡直是rou眼可見的背景加粗線。如果這是一幅漫畫,此刻怒魔領主身后就貼滿了厚重的網點,氣氛如此沉重,背景如此可怕,是個人都能看出有什么事即將發生。 以賽門為中心,這個空間中仿佛醞釀著一場風暴。 的確有事發生,卻不是“怒魔領主再度突破大發神威”。隨著它的力量再度上漲,駱駝背后終于放上了最后一根稻草,通道的承載能力到了極限。 這風暴炸開了。 怒魔的軀體須臾之間被撕扯成無數碎片,血rou被撕裂再撕裂,像被放入最好的碎紙機中過了幾道。沒有心臟,沒有大腦,沒有一點連接的肌理內臟皮膚,制造了這場空間坍塌的賽門,終于沒能幸存。 第93章 怒魔賽門撕裂了空間,而后空間亂流撕裂了賽門,就像發瘋打穿飛機的人被卷入天空中。吞沒了制造者的缺口rou眼可見地小了一半,受深淵眷顧的大惡魔產生了最后的作用,那具強大的身體稍稍填補了塌陷口。 可是被撕裂的空洞依然饑餓。 同調對象已經灰飛煙滅,塔砂腦中的憤怒很快冷卻下來,同時她也能感到深淵意志興味索然地抽身,不留一點情面。深淵眷顧的離去和來時一樣快速,只剩下余波還讓她稍稍受益,比如那對被加強的龍翼,它們很有力道,像火箭噴射背包一樣推著塔砂飛速向前。 她一口叼住還在飄的地下城之書,一頭撞向核心與魔池液滴所在的方向。藍色的魔力液滴飛快地融入身體,塑造出一雙新生的胳膊——這次塑造只重速度不重質量,是不怎么耐用的臨時應急貨色,但此刻夠用就行了。塔砂一手抓著維克多一手推著地下城核心,雙翼飛快地扇動,像個太空作業的宇航員,拼命往入口飛去。 被撕裂的那個缺口在抖動,這個空間危險地震顫,沒人知道下一秒是平衡穩固還是全線崩塌。 入口越來越近,不遠處就能透過入口看見昏暗的地下城。與通道中詭譎的環境相比,光線黯淡的地下城完全就是溫暖的家園,但就在距離入口還有幾步之遙的時候,塔砂覺得不太對勁。 “不對,別過去!”維克多這才來得及開口,“空間不穩定的時候絕對不能穿過通道,這種時候每個通道口都是亂流!” 塔砂帶著手中的東西堪堪轉身,讓沖向原來方向的身軀猛地向上爬升。 此前怒魔領主撕開縫隙的時候,地下城中有許多東西都被卷了進來。塔砂、維克多、地下城核心、魔池液滴、地精、碎石……等等等等。除了塔砂抓著的重要事物,其他亂七八糟的雜物也漂浮在這個空間當中,仿佛懸浮的太空垃圾。此刻她停了下來,許多被帶動的雜物卻沒停。一只地精晃晃悠悠飄向了入口,它沒能成功穿越過去。 土石身軀在碰上入口的剎那粉碎,好似經過一臺絞rou機。 當這個空間變得不穩定,每一個通道都充滿了亂流,不容任何東西經過。埃瑞安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仿佛沙漠中的旅人看見綠洲,卻只是海市蜃樓。 塔砂回頭,身后的坍塌并沒有擴散。那個絞碎了怒魔的缺口像一顆盛極而衰的恒星,正在緩慢地坍塌。 “現在只能等了嗎?”她問。 “基本上,只要等這一波震蕩過去就可以了……”維克多語焉不詳地說。 塔砂轉了回來,盯著地下城之書不停眨動的眼睛,重復道:“基本上?” “你真的想聽?”維克多嘆了口氣。 “聽完能做什么嗎?”塔砂問。 “不能?!本S克多老老實實地回答,“大概能做心理準備?” “那就先別告訴我?!彼盎卮?。 要是捂住耳朵不聽壞消息,壞事就不會發生的話,世界一定會變得美好很多。 隧道被炸出一個大洞,上層的泥土正不停掉落,來填補這個洞xue,讓通道重歸穩定——如果將這個空間比作隧道,現在發生的事正是如此??p隙正在震蕩,周圍的空間扭曲收縮,怒魔制造出的巨大缺口漸漸縮小。然而與此同時,另一個缺口也在縮小。 那個通往埃瑞安的入口。 空間修補它自身,這期間所有通道都被無差別地視作不穩定之源??