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學生們熱熱鬧鬧地散開,只留下門口的秦湛和坐在椅子上看云朵的導游。 “您好,是要住宿嗎?請問有沒有預約?”導游迎上來問秦湛。 秦湛垂著眼眸,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我只是路過,偶然聽到了您說故事?!彼撕笠徊?,很有禮貌地點頭致意,“我該告辭了?!?/br> 從導游口中,他機緣巧合地得到了一切的答案。 十二歲那年,他無奈出國,其實是爺爺早已下定的決心。 他走之前,導游送了他一副自制的地圖,描繪著去往香格里拉的路線,并將沿線美景和注意事項全部標出。 秦湛看了導游好幾眼,導游已經老了,臉上有斑點,高原的環境讓他的皮膚干涸,他從一個中年,變成了一位短小精悍的老者了。 沒有人能逃過歲月的鐮刀,他的爺爺不能,導游也不能,只有去往梅里的路線,數十年不曾有一絲一毫地改變。 隔日,秦湛就和友人踏上了這條路。 幾日里,氣溫不斷攀升,常年路面附有冰霜的214國道都變得干燥,周遭淺薄的冰層融化,雪水滲入地底,日頭高掛。 有登山專長的朋友說,這不是一個好天氣,但如果運氣夠好,這就是最好的天氣。 秦湛聽得迷迷糊糊,但無論運氣好與不好,他都是一定要上山的,十年前,爺爺因為身體原因,未曾踏足雪山范圍一步,這是他們祖孫二人共同的遺憾。 行至飛來寺,游人眾多,飛來寺不再僅僅是個寺廟,更像是一座小型的集散小鎮,游客絡繹不絕,秦湛被堵在路上近一個小時。 這一次,他沒有看到雪山,云霧像是一層面紗。 大概是他對神山不夠敬畏吧,秦湛想。 進入德欽是在夜里,他們將車停在了飛來寺,徒步前往雨崩村下。 雨崩村分為上下村,上村可以通往攀登卡瓦博格的中日聯合登山大本營,下村通往雨崩神瀑。這里的村民維持了幾百年來農耕畜牧的傳統生活方式,木質結構的平房,用膳食搭建庭院的圍欄,悠然行走于土石路上的牛羊和騾馬,無不彰顯著世外桃源一般的祥和安寧。 同秦湛一起來的兩人對這里充滿了好奇,這是在高樓林立的城市里罕見的景觀,中國原始的生產生活也讓外國人疑惑。 但秦湛卻沒有過多的心思和他們解釋,他看向對面屹立的卡瓦博格峰,心中恍然有風起云涌。 雨崩村不適合露營,過低的氣溫甚至將人活生生凍死在夜里,呼叫都沒來得及喊出口。 因此,他們一行人在村民家中住下了。 待到清晨濃霧四起,秦湛又背著行囊上路。 雪崩來臨之前,他們已經走過了雨崩神瀑。 高山上日朗云清,為了避免眼睛受到刺激,秦湛聽從登山員朋友的告誡,戴上了防護眼鏡。 融化的雪水一部分匯聚起來,流向懸崖,形成瀑布,一部分滲入雪下。 秦湛不再向前行走。 冰的密度與水不同,同樣的元素,同樣的化學式,但受力能力也截然不同。 登山員朋友聽聞解釋后,也停下來,他想到的是更大的災難。 憑借經驗,他們沿著山脊行走,并在附近挖出了洞xue,躲藏進去,并在每人身上都系了一條紅色的布條。 大片的積雪滾落下來之前,秦湛最后做了大聲警告“雪崩”,再多躲進了洞內。 這個洞保全住了三人的性命,甚至除了略有狼狽之外,他們不曾有一絲的不適,山脊線的陡峭讓積雪無法堆積,但下山的路已經被封鎖,平坦的地帶都有可能是雪崩的陷阱,稍不留神就會塌陷。 他們帶去的食物依舊充足,在經歷一天一夜的等待和補給后,選擇了下山。 這一天一夜里,陸陸續續有新的雪崩發生,直到后半夜才止住了趨勢,氣溫在急劇下降,下山是唯一的選擇。 秦湛走在隊伍的最后面,他最為靈活,身手也最好,登山員朋友走在最前頭,他經驗豐富,適合帶路。 