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走親戚都是老樣子，你來我往，新的加入，老的可能一年就見這一次面。到姥姥家時，最顯眼的就是大舅門口停著的黑色轎車了，周圍一堆的孩子稀罕的打圈看，韓棟坐在車子上看到了，踢騰著腿要下來，一分鐘都不能等。

    韓路對車子不感興趣，但是她對車子的主人關注，對張英道：“你們先去姥姥家吧，我看著他?！本透陧n棟身后跑了過去。

    讓韓棟自己在外面跟小孩子玩，她推開門進了大舅家，屋子里有些靜，正想著是不是沒人在家呢，就聽到里屋傳來一聲斥責：“你太胡鬧了！”

    是大舅的聲音。韓路站定，揚聲道：“大舅，妗子，在家嗎？我是路路！”

    “路路來了??？進來吧，都在屋里呢！”韓路妗子的聲音從屋里響起。

    韓路推開堂屋的門進去，就看到大舅一臉怒色地坐在沙發上，旁邊坐著不知所措的妗子，靈麗坐在她媽身邊，看到她沖她擠擠眼，三個人坐了一排，只有玉麗表姐坐在對面沙發上。

    47. 又見輟學

    屋里的氣氛有些凝滯，韓路沒敢開口，這時候要是轉身走開，似乎更尷尬，就挑了個門口的位置靜靜坐了下來，視線悄悄在屋里打個轉，在桌上煙灰缸里頓了下，收了回來，眼觀鼻鼻觀心。

    “反正，不管你怎么說，我都不會同意的?！睆垏簤毫藟号瓪?，道。

    “為什么？”張玉麗覺得委屈，“別人都可以，我怎么不行了？”

    “別人那是條件不允許，生活所迫，你呢？家里有讓你cao過心嗎？”

    “那我不上了，不就幫你省錢了，還能幫你做事，有什么不好？”

    “我用得著你省那點錢？”張國梁被氣笑了，“幫我做事？你能做什么事？你是懂財務還是會管理？還是要去拉貨送貨？”

    “你凈挑些我做不到的說！”張玉麗眼圈紅了，忍著淚道：“村里的小閨女不都出去了嗎？比我還小初中都沒畢業，不也好好的？也沒像你說的什么都不能干?！?/br>
    “看你那點出息！”張國梁被她一句話氣得想要打她，看能不能把她打醒，被身邊的韓路妗子死死拉住，勸她道：“聽你爸的，這都是為你好?！?/br>
    “你們總說是為我好，可我卻沒覺得哪一點好。不就是不上學了嗎？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退學。我也不要你們管，過了初十小珍她們就要走了，我爸不愿意要我，大不了我跟她們一塊去?！睆堄覃惒敛翜I，說出的話帶有賭氣的意思，但也不難聽出是早就想好的。

    “我真想知道你這腦子里面裝的都是什么？”張國梁拍著沙發，“好好的學不上，在家連地都不掃，你就這么想進廠里給別人干活？人家閨女進廠是因為交不起學費，或是成績不好，才不上的。你呢？你缺哪一樣？就因為看別人穿得花枝招展，講著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美好，就讓你覺得學習太枯燥了，動心了？那她們有沒有說過趕工時一天只睡六個小時，除了吃飯其余的時間都在車間，別說洗臉刷牙，連上廁所都要跑著去的時候更多？”

    “也有清閑的，她們說流水線上只上八個小時就好?！睆堄覃愢洁?。

    “你知道是做什么嗎？就說八個小時好？行，你不是會疊什么星星紙鶴嗎？從今天開始，你每天除了中午吃飯半小時之外，其余的時間都給我坐著疊星星，一天不做夠八個小時不能停下，如果你能堅持到小珍她們走的那一天，還說要退學，我就答應你?！睆垏簭淖郎蠠熀欣锍槌龈鶡?，點燃吸了一口，道。

    “我……，”張玉麗還想爭辯，被母親使個眼色，不情不愿閉上了嘴。

    “大舅，玉麗姐為什么不上學了？上學很好??！”韓路在一片安靜中開口了，清脆的聲音里帶著不懂事的天真。

    “她？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睆棌棢熁?，張國梁猶帶怒氣地道。

    “你一個小孩兒懂什么呀？”張玉麗不敢對她爸嗆聲，聽到韓路說的話就把火撒到了她身上，不滿地道：“你現在上中學了嗎？等到了中學十多門課，你再來給我說這樣的話?！?/br>
    “可是我現在就在中學啊，你們不知道嗎？”韓路疑惑，“我媽的店都開了幾個月了，就是因為我在鎮上，她不放心啊?！?/br>
    聽她這么一說，其余幾個人都想了起來，只知道張英在鎮上開店，居然從來也沒有人問過為啥？他們以為只是為了掙錢，突然想做生意了。張英則以為他們都知道，也就從來沒提。

    “路路，你不是應該上五年級嗎？怎么上初中了還在鎮里？”張靈麗替大家問了出來。

    “我把四年級跳過去了，到鎮里是因為我聽我爸說他們學校里考上第一高中的特別多，我想到那里上高中?！表n路道，就算她對第一高中不感興趣，從現在起也要感興趣了。

    “你都計劃好了？”張國梁不敢相信，這么小個人從小學都開始想要上哪個高中了？

    “嗯！”韓路點頭，然后問一句話不再說的張玉麗：“姐，你現在是高中，到了外面都是做什么??？是不是像電視里那樣，坐在辦公室里？”

