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這就說來話長了?!本S克多顧左右而言他。 “那就長話短說?!?/br> “你不先離開這里?我看再過不久這兒就可能塌掉?!?/br> “有根肋骨刺破了我的肺葉,需要時間愈合,我起不來而且痛得要命?!彼皼]好氣地說,“不然你以為我干嘛非要在這里跟你聊天?” “難道不是因為你想馬上感謝我?”維克多震驚地說。 立刻,塔砂真誠地表彰了他的勞苦功高,只因為維克多聽上去太可憐了。 地下城之書臭著臉收下了夸獎,開始解釋塔砂遇見的那個幻境。 總之,那嚴格來說不是個幻境。 那是維克多的靈魂內部。 小道周圍傳來刻骨的陰冷,覆著鱗片的生物擦過她的腳踝,耳邊傳來嘶嘶低語——這樣的環境,她居然會下意識認為周圍是兒時經常路過的蘆葦塘,只能說那時候腦子果然不太清醒吧。被卷入其中時塔砂渾渾噩噩,如今被維克多一提醒,塔砂想起了此處的既視感從而來。 她曾通過鏈接搜尋維克多的靈魂,那感覺就如同進入一條漆黑的小道,第一次探索就在半途被排除出來?;蛟S那時候她就應當對此有個明確的認識:即使是維克多這樣受創嚴重的大惡魔,他的靈魂也絕非塔砂可以輕易接觸的。 是維克多親手領她進入,容許她在他的靈魂當中徜徉。但即使從現在的維克多這里得到了權限,塔砂也沒能一路順風。 “我曾經在自己的靈魂當中布置了法術?!本S克多說,“任何進入者都會遇到‘他’——我的某個靈魂碎片,可以說是施展這個法術時期的我?!?/br> 大惡魔只信任自己,他分割出一個投影,作為自身靈魂的守衛者?!八本拖裆眢w中的白細胞,會借助主場優勢迷惑任何入侵者,然后使用最恰當的方法殺死對方,讓敵人成為自身的養料。 所以進入其中的塔砂才會渾渾噩噩,倘若她最終沒能下狠手把自己抽離出來,而是在“維克多”的引誘(那的的確確是一個隱秘的謀殺邀請)下攻擊了他,那么正中惡魔下懷,她將迷失在幻境中,漸漸失去自身靈魂的主導權。 “那是個恒定好的法術,我也不能拆掉它?!本S克多說,“如果你攻擊了他,他會吞噬你,然后我因為攻擊契約對象而玩完,這種連鎖反應的死法簡直太可笑了?!?/br> “不能撤銷?你當初就沒想過今后遇到我這種情況嗎?”塔砂說。 “大惡魔不可能邀請別人進入靈魂,入侵者必然都是敵人。我曾被他們稱作‘永遠有一條后路的大惡魔’……盡管現在有很多后手我自己根本不記得了,都是靈魂損傷的錯?!本S克多痛苦地嘆了口氣,“當然,我萬萬沒想過自己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br> 曾經的大惡魔維克多在千百年前為自己的靈魂設置了隱秘的保險絲,的確,如果靈魂上的保險絲可以撤銷,要是不幸被控制自行撤銷防線,那它的存在就沒有了意義。 隱藏在自身靈魂中的大惡魔悄悄引領塔砂前行,他利用了塔砂的信任,cao縱了塔砂的盲點,將她帶去最富有戾氣的部分。他不著痕跡地將惡意殺意混入授課當中,仿佛夏娃耳邊低語的毒蛇,像個親切的食人心理醫生,在幫助塔砂對抗怪物靈魂污染的同時,偷偷作著與它相似的事。 只是,就像高明的騙術也很難騙到無欲無求的人一樣,塔砂憑借自身的意志醒了過來。 “永遠有后手的維克多”?在親身體驗過對方舉重若輕的陷阱后,塔砂終于體會到了曾經的大惡魔在智力上的危險性。不過聽他說自己都不記得后手,又不免覺得好笑——聽起來像秋天亂埋松果的松鼠似的,機智地埋了一大堆,最后找不到,結果為他人做了嫁衣,儲備糧變成了植樹造林。 “之前對我說別輸的人就是現在的你?”塔砂問。 “是啊?!?/br> “真看不出來?!彼澳潜緯?。 “你對我究竟有什么偏見?!”維克多怒道。 “對了,那些真的是你過去在主物質位面的感覺?”