雪地里紅色是十分醒目的顏色,秦湛身上的登山服是,紅布帶是,血,也是。 秦湛看到了遠遠走來的一行人,身上有或多或少的血跡,互相攙扶著走著。大災面前是沒有國界的,登山員朋友比他更熱心地主動上去支援,對方的隊長懂得英文,在交談過后,秦湛被分配去給傷員做簡單治療。 他是打過黑拳的,身上會有大大小小的創傷,都說久病成醫,他也算是一個醫生了。 那日里風雪彌漫,像是粉塵遮住前路,莽莽冰川開裂,張開血盆大口。 他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第一次看見了顧辛夷。 她是這支隊伍里年齡最小的,還是個女孩,在災難肆意踐踏時候還能保持鎮定,很不容易。 大抵是聽見了身邊的動靜,顧辛夷抬起頭來看他。 源于本能的自我保護,秦湛在外從不過多自我介紹,這一次也一樣,他只是告訴顧辛夷,他也是登山的游客,現在有義務來幫助她們。 由于先前為了提醒旁人,大喊“雪崩”,秦湛的嗓子已經啞了,在風雪里聽來失了真切,顧辛夷也沒有在意,將隊友的情況告知。 秦湛替傷員做了處理,止住了傷口處的血流。 顧辛夷抬起頭來對著他笑,秦湛這才發現,這個小女孩長得極其貌美,像是傳說中的雪女,皮膚晶瑩白皙,眉梢的一粒紅痣仿佛匯聚了晨曦的金光。 他向顧辛夷詢問隊伍遇難過程,她看起來,大概是整支隊伍里,最健全也是神志最清醒的人了。 顧辛夷用了最少的語言告訴他最多的情況,談到向導逝世,她不免低落,但只是一小會,便又收斂神色。 風雪愈發大,致使無法行路,一隊人找了穩固的山石作為掩體,秦湛和顧辛夷留下照顧傷者,登山員和另外一位友人以及隊長前去探尋路況。 秦湛在傷者里找到了衛航。 失去意識迷迷糊糊的衛航,衛航倒能認得出他來,甚至還有力氣瞪他。 衛航傷勢極重,右腿被滾落山雪壓住,幾小時后才得到救助,但神經以及血管在極度深寒情況下,已經開始壞死,在這樣的情況下,衛航還發了低燒。 同交流會上做發言的意氣風發的青年模樣截然不同。 顧辛夷用樹枝替衛航醉了臨時固定,減少患肢的活動,避免二次損傷。 “他的腿好不了了?!鼻卣窟@么和顧辛夷說,“只能截肢保命?!?/br> 顧辛夷異常安靜,不像個十五歲的姑娘,她點頭道:“我知道,但你可以先不要告訴他嗎?” “為什么?” “因為他還要回去見爸爸mama。他不可以沒有希望?!鳖櫺烈恼f得很小聲,從呼嘯的山風里傳來,像是在對自己說這話。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智齒發炎,在醫院掛水,沒有更新,再次抱歉。 先換上一更,二更可能要接近十二點,這幾章是連在一起的,中途沒有表白日記。 再次不要臉地求預收睡覺覺的新文,暫定名字是《上心》,戳開睡覺覺專欄可以看見。 比心,愛你們哦 ☆、第79章 0111 1001 梅里雪山數百里延綿的雪嶺雪峰,占去德欽縣34.5%的面積,而主峰卡瓦博格峰更是以其巍峨壯麗,美麗莫測聞名于世。但這樣的美麗,輕而易舉就能要了人的性命。 像是絕美面具下的死神,持著鐮刀,拖著鎖鏈,世界從此消亡無聲。 衛航就處在死亡的邊緣。 秦湛不希望看到衛航也離開,這會加重他的罪孽,畢竟衛航是因為他才來到德欽散心。 登山隊里都是普通游客,徒步行走背不了多少物品,秦湛和朋友此時的物資成了救命稻草。 秦湛給每一個隊員分了干糧,都是壓縮品,不好吃,但勝在熱量足,最后才分到顧辛夷手上。將餅干遞給顧辛夷時,顧辛夷手部顫抖,食物全撒在了地上,她摸索著,一塊塊撿起來吃掉了。 