臻g亂流扭曲著所有通道,整個縫隙仿佛一個被擠壓的蜂窩狀結構,每個孔洞都在被擠壓收縮。 基本上,等這一波震蕩過去,剩下的通道就穩定了。 前提是,那個時候你想要的通道依然存在。 空間自我彌補的速度很快,坍塌迅速地趨向穩定,亂流暫時消失了許多。塔砂與維克多默然無語,望著曾經是入口的位置。 非常不幸,那里已經空無一物。 海市蜃樓消失了,致命的希望已經不見蹤影。極目望去,整個空間當中再沒有一個出口入口,連不斷閃爍的光線都少了許多。 “運氣真不好,哈哈?!本S克多說,笑得比哭還難看。 塔砂環顧四周,周圍空空蕩蕩,除了“太空垃圾”外什么都沒有。在這個怪異的空間縫隙之中,只剩下她和維克多。 “我們被困在這里了?”塔砂問。 事情有些麻煩,但不至于失去希望。她帶了一整個魔池的魔力來這里,龍翼之軀只要有魔力就能生存,一時半會兒還不至于有生存危機。帶著地下城核心與魔池,比當初剛穿越到埃瑞安的條件已經好了許多。 “啊,暫時是這樣?!本S克多干巴巴地說,“但是困不了多久?!?/br> 聽那個口氣,這不是個好消息。 “之前說過了吧,賽門擠開縫隙才再度出現,所以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就是那個‘縫隙’當中?!本S克多說,“深淵與主物質位面的通道連上,震蕩形成第一條縫隙,這條縫隙只允許一個靈魂通過,存在的時間非常短暫?!?/br> 塔砂已經聽懂了。 “‘縫隙’是暫時性的?!本S克多苦澀地說,“而在將它撬開的大惡魔消失之后……” 在強行撐大縫隙的那個楔子消失之后,縫隙即將關閉,其中的一切雜物,都將隨之泯滅。 坍塌的口子已經填上,四面八方的震顫卻沒有,與之相反,這震動反而變得越來越強。剛才的震動是為了穩定空間,如今卻是這道縫隙已經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沒有什么幾成危機幾成安全的幾率,坍塌理所當然,不可避免。 懸浮在空中的塔砂搖晃起來,混亂氣流將她猛然拋起又重重扔下。她可算理解了雀鳥在高空遇見風暴是個什么感覺,整個空間都在與她作對,再怎么拍打雙翼也無法與這天地之力抗衡。 光線亂成了一鍋粥,明明滅滅,足以叫光敏性癲癇患者立刻發病。最好的飛行員都可能被甩吐出來,簡直像被塞進滾筒洗衣機里,連魔力液滴都快被甩出去。塔砂索性不再振翅,她張開巨大的龍翼,將地下城核心、魔力液滴與地下城之書一并攏在懷里。在雙翼合攏的前一刻,她看到了遠方的邊界。 不久之前這里還無邊無際,現在卻能看得到邊緣了。確切地說,那種混亂的光線下根本判別不出遠近,但塔砂能看見“太空垃圾”消失的邊際。這些雜物均勻散亂地漂浮在每個角落,而在一定距離以外,空間沉靜如水,只剩一片黑暗。塔砂仿佛置身于一片水草與游魚混雜的水域之中,望向不遠處清澈至極的死水,只覺得毛骨悚然。 那個邊緣,還在緩慢地縮小。 亂流撕扯著塔砂的雙翼,好像有巨人正抓著骨刺往外撕扯。翼膜外層傳來持續的刺痛,接觸外部颶風的部分好像要被活活扒下一層——多半已經有了傷痕。方才用來硬撼怒魔的龍翼正發出一種令人牙酸的聲音,在里頭聽起來格外可怕,仿佛臺風天氣聽見木質房屋發出悠長的嘎吱聲。 塔砂一把抓住自己左邊的翅膀,咬牙牢牢固定。就在剛剛,左翼被扯斷了。 “……我不想死?!本S克多嘀咕道。 廢話,誰都不想死。塔砂還有這么多事沒有完成,平地上剛剛建起城堡的雛形,太多事情非她不可。明明解決了入侵者,卻因為縫隙崩塌這種原因喪命,毫無反抗之力而且毫無意義,簡直太可笑了吧? 塔砂焦躁地嘖了一聲,飛快地思考著自己手上還能使用的籌碼。