塔砂迅速換了話題,“那些對靈魂的渴望,對主物質位面的蠢蠢欲動……所有惡魔真的如此感受,還是它只是那個你的騙術之一?” “所有深淵意志籠罩的造物在地上都這樣?!?/br> “即使現在?” “現在……不了?!本S克多猶豫了一下,“因為我受了傷,大概。怎么了?” “突然有點佩服你?!?/br> “什么?” “只是這么一小會兒的體驗,我就差點變成無差別殺戮狂?!彼疤孤实爻姓J道,“你無時不刻地承受著那種渴望,卻依然選擇儲存靈魂而不是吞噬它們,了不起的自制力?!?/br> 維克多哼了一聲,像在說“那當然”。 頭一次,塔砂對深淵物種產生了強烈的好奇。 明明是充斥著混沌與各種惡意存在,他們來到地面上時卻沒有一刻不停地殺戮,從這方面看,大惡魔的自制力居然比普通人更好。那種殺戮的共性是因為深淵意志嗎?有些模模糊糊的猜想從腦中流過,不太能抓住。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但別太天真了?!本S克多說,“低等的深淵造物一來到地上就會大肆殺戮,不需要督軍。我能保持理智,只是因為我強大到能用理智抑制本能而已。大惡魔需要吞噬無數競爭者才能爬到金字塔頂端,我花這么長時間來到這個位置上,可不是為了做漫長時光里一直在做的事?!?/br> 這話難得地正經,塔砂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明明是個三觀差了十萬八千里的邪惡惡魔,在某些地方,卻意外與塔砂相似。 力量若只用來毀滅,那如同焚琴煮鶴。 肺部的傷口已經愈合。 塔砂站了起來,望著震動越來越頻繁的天頂。與魔法陣結合的華美浮雕已經看不出原型,當凝固時光的結界破碎,地宮中的時光重新流動起來。遠處已經有通道開始坍塌,塔砂奔跑起來,在這里的財寶被掩埋之前,她還有東西可以拿走。 —————————— 泰倫斯發出一聲暴喝,板斧架住了鋼鐵魔像的拳頭。 自然之心的洗禮讓這位獸人戰士變得更加強壯,他肌rou虬扎,青筋暴起,戰吼劃破天際,身軀巍然不動。他的雙腿扎著馬步,重心放低,敦實的身軀抵抗住了高大的魔像,這戰士架住了魔像的攻擊,雙腳深深陷入泥地。 鋼鐵魔像的拳頭被卡死在了板斧下,腦袋上的晶石光芒微微閃爍。要是繼續僵持不下,或許戰士的血rou之軀比不過鋼鐵的力量,但這里是戰場,泰倫斯并非孤身一人。 弓弦彈動一聲連著一聲,響成一片,如蜂群振翅。皎潔的月光之下,弓箭手的眼睛銳利如鷹隼。短弓射速比長弓更快,雖然力道不如后者,但若縮短距離,一樣威力驚人。戰士封鎖了魔像的行動,于是身后的弓箭手沒有后顧之憂,得以多發連射。 利蒂希婭在幾秒內七星連珠,少女數年前瘦弱的身姿如今已經像亞馬遜人一樣強健——這位近年來亞馬遜人最優秀的人類學徒始終沒有舍棄短弓。短弓速射,七支箭首尾相接,落在魔像的晶石眼睛的同一個位置上,裂縫不斷擴大,最后崩落下來。 鋼鐵魔像的身軀刀槍不入,晶石眼眸卻和機械鳥一樣脆弱,這弱點又小又高,卻并非沒有克制之法。連射箭矢砸碎了晶石,旁邊使用長弓的亞馬遜人接上,類似魚叉的特質箭矢扎入魔像之眼深處,用力向外一扯。 有黑煙從中冒出。 雅各在魔像群中穿行,這片戰場上布滿了德魯伊催化的植物,獸人游俠在此如魚得水。他身上的傷疤又增加了數量,體型不見壯碩,卻變得更加柔韌靈活。雅各幾乎貼著鋼鐵魔像的后背繞行,要是魔像轉身捕捉,原本與之作戰的人就獲得了喘息之機或補刀的空隙,而他靈巧地翻身越過魔像的手臂,極其驚險地轉向逃脫;要是魔像對雅各的貼近置之不理,那么長匕首就將刺入魔像的關節,他伺機爬上大鐵塊的肩膀,隨時準備來上一下。 雅各雙手各持一把長匕首,比他過去在角斗場上使用的匕首更加順手。