地上的雪沾了一些血跡,有些臟,秦湛以為,像她這樣嬌生慣養的小女孩是會嫌棄的,但顧辛夷沒有,她視這些餅干為珍寶,一點殘渣也沒有留下。 秦湛看了她好幾眼,心里有些疑慮。 在衛航低燒不止的同時,隊里另一位患者情況也非常不好。 是一對夫妻,雙雙肋骨折斷,丈夫昏迷不醒,妻子呼吸困難。 顧辛夷叫隊友用吸管插入妻子的喉嚨,女人喉頭有痰淤積,眾人嘴上不說,心里是不愿意的,顧辛夷把痰吸了出來。 身邊有人輕聲告訴他,發生雪崩時候,顧辛夷是第一個清醒的,衛航是她救下的,還有這對夫妻也是,她還把逝去的向導身上的血跡擦拭干凈,將他埋在雪里,立下了一塊簡易的墓碑,希望上山尋覓的人能夠將向導也一并帶回。她剪開了紅色毛衣,用毛線做標記,希望能夠不在雪地里迷失。衛航能在腿部壞死情況下不掉隊,有一大半都來自于顧辛夷的堅持。 “小姑娘心腸好,雪山都不舍得讓她受傷?!边@位傷者傷到了手臂,語氣里不知道是夸贊還是其他。 秦湛又看向顧辛夷,她眉梢的紅痣在雪地里慢慢擴散成了火苗。 待到暴風雪漸小,秦湛的友人連同隊長一起返回,一行人重新上路。 秦湛背著衛航,踩在雪地里的每一步都覺得很沉重。 杭州來的夫婦被他們放在簡易的木板車上,幾個人一起拖著木板車前進,顧辛夷也在拖車。 其中一個隊員抱怨生活太艱難,好不容易來旅個游還碰上這樣的天災。 慢慢有人開始附和,到了這份上,大家都開始想放棄。 前頭還是白茫茫一片,后頭是交疊的腳印,深深淺淺,一條路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有盡頭,更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等到救助。迷茫和無助在災難過后沖擊著人們的心靈,防線一推再推。 人心本就是一座特洛伊城。 一旦城內人心生歹念,聯邦就會破損,固若金湯的城池會在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秦湛看向顧辛夷,她沒有開口抱怨,只是一直往前走著。 她有著極其強烈的求生的**,這種**促使她沒有輕言放棄。 鬼使神差地,秦湛把手放在她面前晃來晃去,沒有人察覺這樣的小動作,包括顧辛夷自己都沒有察覺,秦湛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她患上了雪盲,秦湛將自己的護目鏡給她,她抱歉地笑笑,沒有接受。這樣的笑容很燦爛,如果眼神能夠集中會更有光彩。 兩日來的不眠讓顧辛夷的病來得比別人更快,她開始惡心干嘔,困意占據了她的精神。 但她不能入眠,意識層面的昏睡會讓她再也醒不過來。 “顧辛夷,我們聊聊天吧?!鼻卣亢退f。 這時候暴風雪已經徹底停下,天上重新掛了太陽,天空像是被洗過一樣,藍得像是一顆值得傳世的寶石。 顧辛夷被隊長攙扶著走,小聲地回應:“聊什么呢?” 秦湛盡可能多得讓她說話,從父母說到朋友,從過去說到未來,說到對愛情的憧憬,說到千篇一律的夢想。 她已經開始混沌了,條理不清晰,秦湛還是很耐心地聽。 “我想要一個愛護我的男朋友,希望他能用很浪漫的方式,每天都說一次我愛你?!薄拔矣心信笥牙项櫼欢〞薜??!薄拔蚁喈斠粋€畫家,給我爸媽畫一幅婚紗照?!?/br> 冰雪從人體汲取溫度,體力和熱量都急速流失,不斷有人哭泣,不斷有人崩潰,但路必須得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