此時維克多又開了口。 “我有個辦法能撕開縫隙,但很危險,指不定能不能通向埃瑞安?!本S克多聽上去出人意料地冷靜,“空間非常復雜,七成幾率能回去,三成幾率會被甩到鬼知道在哪的地方?!?/br> “總比等死強?!彼按叽俚?,“七成已經非常高了?!?/br> “的確?!本S克多說,自言自語道,“真不想死啊?!?/br> 在龍翼籠罩的小小空間之中,地下城之書亮了起來。 每一張空白的書頁顯露出無數精妙的紋路,看上去像紙張的頁面在此刻展現出真面目,封面裹著漆黑的鱗片,內頁柔軟冰涼如皮膚。維克多的棲身之所當然不是普通書籍,來自大惡魔的蛇蛻制成了外殼,娜迦之王的皮在剝制后比犢皮紙更剔透晶瑩,傳奇法師用龍血墨書寫下每一道咒文,即使在魔法飛速流逝的埃瑞安待了幾百年后,依然有一些力量留存下來。 它們在此刻被點亮,干涸的文字剎那間鮮亮如新,又好似沉淀了無盡的歲月。 塔砂突然明白了。 在意識到維克多言下之意的時候,死亡迫近帶來的焦躁變成了冰冷的沉重感。一座冰山堆積在塔砂胸口,緩慢而冰冷地下沉,一瞬間竟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塔砂張開嘴。 說點什么吧,時間有限,道謝,道別?某些習以為常的東西占據了比想象中更多的分量,離別來得猝不及防。你想聽到什么?我能說些什么?塔砂浪費了幾秒鐘,做出了決定。 “我會活下去?!鄙降谝淮?,她發下了這種并沒有絕對把握的誓言,“我將常勝不敗?!?/br> “當然?!本S克多的聲音里帶著笑意,“你當然會,我的主人?!?/br> 地下城之書記載的禁咒,維克多留在書中的最后準備,在此時發動。 第一頁書上的咒文浮出書頁,跳了出來,此后每一條咒文頭尾相連。地下城之書飛快地翻著頁,每一次翻動就有大量符文從扁平的文字化作跳躍的光帶。鮮紅與漆黑交織,氣息不祥卻也絢麗無比,讓人想起劇毒海蛇身上綺麗的花紋。光之鎖鏈噴薄而出,將龍翼包裹的空間一層層圈起。 展開的魔法陣嗡嗡作響,隔絕了周圍愈演愈烈的空間亂流。尖銳刺耳的空間崩塌聲遠去了,那種站在冰層上的不安亦然。白熾燈似的嗡鳴溫柔如白噪音,一股力量正將光帶內的一切從這個空間中連根拔起,這力量強大如火箭升空,卻又莫名讓人安心。塔砂的雙翼緊緊包裹住了維克多與地下城核心,符文光鏈則固定住了他們全部,這情景無端讓她想起幼年時把玩具塞進被子里的時候,父親走進來,將她連被子帶人一整包抱起。 咔嚓!無形的壁壘碎裂了。 光帶對內柔軟如搖籃,對外部空間而言則是鋼鐵荊棘,禁咒的力量撕裂了正在閉合的縫隙。這道縫隙的末日提前到來,空間破碎,其中一切泯滅,踩在一個亞空間毀滅的骸骨上,他們跳了出去。 于是塔砂看見了縫隙的外面。 維克多沒說錯,空間非常復雜,縫隙外面不見得是埃瑞安。這里不是埃瑞安,也不是深淵。 這是哪里? 塔砂腦中一片空白,在光帶的保護之中,她瞪大了眼睛,遙望這片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宏大天宇。 宏大,磅礴,浩瀚,一望無垠,無邊無際……所有形容廣闊博大的形容詞都能用在這里,都不足以形容這里。雙眼望不見哪怕一個角落,所有生靈在此處都渺小如微塵。比“空間”還龐大的是什么?比“位面”還龐大的是什么?“世界”嗎?然而一個個世界如同一顆顆果實,只掛在巨樹梢頭。 有一顆樹,一棵枝葉繁茂、頂天立地的巨樹。 數不清的世界懸掛在巨樹梢頭,一些青澀混沌,一些爛熟繁雜。變化無窮多又無窮少,完全無法預料,因為觀測者太過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