他逃脫時靈活如狐,攻擊時又兇猛如獅,環境中殘存的藤蔓與樹枝與他渾然一體。一方面他依靠自然,一方面他也召喚自然。 雅各附帶的技能在自然能量的強化下進化,概率性技能【自然呼喚者】變成了絕對可以成功的【自然召喚者】。 【自然召喚者】:你站在世界的中心呼喚大自然,在自然之心的加持下,自然聽取你的召喚。使用此技能可以在其他環境中召喚自然氣息,讓冰冷的石頭城化作德魯伊的理想土地。 曠野可不是石頭城。 地下城將技能施加于這片戰場,樹語者德魯伊的法術像施加了肥料一樣暴漲,肥厚的枝葉即便被魔像斬斷,汁液也會噴濺在鋼鐵之上??諝舛挤路鹱兊贸睗衿饋?,就像在一片雨林當中,魔像的動作出現了輕微的遲緩,是否有銹跡出現在它們身上? 戰場上穿梭著一抹耀眼的銀色光芒,是那頭皮毛燦爛的銀狼?,旣惏翰皇茄鸥鬟@樣的救場人士,她就是這個戰場的主力之一。匕首似的利爪可以深深抓住土地,她奔跑,沖撞,將鋼鐵魔像砸落。她的利爪在加固數次的鋼板上留下深深的痕跡,金屬摩擦的尖銳聲響讓人想捂上耳朵。巨口開合,銀狼咬住了魔像的頭顱,在半空中撕扯甩動,牙印留在鐵皮之上。在她的咆哮聲中,又一只鐵罐頭被肢解成幾段。 游俠技能與銀狼的存在微妙地改變了環境,濃云已然散去,明亮的滿月高懸,沃土郁郁蔥蔥。龍騎兵的隊伍起起落落,如同海面上捕捉游魚的海鷗,一次次撼動著魔像群。固然有一些可敬的戰士掉落到了地上,可龍不會墜落。魔力迅速地修復著飛龍的肢體,龍騎兵后備軍時刻準備著,等待騎上龍背,踏上戰場。 戰場最向東南角深入的地方,有一只格外龐大的猙獰魔像。這只鋼鐵魔像沒有拳頭,它的左右雙臂都是鋒利的鏈鋸。即使沒有開動鋸條,它們也是極其致命的兇器。 獵豹柔軟的身體被甩了出去,幾乎被開膛破肚,她在地上重新變回嬌小的女性。沖鋒的角羊被砍掉了長角,倘若再深一些,頭骨切面內就能看到腦漿。德魯伊的藤蔓企圖救回倒下的化獸者與獸人,但那只魔像不斷揮舞著鏈鋸,斬斷了枝條,眼看就要將傷員一并斬斷。 “死亡纏繞!” 于此同時,變聲期的大喝響起,險些破音。 那一小塊地面的土壤顫動,無數野草開始瘋長。這柔韌的野草瞬間纏住了鏈鋸魔像的下肢,接著爬到腰上,爬到胳膊上。它奮力掙扎卻沒能脫身,野草的根須四通八達,在地上地下都已凝結成一張結實的巨大網絡,魔像需要跟方圓十米的土地對抗;它瘋狂地揮舞著雙臂,鏈鋸一時卻沒能解開多少束縛,野草可比藤蔓纖細許多,它們數量極多,不易解除。 制造了這張大網的阿爾弗雷德念動著咒文,這位尋樹人父子中的兒子,當初第一個得到了自然之心承認的樹語者,在幾年的改良后終于發明出了自己的攻擊方法。他已經過了能被稱為男孩的年紀,年輕人在這幾年里拔高得很快,可惜,法系職業的青少年,依然不比他的弓箭手陪練伙伴更高大。 “阿爾弗雷德!”棕發的亞馬遜人喊道。 亞特蘭特開始奔跑,速度在助跑中越來越快。當她起跳,藤蔓纏住了她的腰,正如同他們無數次在訓練場上嘗試過的一樣。阿爾弗雷德催動的藤蔓將她猛然提起,亞特蘭特在半空中開弓,出箭,高度正準。 已經成年的亞馬遜戰士換上了長弓,這把沉重而殺傷力巨大的武器傳承自她的母親,難以拉動,同時威力驚人。長箭驟然射出,插入鏈鋸魔像頭顱的縫隙,瞬間爆裂。 這是匠矮人工坊的新武器,當他們對魔導科技的鉆研加深,當東南角工廠的生產力一次次改進,這種介于冷兵器與熱兵器之間的造物登上了戰場。腦袋靈活的弓箭手們使用著匠矮人提供的彈藥,這些箭或能爆裂,或存著麻痹毒物,或者攜帶輕型飛艇曾經使用過的電擊片。有最好的工匠當后援,弓箭手也有能力對上鋼鐵魔像。 一支箭矢能攜帶的電量對一只巨大魔像來說只是隔靴搔癢——如果對著外殼釋放的話。電擊箭矢在鋼鐵魔像的盔甲縫隙內炸開,電流沖刷過魔像體內精密的回路,火花四濺,龐然大物抖動得好似被雷劈到的巨熊。焦臭味飄散開來,鏈鋸魔像沒有倒下,卻雙眼熄滅,不再動彈了。 “招數不錯!”亞特蘭特輕巧落地,對樹語者比了個拇指。 “你也是!”阿爾弗雷德回答,目送亞馬遜人再一次沖入戰場。 在他們身后,曠野時不時被箭矢生效的電光或火光點亮。 從開戰到現在,地下城的軍隊打倒了許許多多魔像。只是,魔像似乎沒減少多少。 傷員倒在不斷增加。 戰地醫院再一次堆滿了傷員,最開始的那些戰意高昂,越到后來他們越沉默。不僅因為后期的傷員傷勢更重,還有另一樣可怕的事情正在腐蝕著戰士們的斗志。醫護人員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差,他們從傷兵口中得知了外面的情況:其中許多看似被報廢的巨型傀儡,在一段時間后都可能重新站起來。 作為魔導科技中最頂尖的造物之一,鋼鐵魔像內部存在著可以自我修復的魔紋。只要有足夠魔力,它們就能再一次投入戰斗。 被軍隊、鋼鐵魔像和其他魔導武器圍得針扎不進的后方,魔力正順著鐵軌涌向此處。列車上的魔導裝置在一群技術人員的手中運行,源源不斷地將魔力送往魔像體內。鐵軌、列車與遠方的魔力源頭構成了一個非常巨大的電路,其原理讓塔砂不合時宜地想到無線路由器或者藍牙裝置,能夠隔空供應魔像的魔力消耗。 “讓我去吧?!钡栏窭箳暝榔饋?,他依然沒從抽取魔法陣的后遺癥中完全恢復,只是此刻不愿再占醫院病房,“我聽說您有什么可以直接把契約者治好的方法……我可以試試繞過去解決那個裝置?!?/br> “你不是受傷,是體虛,治療沒用?!彼罢f,“沒有那個必要?!?/br> “難道就這么讓我們的人跟那些可以不停復活的東西耗嗎?根本是白費??!”道格拉斯挫敗地說。 “不是白費?!彼罢f。 每一滴血都沒有白費,他們消耗著魔像的魔力,延長著戰斗的時間。在他們浴血作戰的時候,都城源頭破滅的結果,正傳往塔斯馬林州的東南角。 “做不到是什么意思?”希瑞爾將軍皺起了眉頭。 “長官!能量傳輸似乎出現了一點問題?!奔夹g官滿臉是汗地回答,徒勞地擺弄著混亂的儀表盤,“可能有一點干擾……” “什么干擾?”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數值……”技術官支支吾吾地說,他的助手已經在巨大的儀表盤旁邊團團亂轉,像一籠子發瘋的老鼠,“就好像,就好像是……” “像什么?”將軍厲聲道,“我只知道,已經有十分鐘沒有任何魔像站起來了!那些異種正把戰線往這里推進!” “就好像源頭消失了一樣?!奔夹g官輕聲說。 他的畏懼一點都沒有錯,將軍的臉色變得非??膳??!澳阒雷约涸谡f什么嗎?上尉?”希瑞爾在盛怒中發笑,“你在暗示埃瑞安的都城出了問題?” “但我不知道還有什么其他可能?!奔夹g官絕望地說。 “把這個學藝不精的技術兵拖下去?!毕H馉栒Z調平板地說,手拍在了旁邊的技術官員身上,“現在,你來告訴我出了什么問題?!?/br> 所有高層技術人員看上去都像即將爆發癔癥,被將軍點名的副官直瞪瞪看著儀表盤,臉色慘白地笑了一下?!安徊徊贿@絕對不可能……”他低語道,“對,一定是回路堵塞,只要加大馬力就可以了?!?/br> “那么現在開始做!”希瑞爾命令道。 他下了命令,但技術人員們猶猶豫豫。更多魔像不再動彈,那些骯臟的異種開始和前方的人類士兵短兵交戰。巨大的優勢眼看要被追平,無用的技術官又優柔寡斷,將軍感到怒氣正在蒸騰,他自己走了上去。 在軍校里學過一些魔導科技知識的將軍,將動力輸出開關開到了最大。 火車附近的人發出了喊叫,德魯伊及時反映過來,匆忙制造起樹墻。夜幕瞬間被點亮,在樹墻后面,火車炸開了。 第76章 那之后人類方的軍隊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