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只有一種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他自幼時就被帶入山門。 天賦異稟的不算,天賦異稟的就算自己不樂意也會被劍修綁過去,絕不會成為一般道修。 神差鬼使,鬼使神差。 我留下了他。 我未曾行過拜師禮的弟子。我養大的男孩。 道長還在日復一日地刻他的雕像,好像永遠不會覺得厭倦和疲累。我住在道觀里,無聊了就去看他刻雕像,兩廂無事,各自出神。我覺得他做這件事毫無意義,但想來我也沒有資格去說,何況意義這東西,只有當事人自己明白,自己說得清。 果子雖然味道很好,我卻不愿意讓舌頭寂寞太久,因此時常在飯點失蹤。道長默默地把分給我的果子放進我的臥房,也不說什么,我自己腦補出了他看似冰冷實則受傷的小眼神,于是自己吃了什么一般也給他買上一份帶來投喂。然后中午的時間就變成了。我們一起吃我帶回來的午飯,然后吃果子。 道長來者不拒,給啥吃啥,格外好養。但經過我的實驗,道長還是更偏好燉菜,不愛吃帶翅膀的,愛吃水里游又腥味不重的,另外在火鍋面前以上都不成立,只要是火鍋,道長什么都愛吃。 天氣又好,雖然天氣怎么樣也影響不到我們,索性我就買了火鍋底料回來自己做。我也只會煮火鍋了,這輩子最擅長的廚藝就是一鍋亂煮……火鍋只要底料優秀誰煮都一樣…… 本來我打算買一套工具帶來的,不過在我試探性地問道長能不能在這里煮火鍋的時候,他轉頭給我拿了一套那種老式的黃銅火鍋出來,還是新的。爐子和無煙炭倒是一直有,他煮茶用的。 我有些奇怪,他自己又不煮火鍋這些工具為什么會保存下來。 反正有了廚具,我們就在院子里煮火鍋。道長還想把他用來煮茶的那張桌子拿出來,因為這里只有一張桌子,被我堅持拒絕了。開玩笑這種全是茶香的桌子染上火鍋味成何體統,倒不是火鍋味不香,關鍵是以后再用這張桌子喝茶,那該多糟心,我這么無所謂的都覺得不合適,道長這么個雅人居然還一點兒都不在乎。 所以最后我們是手里端著碗吃火鍋的,要下鍋的菜就浮在半空,還省了盤子。我買菜買rou回來,道長就會準備好廚具和清洗材料的山泉水,他洗菜我煮火鍋,吃完了碗也歸他洗。 道長洗碗不用法術,手洗。 我也喜歡手洗。 這學期沒再發生別的什么破事兒,王黎跑完了劇組搬回寢室,我猜測主要原因是我沒有再在寢室住了。水杏不問我怎么回事,李衿也不問我,前者是知道我去哪兒了的,后者總是保持胸有成竹的笑容,明里暗里告訴我“我會幫你保密的”。 朋友,你要保什么密介意告訴我嗎?鑒于你要保的是我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密,我看你還是可以跟我說一說……李衿笑吟吟地,再三保證:“你還信不過我?別說了,我什么也不知道?!?/br> 行行行,你開心就好。 這些日子楚家好像就脫離了經濟危險,處理得很漂亮或者更上一層樓,大概就是這么回事吧。趙漫沙又開始頻繁地給我打電話,偶爾周末我會去陪她玩玩,更多的邀請我都是直接拒絕。她可真是百折不撓的典范了,尤其是這是一種近乎“上位者垂愛”的態度,還能在被拒絕后這么百折不撓,看來我們的實際地位并不像外人看起來那樣。 起碼討好我一定有什么她不能拒絕的好處,或者不討好我有什么她不能承擔的后果。 水杏除了打游戲就是打游戲,別的我就不知道了。徐晶晶寄來了禮物,都是一些護膚品化妝品,要么就是首飾鞋包。