    “不是，就是進廠干活?！?/br>
    “為什么不進辦公室？聽說里面冬暖夏涼，還可輕松?！焙闷娴恼Z氣。

    “因為我不會辦公，我也不懂，那是大學生會做的事?！睆堄覃愑行┎荒蜔?。

    “這樣啊?！表n路也不再追問，低頭沉思道：“我明白了，就像如果我是小學生就不能做中學生能做的事，你是高中生就做不了大學生的事，可是萬一你出去了發現高中生能做的事你不喜歡，又遇到一件你可喜歡的工作，但是人家只收大學生，怎么辦??？”說到最后，一臉的擔憂。

    “那就不做唄！”毫不在乎的語氣。

    “路路，你不用管她?！睆垏喊矒犴n路，然后沉下臉對張玉麗道：“這么大的人了還不如個孩子想得透，你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現在就進房間疊你喜歡做的星星去，再把路路說的話好好想想，如果出去了發現不喜歡疊星星，喜歡的工作又做不了時，還能不能堅持下去？會不會甘心？”

    等張玉麗氣沖沖地回了里屋，張國梁對她招招手，“過來，路路，坐大舅這兒?！?/br>
    韓路妗子看閨女走了，也站起來跟了進去，邊讓張靈麗去把吃的拿出來。

    韓路乖乖地走過去，喊了一聲：“大舅?！?/br>
    “你上初中了？學習能跟上嗎？”如果說剛開始出外時，張國梁對知識持的是不屑一顧的態度，覺得能認識字會算數就行，大學生不也沒他能掙錢的想法的話，那隨著生意越做越大，他的想法也變化得越大，對知識也越加敬畏。以前還能只要不怕吃苦，憑著一股闖勁總能出頭，現在隨著時代發展，知識變成了生產力，科技越來越先進，你以為能認識字會寫名字找得到家就能出去掙錢了？那是被家里連大字都不識一個的老人給吹出來的，真實的情況是一批批的大學生涌出校園，足以擠得這些既沒學歷也沒技術的人靠出賣勞力賺取微薄的工資以顧溫飽。

    他不是看不起出賣勞力的人，他自己都是從那做起來的，有什么資格歧視別人？只是在明白了學習的重要后，發現自家閨女卻天真得愚蠢，就難以忍受了。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手下人的學歷也會越來越高，本來還想著閨女大學畢業后能去工作，現在倒好，才上到哪就嚷著要幫忙？她能做什么？被人知道老板的閨女只能做個打雜的，他這臉都丟盡了！

    “還可以，可能初中比較簡單，沒有玉麗姐高中的課程難?！表n路坐下道。

    “別聽她瞎說，成績好的學生到哪兒都不覺得難?！睆垏喊褵燁^按進煙灰缸，正要再抽一根，就對上了韓路直直瞪著他的眼，手不由得停了，若無其事地把煙盒往旁邊推了推，“你高中都想好了，是不是大學也都考慮過了？”外甥兒女對一切都顯得胸有成竹，讓他不由多問了一句，他現在也沒什么想法，只指望家里能多出幾個大學生。

    “不是都跟大舅拉鉤了嗎？我要去省城上大學，然后去幫你?！表n路疑惑，然后不高興地道：“是不是大舅說話不算話，故意騙我的？”

    “沒有，沒有?！睆垏簺]想到這孩子不是心血來潮，而是當真的，忙把桌上的煙盒遞給她看：“咱當時說好一天只抽一盒煙，你看，我今天這一盒還沒抽完呢?！?/br>
    “那是因為現在是上午，一天還沒過一半?！表n路兩眼控訴，擺明了不信。

    要是換個人這樣質疑他，張國梁早就發火了，可是看這么小個孩子把說過的話當真，一板一眼的還是為他好，就說不出什么重話，看到拿著吃的進來的張靈麗，朝她招手道：“不信我說的，那你總該信你姐的吧？你問問她我是不是一天只抽一包？”

    得到張玉麗的點頭，韓路才算相信，咕噥道：“這還差不多?！闭f完又抬頭對小表姐道：“玉麗姐，你也得負責監督，咱們努力都考上最好的大學，要是大舅不聽話，咱們誰也不去找他，讓他找別人后悔去?！闭f到最后已是得意洋洋。這時候做生意的最相信的就是自己人，用人惟親，雖然她只是畫了個餅，但經過剛才的事，相信能讓大舅聽到心里。

    “哈哈哈，都敢威脅我了？那還真得照做??！”張國梁一掃剛剛心里的氣憤，大笑起來，“要是你和玉麗真能考上好大學，什么都不用說了，我給你們一人留一個好位置?！?/br>
    張玉麗本來還在猶豫父親會不會生氣，不敢附和韓路的話，現在看到他這么高興，重重地點頭：“嗯，我一定會考上大學的，還會看著我爸……”后一句話對上張國梁的眼神，不由得低了下去。