收到之后護膚品我就給了李衿,化妝品留著,偶爾會用一用,首飾我戴著,鞋包也都換成了徐晶晶送我的。穿完了我自己沒覺得有什么,還是某一次全副武裝后道長幾乎是“驚呆”的表情提醒了我。 照一照鏡子……天,鏡子里的淑女是誰啊。 這不是我的畫風。好吧這還是我的畫風,第一眼看起來淑女而已,就算我穿著白襯衫西裝褲,和一身皮衣高筒靴手里拿著鞭子的站在一起,怎么著看上去都是我要鬼畜嫵媚一些。 所以這身打扮的功效只是讓我更醒目了。 在更大的問題出現之前我迅速把徐晶晶送的全部壓箱底。 不知不覺間,道長的雕刻竟然開始成型。能隱約看出女人的弧度,雖然微弱,可是絕不會讓人認錯。這雕像清澈美麗,還沒有完工,但是道長越雕刻到后期越是得心應手,和最初我所見的瞻前顧后相反,我越來越快,越來越果斷,成像也就越來越清晰,女人的身體已經雕刻完畢,唯獨臉部沒有完工。 第63章 我阻止了他。 “不要刻了?!蔽揖嬲f,“你不應該再繼續下去。毫無意義。你沒有必要知道她長成什么模樣,就算你知道又有什么用?那既不是她本來的樣子,也不是她現在的樣子了?!?/br> 道長依言停手,卻仍舊緊緊把雕像摟在懷里。他看著雕像即將成型的面孔,忽然笑了一下,我還來不及驚艷這個貨真價實的笑,就聽見他說:“你如何得知此事?” 我頓了一下,反問他:“你又如何得知此事?” 道長低聲說:“大夢覺醒?!?/br> 我改而勸他:“權作往事一場,須知往事不可追?!?/br> 道長便說:“我若偏要追呢?” 我就覺得和他沒辦法講道理,還覺得何必如此。我站在一旁,看著他繼續往下刻,卻怎么也刻不出清晰的臉來。這個雕像的面孔始終模模糊糊,依稀能看出那是一張清潤秾麗的臉蛋,能看出丹鳳眼的輪廓,瓊鼻翹起,似笑非笑的唇角,那么高不可攀,又顯得親切溫暖。 但它像是蒙著一層面紗,始終不肯泄露真容。 道長反反復復刻來刻去,不斷修改著細節,又不斷推翻重來。明明只差那么一步,如同畫龍點睛的故事那樣缺少最后兩筆,這兩筆的差距近在咫尺、遠在天涯,就是怎么也跨越不過去。他又回到了一開始找不到落點的時候,捧著這座雕像不知如何是好。 我在一邊看著,道長環著雕像懸著一只手靜止了一會兒,又堅定地一往無前地落下去,削平一點雕像的眉骨。這個小小的修改霎時間讓雕像的氣質大為改變,道長就毫不遲疑地以指尖改回原樣,又繼續心平氣和地嘗試別的方向,試圖找出所刻之人本來的樣子。 真是執拗。 但你這樣去描繪她的面容究竟有何意義?我都說了,毫無意義。 “別做了?!?/br> 道長手中的玉像在我平淡的語氣中化為粉塵,平地風起,吹走一地的玉屑。這些雪花般的玉屑避開他的身側,像被風吹散的花瓣一樣飛走了。 手里沒有了不知刻了多久的雕像,他卻并不生氣和急躁,只是動了動指尖,看著空環的手臂,隨后慢慢看向了我。 “你是誰?”他低聲問道。 我說:“你沒必要知道我是誰?!?/br> 他又笑了一下,這笑容里竟有些凄楚:“我又是誰?” 這一次我沒有說話。 我回來之后,終于出現了我認識的人。我設想過很多,來的可能是我的朋友、我的情人,可能是曾和我相處得很好卻終生和我不曾相識的凡人,也可能是真正教會我殺人的便宜師父。我獨獨沒有想到來的會是他,我不承認的師父和我不承認的弟子,前世今生,兩度我差點死在他的劍下。 他還是那么執拗,他一貫執拗,認定了一個道理之后就死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